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候，少年缓缓动动眼皮，只一会儿，他便缓缓转醒，张开了眼睛。刚一醒来，少年第一眼看见的，便是眼前一片泥水，皱着眉翻了个身，这才发现后边立着个人。
不远处的女子，素色衣衫，长发垂顺，却只随意在接近发尾处半束了红色发绳，双瞳剪水，端的是犹似画中生……只是，便是如此，她给人的感觉却是冷，不带一丝温暖的冰冷。
看着眼前女子，少年一楞，开口，是沙哑的声音，“这山上偏僻，多有危险，姑娘缘何一人在此？”
眼前的少年，眉目清俊，面部的轮廓线条柔和，带了些许稚嫩，看着约莫十五六岁的模样……他的模样，和记忆中那张脸一点也不像。
“姐姐姐姐，你怎么在这啊，你一般不是不接近山脚地方的吗？啊，那边还有个人，也没到重阳，居然敢上山来，还是单独一个人……好勇敢的人啊！”
还没等素衣回过神来，七月嚷着笑着便从她的身后跳过来，轻揽了她一下，随后直直越过她，往那少年方向跑去。
少年看着眼前忽然出现的明媚女子，一下子又有些愣住。他本就不是善于言辞的人，如今在这荒山之上昏倒，一醒来便见着两人，已是有些愕然了，哪里还能反应过来什么言语？
“姑，姑娘……”
轻唤了一声，少年低下头去，似是有些无措。
“嗯嗯，怎么不说话了？”七月闻言笑笑，环住手臂，打量着眼前的少年，心底只觉得好玩有趣，“咦，怎么这么呆呢？哈……姐姐你看，他还是个孩子呢！……嗯，姐姐？”
看清了那少年模样，不远处的素衣虽然面上不显，但却是真的有些惊讶，惊到一瞬之间失去了心神，甚至听不到七月的声音。
是啊，其实他和那人是不一样的。
相异的性格，陌生的举至，不同的长相……可她却一眼认出来，他们的身体里边住着的分明是同一个灵魂。
看着不远处那个沉静的女子，少年皱皱眉，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那个女子看着他的眼神有些奇怪，有一点像是要把他看穿，又有点像是在透过他看着什么别的东西。
正想着，打算把头转回来，却偏偏在这时候不小心扫到了素衣裙下露出的尾巴……
“啊——”
少年那一声尖叫端的是凄厉至极，脸上表情也像是见了鬼似的，那尖叫声震落了头上大树的几片叶子，还顺便吓跑了原来落在枝上打着转散步休息的一只肥鸟。
随后，他一手抱着头，一手指向不远处的女子，眉头紧蹙，眼睛和嘴却睁的大大的，声音也因为害怕而有些颤抖……
“你……你，你是妖！”
看着少年反应，素衣微微有些怔忪。
只是，怔忪也只是片刻，随即带起的便是苦笑。
那时的你，无意撞见人身蛇尾的我，会笑着对我说女娲伏羲的故事，并不把我当成妖物歧视，反而对我说这是灵的代表。可如今的你见着我这般模样，却只知怖惧，再无其它反应。
到底……是不一样了。
没有理会素衣的反应，少年颤着，一愣一愣，不自觉朝着七月靠近了些，这或许是人类在受到惊吓时寻找安全感的本能。
而这时，七月正呆立着。刚刚被那少年的一声尖叫震着了耳朵，现在还有些微疼，一个低眼便发现那始作俑者扯了她的裙子一个劲往后便缩着。于是，七月放下揉耳朵的手，轻轻在少年的肩上点了点，笑意盈盈，语气轻轻，“你怕啊？”
少年闻言不语，只是颤抖着点头。
“因为……她是妖？”
少年仍是不语点头。
“嘿嘿嘿……她是妖，你便怕了，怕了，便往我身后缩着。”说着，七月眯眯眼，歪歪头，看向少年，“你可曾想过，我唤她姐姐，那我是什么？”
不出七月所料，少年闻言，霎时松开了扯住她裙摆的手，整个人瞬间僵硬了起来，然后，极其缓慢的往后边退着……
而七月见状，玩心忽起，竟慢慢抬步跟着少年走着，面上的笑意依旧清浅，可看在少年眼里却是说不出的阴森恐怖，完全失去了先前的明媚纯朗。
“我，我，我不好吃……”
少年看着眼前渐渐靠近的女子，脑子一片空白，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是张了张嘴，便胡乱吐出了这句话。
“哦？”七月闻言，忽然俯身，将脸凑近了少年，呲着牙笑得欢快，“我不挑食~！”
少年闻言，瞬间瞪大了眼睛，心脏猛地一收缩，顿时一片天昏地暗……
无量佛祖，您得保佑我啊！
看着昏迷过去的少年，素衣心下微沉……
有些事情她是不愿记起的，可是，看到这个少年，那些事情又不自觉在脑海里面浮现出来。
已经记不清具体是多少年前，她带了满心的疲倦到了这边，那个时候，这里还是荒无人烟的偏僻地方，山上枯木横生，山后湖泊死寂。而她走到这里，感觉累了，便停下歇歇脚，歇好了，再看，竟感觉这处是说不出的适合她。
于是就这么住下了，用他给她的名字命名了这座山，用他专属于她的称呼命名了这个湖。
死去的心，荒凉的山，一切似乎都很融洽。
时间过得很快，她从没下过山，却也知道山下聚起了人家，建了小镇。
岁月随意流去，这个地方早不复从前荒凉。
只是，便是山下热闹，这山却也是没什么人敢来的。小镇中素有传闻，这山上有凶灵恶鬼，会摄魄夺魂，食人心脏。其实素衣对这些传言向来不感兴趣，这些东西，是七月和她说的。
七月是一只小小的竹妖，她说话的时候总是喜欢比比划划，声色俱茂，眼睛亮亮的，叫人看了不自觉的便勾起嘴角。
而那时，素衣听了只是笑笑，并不多言，心里却感慨。
只是，她并不是感慨传言莫名，而是感慨，原来时间真的过得这么快，不过一个晃眼，就过去了这么多年。
在这山上呆了很久，她早就不记得第一次看见他是什么时候，也想不太起来那时的自己是怎样的心情。只是，关于缘何离开，又为什么要跑到这么远的地方一个人住着，这里边发生的种种，她却是记得清楚的。
微微垂眸，素衣不觉笑笑……
她这人，果然是爱记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