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栈之中坐着的是正在出神的素衣。喝了几杯茶，其间无数次明着暗着瞟着她，可那女子怎么也没有发现在看她的他，这个时候，傅风华终于确定这不是自己的错觉，素衣这几日的确是有些恍惚。而这恍惚，似乎是从那寺院回来以后开始的。
想到那一日寺院之中，又瞟了一眼素衣绑在发尾的红绳，傅风华忽然又有些遗憾。不过也只是遗憾而已，忘了取红绳回来这件事情和那天素衣看起来苍白的面色放在一起做个对比，那红绳瞬间也就不重要了。
淡淡的笑，收回了思绪，摸到袖中一个小小的东西，似是想到什么，傅风华忽然便浅浅的笑开。
从衣袖里掏出一个桃木的小匣子，傅风华在素衣眼前扬了一扬，“回神了~！”
素衣一顿，“做什么？”
“这几天怎的老这么心不在焉的，”傅风华挑挑眉头，有些戏谑道，“明明我就在你身边嘛，不用总那么想我，多不好意思。”
“你习惯就好。”素衣浅浅抿了口茶。
“啊？”这下子，反应不过来的人变成了傅风华。
素衣扬眉，“我说，那些现在不好意思的东西，你习惯就好了。”
傅风华一愣，这是被调戏了？她什么时候也变得这般伶牙俐齿了？！
假咳了几声，傅风华将那小匣子推到素衣眼前，“送你的。”
素衣有些惊讶，拿起那小匣子，打开。
“……”
看着素衣那有些微妙的神色，傅风华轻问，“不喜欢？”
“你……怎么会想到送我胭脂？”
是啊，打开来的那小匣子里面装的是两盒胭脂香粉，还有一块画眉的石黛。只是，素衣一边不解，一边却是兴致勃勃的用手沾了些那匣子里水红的颜色细细看着，似乎觉得很是新鲜，却是直接的忽略了那胭脂盒边上的石黛。
其实很喜欢这些颜色，因为以前还未能化成人形之时，她看到的世界是一片黑白。
好奇的看着沾染在指尖的水红，那并不是很艳的亮色，也不是为了自然便淡得透明的粉红，只是，便是这颜色再怎么好看，她想，自己或许也是用不到的。
“今日初七。”傅风华有些得意的笑笑，一副就知道你不知道的模样。
“哦？”素衣配合的发出疑问。
“初七饰梅花妆也是习俗。”
合上小匣子，素衣擦净了指尖胭脂，“可我不会。”
傅风华闻言一愣，是啊，她久居山中，连世间习俗都不知道，又怎会用这些东西？
拍拍脑袋，少年有些微微的尴尬，“我给忘了……！”
只是，片刻后，傅风华又一脸的跃跃欲试，“不然，你让我试试。”
“你？”
素衣毫不掩饰自己的怀疑。
“我！”
傅风华却是一脸的自信。
拿起那盒胭脂，打开来，站到素衣面前，傅风华似乎有些微微的紧张。
而素衣却是微微闭了眼，勾起唇角，“那我便暂时相信你好了。”
眼前女子闭眼浅笑的模样淡静，无端的便让人感觉到美好，让人想到夜幕中的繁星闪烁，灿烂而宁静。傅风华柔了眸光，其实他从未想过自己有一天会碰这胭脂水粉之类的东西，毕竟向来不喜。
不过，若是为她，那看起来倒也不错。
收起了那份只在她面前摆出的青涩稚嫩模样，傅风华浅抿了唇，眸中含满了笑意，而在那笑意深处，也能看到些许的溺宠。拿着那从未用过的东西，轻轻施在她的面上，他的手还有些生，却仍是耐心地细细为她扑了香粉，匀了胭脂，淡扫蛾眉。
小小的屋内，清丽女子闭目浅笑，而那清俊少年则满是认真宠溺，虽然现在正是寒冷时节，但这般景象，看来，却也是温暖异常，即便是光线不足，那也是一副带着些许朦胧的画。
他的动作或许真的有些慢，又或许是沉迷这一瞬的温馨美好不想脱离，只是，再慢也会画完，就像，再长的路也总有尽头。
最后在她的眉尾点上五瓣梅花，这时候，素衣正好睁开眼睛，一双水眸含笑，“好了吗？”
那一瞬，他只觉得自己的心跳都几乎停止。曾经那些意思不明的词，比如什么眸如秋水清波流盼，什么温玉柔光动人心魄，这一刻，他终于知道是用来形容什么的了。
千秋无绝色，悦目是佳人。果然，她便是他的千秋美景，无可替代。
“怎么样？”她轻问。
只是，他心底流波微颤，面上却不显。
傅风华淡淡的笑笑，随后微微皱眉，“不好看，以后别画了……嗯，你还是原本的样子比较好。”
说着，便拧了毛巾，为她一点点的卸去那些粉黛颜色。
而素衣也只是无奈的笑笑，闭上眼睛，任他在她的脸上折腾，没想什么别的。
收拾好了那小匣子，傅风华皱皱眉，似是忽然有些不知道该怎样处理这小匣子。
看出了他的意思，素衣接过那小匣子，“留着吧，便是不用，但丢了也是浪费，这桃木盒子看着不错，也可以做个装饰。”
放山洞里装饰？！
傅风华想着，却没说，只是笑笑，“好。”
正准备收起盒子，一个转身，却不防带落了素衣发间的红绳。
“呃，不好意思……”
弯腰拾起，傅风华忽然发现她的表情有些奇怪。
“怎么了？”
素衣看着他手上的红绳，顿了顿，“是不是挺遗憾的，没有去求得那寺院里的红绳？”
“说实话，是有点儿吧。”傅风华挠挠头。
接过他递给她的红绳，素衣抿唇，像是做了个什么决定，“你过来。”
“嗯？”虽然不解，傅风华却仍是缓步走到她的面前。
轻轻拉过他的手，素衣将那红绳缠绕在他腕间，认真而仔细，即便这个简单的动作本身并不需要这般细致。
也正是这个动作，让傅风华都有些愣住。
“我曾说过，关于他的东西，我留下了三样。”系好了那红绳，素衣却仍没有放开他的手，只是声音轻轻，“留在山中的古琴，刻在手腕的烙印，还有一样，便是这红绳。在那个故事里面，你用它绑住了我，那么，现在我便……还给你。”
傅风华闻言一愣，可随即却又笑出来，满面的坦然。
“不对不对，上个故事是绑住了你，照这样说来，你这一次不是还给我，而应是绑住了我。”扬扬手腕，傅风华耸耸肩，“不过，既然这是你绑上的，我想，你也不会那么不负责任，随便离开吧？”
素衣闻言一滞，低眉，似是想到了什么，声音里边也染了几分苦涩。
“天地之大，所能容我的地方却实在是小，便是想要离开，我又能到哪去？只是，却不知道，你会不会走。”
说这话时，她的眸中似有深意，看在他的眼底，则是更带了几分让他心慌的意味。
他不知道她是不是知道了什么，也不知道自己那个想法是对是错。
只是，若真想长相守，那赌一把倒是必须的。
“我不会走，从长远的岁月来看，我不会走。”傅风华说着，又随意的笑笑，“但也有可能会因为一些事情而暂时的不在呢？若我暂时离开，你会想我吧？”
“去哪儿？”
“太华山。”傅风华耸耸肩，故作轻松道，“总有一些事情是要处理的。”
素衣闻言，微微颔首，“嗯，什么时候走？”
“你这么希望我走吗？”
一下子又露出那种被遗弃的眼神，傅风华看起来有些可怜，逗得素衣都不禁暂时失了伤感的心思。
只是，一个不防，又想起那四个字……
仙凡殊途。
微微皱眉，素衣低了眸子，忽然又问起一个似是无关的问题。
“傅风华……你当真没有别的事情瞒着我？”
傅风华一愣，“若你说的是关于太华山，或者师父的那些事情……”
“是我想多了。”素衣抬眼，打断了他的话，“没什么，或许是在山下呆的太久，不像在山上自在，总喜欢想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是这样吗？”
虽然心知不是这么回事，却也没有说些什么，傅风华只是笑笑，不多言语。
对于素衣而言，她若真的想说，自然会说，而若是她不想说，那么，不管你怎么说怎么问都没有用。他并不是不在乎，只是觉得，这不是什么非知道不可的事情，也相信，并不是素衣这样问了，就是在怀疑他。
“那么，明日便回山上吧，总规这新年也要过去了，这里也没有什么好玩的东西，还不如回山上来得开心悠闲~！”傅风华笑笑，“等明日起早些，我们多买点要用的要吃的，然后早点回去，你也好休息休息，在这过久了，感觉你都不太开心呢。”
“是吗？”
“嗯。”
素衣低眼，看向那小小的桃木匣子，掩住那些小情绪。
“可能是精力消耗的太多，回去也该静修一段时日了……你，做什么这样看着我？”
素衣一个抬眼，便看到正专注的看着她的少年。
敛下自己的思虑，傅风华歪歪头，“没什么，你的妆有些没卸干净，看着像只猫。”
“……”
那一日的场景，在往后回想起来，腕间，发丝，红绳……
感觉就像是一个轮回。
前一世，绑住的是她，于是难忘的是她。
而这一次，虽然故事有所改变，但深陷无法回头的，仍是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