学校，是社会大杂园中的一片芳草地，是社会洪流中一条清澈恬静的小溪。当然，这只是就比较而言。真善美毋庸置疑是学校所推崇的至高无上的主题。在书山学海里摸爬滚打的莘莘学子们颂扬真善美，鄙夷假丑恶。而这种心境又往往会不加粉饰的从他们的言行举止中表露出来。说白了，这种纯粹的不加粉饰的心境本身就是一种不带有任何染料成分的真善美。
社会，则不然。社会上几乎上至高官下至百姓也都在呐喊真善美，驳斥假丑恶。于是，廉吏发自内心的喊，喊的问心无愧一尘不染；贪官附和着喊，喊的恬不知耻一脸伪善。于是，安分守己的平民百姓喊，喊的义正辞严荡气回肠；浑水摸鱼的败类也跟着喊，喊的一本正经忘乎所以。世界上绝难有扒手说自己是小偷，败类说自己不是正人君子的！纵然晓理知情，明白自己的所作所为与伦理道德乃至法制相悖，也会大言不惭曰：“又不止我一个！”一旦东窗事发铛锒入狱为千夫所指万人唾骂——一丘之貉的败类们几乎都是披着伪装的真善美的外衣心存侥幸的游走在滚滚红尘中前赴后继——戴着真善美伪面具的假丑恶比素面朝天的假丑恶更可怕也更可恶！
一棵枝繁叶茂郁郁葱葱的大树一旦闹起虫灾，不采取相应的措施拯救的话，生命会逐渐枯竭。而象征性的喷洒些农药，也只能清除以吮食叶片而赖以生存的害虫。那么啃咬根部的害虫呢？恐怕连啄木鸟也束手无策！好在树大根深，非三五条毛毛虫一朝一夕所能摧垮身体。因而，也就略微抽搐着脸生长着……
学校，以它独有的姿态傲立在社会中，不失为一方净土。纵然师与师之间有时会为一个职称或职位而彼此心照不宣，但学校的主体是学生——是一个在故纸堆里翻搅文明与希望的群落。
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千斤粟，乃至书中自有颜如玉；从“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到“十年寒窗无人问，一旦成名天下知”。纵然说的不全对，但无不昭示着一个道理：书籍是人类文明的载体，读书是为世人所推崇颂道的。
学校是传播人类文明的阵地之一。莘莘学子们所接触的书本中无疑竟是些“阳春白雪”式的美文华章。因而，也就使学校像围城一样圈定着单一化而其乐融融的生活。
社会是浊杂的学校，学校是净化了的社会。
书本上有的东西，社会上生活中应有尽有；而社会上生活中有的东西，书本上却不一定都有——这是一个无可挑剔也无可驳斥的现实！
读万卷书，行万里路。独特的环境孕育着独特的群落。正因为学生是学生，所学的内容是框定的文明，所以，走起路来也就坦坦荡荡意气风发。
十六岁被喻为花季，十七岁被喻为雨季，那么十八岁呢？十八岁是雾季！
十八岁，流光溢彩的年华。山濛濛水濛濛雾濛濛……雾季的少男少女们似乎在一夜之间就长大成人。心境的日趋成熟使他们对生活懵懂又仿佛悉晓——这是个矛盾的心态，但这又是一个顺乎逻辑的理所当然的心态！
十八岁，是人生旅程中的一个转折点，亦或说是里程碑。走进十八岁，就意味着标贴上一个“成人”的标签。十八岁是法定区别成人与否的年龄，也是人之生理与心理趋于成熟的界线。
启明他们的成人宣誓仪式是在杨柳吐新绿，桃李竞芬芳的三月举行的。具体日期忘了，只记得那是一个阳光明媚碧空如洗的上午。
“我宣誓……以我火热年华，去迎接未来的挑战……”
操场上，几百个朝气蓬勃的面孔庄严肃穆地站在鲜艳的五星红旗前，跟着导读一句句的喊着宣誓词。几百种音色交织在一起，凝聚成一股惊天动地的震撼力。声音的巨流回荡在空旷的操场上空，经久不衰。
这是一曲激动人心的交响乐，也是一首荡气回肠的青春之歌！
是在向人生宣泄，向世间昭示——我们已然成为一支不同凡响的队伍，是新世纪的开拓者与主宰者；是改革开放进程中一支不可缺少的生力军！我们将去抵中流击水展不尽风流；去肩挑重担为四化建设添砖加瓦；去书写祖国壮丽河山的不朽化章！
雏鹰羽翼丰满，会振翅高翔搏击长空；鲤鱼长大，志当凌空腾跃龙门一搏！
新世纪的号角响彻四隅八方，朗朗乾坤芸芸众生，青年人理当游刃放尘冲决围城。
华夏展神采，时代竞风流。
改革潮涌千江水，开放门迎万户春——吾辈不弄潮，谁担此任？
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
十八岁——雾季！雾季的青年人尽管对生活还有或多或少的懵懂，但却摩拳擦掌斗志昂扬！纵然没有“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的雄才大略，也必然有“直挂云帆挤沧海”的浩气豪情！
宣誓仪式结束后，龙啸云淌着人流一进教室就别有蕴意的说终于结束了“非人”的历史。
肖敏闻声，故意问道：“你以前不是人？”
龙啸云白了肖敏一眼，嬉笑着说总比你现在还“没成人”强——肖敏是高三四班唯一一个没有参加成人宣誓的人，缘于她妈迟生了她一年。
“蝙蝠嘴！”肖敏被龙啸云呛的无言以对，情急之下端出龙啸云的绰号还击。
“小娃娃信口雌黄！”龙啸云继续嬉皮笑脸地挑逗肖敏，说：“算了，我一个成人跟你小孩子一般见识有损形象！”
肖敏知道龙啸云“嘴”功不凡，再斗下去也占不到丝毫便宜。见龙啸云手里拿着学校发给参加成人宣誓仪式的学生留作纪念的小本子，便缓和气氛性的问能不能给她看一下那个小本子。
龙啸云故意惹肖敏急，说哪能呢？这是宝贝，你没这资格。
“蚂蚁放屁——小气！”刘璟见龙啸云无休止的拿肖敏寻开心，仗义出言。并随手将自己的小本子递给肖敏看。
一向少言寡语文质彬彬的贾艳红也插嘴，说龙啸云就知道欺负女生。
龙啸云见肖敏的同盟军增多，一把拉住从身边走过的启明，说这年头巾帼大有压倒须眉之势，简直是颠倒乾坤，说还是三纲五倡那年代好。并戏谑启明给他助战。
启明见龙啸云胡搅蛮缠，存心想戏弄他。便示意龙啸云把耳朵靠过来。龙啸云以为启明有什么妙语佳句，但碍于脸面不便启齿，便侧身探耳恭听。
“今天天气不错！”启明仰起头，谈不上有什么意味地迸出这么句不搭调的话。
肖敏等人闻言，哗然大笑。
“窃贼与小偷，一路货色！”龙啸云悟性不错，知道启明在有意愚弄他，又开始奚落道：“物以类聚人以群分，你身为男性公民却倒戈同性，简直是无耻之徒！”
启明听罢龙啸云所言，厚着脸皮将“无耻”曲解成“没有耻辱”后，反问道：“你是‘有耻’之徒？”
肖敏见启明歪理正理句句都是“理”，冲龙啸云说，你这铁齿今天碰上铜牙了，看你还逞能——有人能降倒你！
“八格牙路！”龙啸云孤立无援，情急之下迸出句抗日剧中学来的日语解围，见众人笑作一团，又拿腔拿调的说：“统统的‘蛋白质’过剩的干活！”说罢，见启明肖敏刘璟贾艳红等人俱都不明其意，得逞地走了——龙啸云所言的“蛋白质”一词意为“混蛋+白痴+神经质”。
……
呵！年轻真好！
年轻的心年轻的魂……社会上绝难找到这样一个年华相仿，有共同语言共同追求的群落！贫嘴逗笑，纯原始的营造着一个又一个的快乐氛围；恶语中伤，却又“中伤”的并无恶意，仅仅是为了增添点儿枯燥生活的调味剂。为一道题的答案而争的面红耳赤唾沫横飞，甚至为“先有鸡还是先有蛋”这种无关紧要的话题都会娓娓而论，却又会津津有味地津津乐道。
一句笑言足以掀起一次唇枪舌剑的浪潮，但也无非是在乏味的学余释放点过剩的能量。而掺杂其中的嬉笑乃至谩骂又是那么的纯真朴实，无任何染色粉饰！
或许会因一件鸡毛蒜皮的小事亦或一句不中听的话语而使某某之间产生芥蒂，但这种生活中必不可少的“恩怨”又往往会随着时间的推移而淡化，亦或有一方先“拉下脸面”说几句顺耳的道歉话语而焕然冰释。
永不服输也许是青年人共有的禀性。一次无足轻重的仅仅为逗乐而逗乐的唇舌较量也会彰显出一种精神焕发蓬勃向上的活力！
鹰鹫好斗而成空中霸主，蛟龙勇猛而成深渊之王。
年轻的冲动使他们往往会不惧邪恶敢闯敢拼，也少有曲意逢迎溜须拍马乃至“用心良苦”。
一两次的跌倒就瘫爬在地上不愿或不敢站起来，是懦夫的表现！一千次的跌倒，发出一千零一次的冲击才是斗士独有的风范！青春本能使他们傲视一切艰难险阻，即使偶尔会因受挫而一时的沮丧气馁，回过神来也会再度奋起疾行凌空飞腾！
十八岁，正值精力鼎盛之时。年轻的一族肩负着开拓进取创新未来的历史使命，任重而道远。
雄关漫道真如铁，而今迈步从头越。
待到山花烂漫时，能在丛中笑吗？
路还很长，有待于我们去爬山涉水披荆斩棘；梦还很远，有待于我们去栉风沐雨苦苦追寻。
路是一条漫长悠远的路，生命枯竭时就是它的尽头；梦是一个无尽的话题，一个梦的圆满是另一个梦的开始。
一次次的踏上征程，一个个的人生驿站从脚下趟过——人只有在不断的进取中，才能体会到生存的价值与活着的真正意义！
一个世纪伟人雄宏的声音在神州大地上余音绕梁：你们青年人，是早晨八九点钟的太阳……年轻人是一支精力充沛的战斗力极强的生力军！炎黄子孙龙的传人，在新千年伊始，定会发出惊天动地的冲击！
沧海横流，崇山峻岭——征服自然是人类独具的禀性！
走！青年人！走出一腔豪迈真诚，走出一股热血永驻！
下午第二节课后，启明做了会儿题，感觉大脑有点疲倦，将双手架在头顶上，用食指压住中指，然后脱落开，如此反复的拨弹“百会穴”。
龙啸云见状，说启明是在敲木鱼。
启明白了龙啸云一眼，回敬道：“你少念经！”
龙啸云想制造点幽默气氛，听启明这么一说，索性学着佛音调唱念起来：“南无阿弥陀佛，南无阿弥陀佛……”
教室内，几乎所以人都闻声后停住刻苦，扭转身盯着龙啸云像看狗熊滚绣球猴子倒立似的笑。
龙啸云见众人看他的眼神或多或少的欠缺点儿纯洁，不好意思地止住了唱念。但却为自己的“不同凡响”能引起大家的“注意”而沾沾自喜。于是，双手合十道：“阿弥陀佛，罪过罪过！”那神情举止，活脱脱一个僧人翻版。见众人嘘笑不止，龙啸云觉得“效果不错”，眉宇间愈加“春风拂面”。
肖敏从书兜里拿出副扑克牌，邀刘璟郝文佳打牌，遭到二人婉言拒绝。
“算了，别影响别人学习了！”贾艳红本当想玩，但见正在刻苦的刘璟郝文佳不玩，善劝肖敏说。
龙啸云见牌眼开，向肖敏招手示意，说到后排来玩，算我一个。
“添上你也不够！”肖敏悻悻地说：“还差一个！”
龙啸云见启明依然在有节奏地用手指头敲打“百会穴”，让启明别敲了，说玩会儿扑克牌脑子就清醒了。
启明被“勾引”的动了心，舒展了下筋骨说来！
肖敏见好不容易配够了人，忙招呼死党贾艳红往后排走。
四人男女交叉围着启明书桌坐定，开始摸牌。
“谁方输了叫对方师傅！”龙啸云有点儿小瞧肖敏和贾艳红，边摸牌边对肖敏说。
肖敏满口应允说好。
“轮谁先出牌？”起完牌后，启明边整理手中的牌边问。
“我！”肖敏答道。
“让你先出牌！”龙啸云道：“女士优先！”
“谁要你让？”肖敏辩解道：“本来就轮我先出牌！”
启明他们玩的是一种名叫“跑的快”的扑克游戏。每回谁摸到红桃3谁先出牌，两两对决，谁方将手牌按规则先抛完即为获胜，若一方有一人最先抛完手牌而搭档落为最后一名则为和局。
“卡住她！”启明见肖敏即将把手牌抛完，对龙啸云说：“给你个表现的机会。”
“放她一马！”龙啸云也实在没有相应的牌能阻止肖敏“潜逃”，无奈地伪装胸襟宽阔：“要不还说两个大人欺负一个小孩！”
“噢！我们赢了！”肖敏待贾艳红优先启明龙啸云抛完手牌后，手舞足蹈地叫道：“叫师傅！”
“师傅！”纪鹏程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肖敏背后，接住话音叫道。
“咦？——”肖敏觉得这声音耳熟，扭头一看，见是纪鹏程，脸色陡然变红，头倾倒用秀发自然地遮住了脸。
“四位雅性不小，打扰了！”纪鹏程带粉刺意味的说。
启明他们悉数将头低垂，各自盘算着对策。
“到我办公室来一下！”纪鹏程一改平素儒雅风范，声严色厉地丢下这么句话，径自走了。
刘璟待纪鹏程后脚跨出教室门后，用手捂着胸脯长吁了一口气，庆幸地说多亏自己立场坚定，要不就被肖敏拖下水了。
郝文佳冲四人笑笑，埋头继续刻苦。
“小人得志！”龙啸云撇着嘴对刘璟说：“有什么大不了得？潇洒走一回！”
肖敏征求启明意见，说到办公室后怎么应对？启明苦笑着脸说实话实说。
“你们几个倒挺清闲的，啊？！”办公室内，纪鹏程端坐在木椅上，给启明他们训话：“是不是觉得高考胸有成竹胜券在握？”
启明他们垂首沉默。
“现在是非常时期，你们看看人家其他同学，都在为高考冲刺……算算时间，离高考仅剩下两个半月了，坚持就是胜利，这点道理我想你们个个心知肚明……”
启明他们依然沉默。
“玩不是不可以——”纪鹏程话锋陡转：“但要注意场合！你说你们——”
纪鹏程显然情绪有点儿激动，顿了顿又说：“我知道你们这段时间确实都挺累，我也做过学生——念书本身就是件苦差事！适当的放松放松当然可以，但把扑克牌带到教室玩，吵吵闹闹的，人家其他同学会怎么想？”
……
龙啸云觉得脖子有点累，微微活动了下头，借机对纪鹏程察言观色。
“龙啸云！”纪鹏程指名道姓地说：“你小子美术学的不错，但文化科一塌糊涂，是不是？”
“是！”龙啸云答话时又顺势活动了下脖子。
“我看你脑子不错。”纪鹏程继续针对性地说：“那么，为什么就不能少贪玩点，多用点时间到学习上呢？住几年高校不是可以更好地发挥你的特长吗？”
龙啸云沉默。启明他们屏息旁听。
接着，纪鹏程又说肖敏身为学习委员，应该如何如何做出表率。说贾艳红文文静静，应该充分把握自我，怎么怎么去冲刺。说完后，让启明单独留下，进行“特殊教育”；让肖敏贾艳红龙啸云三人“下去好好思量思量”。
“坐！”纪鹏程指着对面的木椅示意启明坐下。
启明恭敬不如从命。
纪鹏程表扬了一番启明搞的班务工作如何如何出色后，又说你的语、政、史、地成绩都出类拔萃，但为什么英语、数学两门就搞不上去？说我看这是你功夫下的太少。说我看你课堂上老是精神恍惚，是不是有什么别的因素？并问启明能不能跟他说说。
“不能！”启明不假思索地脱口而出。
谈什么？谈自己对现实生活的独有认识？谈不想因怕拖累父母而决定弃学从业的无奈？还是谈自己对眉毛胡子一把抓的应试教育的厌恶？他觉得跟纪鹏程谈这些没有多大的意义与必要！
飞花落地悄无声，人间沧桑有几何？
这是启明由切身感受凝聚而成的两句古体诗。
平生第一次拒绝尊师的请求，让启明总感觉有点于情于理过意不去，但又这么无可奈何地直截了当地拒绝了。
“那好吧！”纪鹏程沉默了许久，见启明脸上的抑郁愈积愈重，说：“你有你的个人世界。但我衷心的希望，你能自我把握好……”
走出办公室那一刻，启明心情更加沉重。
他永远也无法忘却为凑够自己初上高中时的学费，母亲含泪卖掉家里仅养的那几只绵羊时的辛酸场景；也无法忘却自己假期勤工俭学时的汗流浃背；更无法忘却盛夏不能穿短袖衣衫的苦楚与为之而来的自卑！
“故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
——也许是孟子错了。
一次次的与淤积在心灵深处的垢污抗争，一次次的阿Q式的自我辩论与自我解脱——自卑像恶魔似的时不时地摧残着他的身心健康！更像一张无形的网笼罩在他身上，使他无法挣脱开来！
想至此处，启明只觉得，脑海一片汪洋，心湖也在晃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