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黄金财在城里打工以后,就换了一副模样,不知底细的人一看,毫无疑问他就是一个城里人。可他也老想,这世间的人为什么只看穿衣打扮认假不认真?看见穿西装、戴眼睛的人就把他捧到天上,看到扛锄头的人就把他贬到田间。
黄金财变得越来越不合世俗了,他不想让别人轻视他的身份,或者说不想让别人知道他是个农民。他认为,只有把自己包装起来,打扮成城里人,才能抬高自己的社会地位,与此同时,他也出卖了农村人淳朴、善良的那一颗心。从此,他穿的时髦起来,戴着茶色眼镜,一下子增加了他几分英姿,弥补了他相貌的不足。他的言谈举止各方面都透露着奸诈狡猾,放荡不羁。由于他的装束突变,彻底改变了他的形象。
作为一个农民的后代,他应该凭自己的双手勤劳致富,可他表现出了一种逆反心理,没有继承遗传的基因,按照父亲的传统方式去种地,而是不择手段的去骗人。可谓是一个贪婪、懒惰、顽固不化、自甘堕落的人。
歌舞厅受到整治后,黄金财不得不关门回了家。他本应该弃恶从善,但他却邪恶未改,想起进货时的那150个假银圆暗暗窃喜,如果把它换成钱,不就能维持一段时间的生活吗?可怎样换成钱呢?他假设了一个又一个的方案。既然社会上邪恶的人骗善良的人,如果他这文化低的人不算聪明,骗不过那些通书识字的人,就去骗那些憨厚的农村人,因为农村人好骗,尤其是山沟里的人更好骗,他要把被受骗的怨气撒到别人身上。他认为诚实是徒劳无用的,导致了他利益熏心,这样他就进入了误区,走上了一条危险的道路。
这天,黄金财看见公路上迎面来了一个骑自行车的人,他想,那人也许会上当受骗,决不能放过他。走近一看,原来是个收铁的人,他站在路上拦住了那人悄悄地说:“老哥,你停一下,我跟你说一个秘密事情。”
收铁人颚部下陷,嘴唇张开,露出两排抽烟熏黄的牙齿说:“什么秘密事情?”
“你听说过当地王家大院的传说吗?”
收铁人一笑说:“那谁不知道,本地人都知道,那是一个商家富豪,解放前在北京开着十几家店铺,老家有一进六院的几十间房子,解放后分给了穷人。”
“你知道就好,你知道王家至今留下的金银财宝有多少吗?”
“这个倒是不知道,只知道这个富贵家族曾经盛兴过,后来衰败了。”
“你只知道这些呀,我告诉你吧,我是这个家族的孙子。”
“原来你是腐朽世家、没落贵族的后代,你要不说我还不知道呢,你是在向我炫耀你衰败家族过去的辉煌吗?”
“那倒不是。”他指着远处的山坡又说:“你看见了吧,那里塑着高高的石碑下,埋着我的祖先,我的家族过去曾经兴旺发达,银车来金车去。可是30年河东30年河西,山不转水转但我们的香火并没有灭绝。”
黄金财这样隐瞒自己的真实家世也未免太荒唐了,但为了把假银圆卖出去也只好这样冒险。因为,他觉得这银圆与名家大户相连,只有这些家族才能留下这珍贵的东西,那样他的银圆才具有至高无上的价值。他知道,越是把事情编造的扑朔迷离,才能不择手段地达到自己的目的。
收铁人纳闷地说:“你说的名门富豪和我有什么关系,我是个穷老百姓,听上你这话能顶啥?”黄金财瞪起眼说:“嘿,怎么没关系,我叫你富你就能富起来,你信不信?”
“你们祖先的繁荣已经破落了,遗留下了一座残墙断壁的老宅,院内杂草丛生,草里蛇兔藏身,这说明新生战胜腐朽是一个客观规律,任何人都阻挡不住。过去的贵族、商家富豪的后代,已经变成了今天的平民。再过几十年,也有可能成为新的贵族、商家富豪。”
“呦,没想到你说出的话和你的身份完全不相称,你怎么能说出这样令我感动的话呢?你是个收铁的人,可不是个有文化的人呀。”
“看看,本来你就是个没落贵族的后代,你再说出这些腐朽的话,更让我瞧不起你了。怎么,收铁的人就不能有见识了?”
黄金财用了一个激将法说:“你收过铁,收过银子吗?”
收铁人望着他满腹狐疑地问:“难道你有银子?”
“有,你想不想要?”
收铁人对于当地名门富豪的盛兴衰败并不感兴趣,他也不想寻根问底了解有关情况,直至彻底闹清这个问题,而只是想挣钱。他听了这话精神为之一震,吃惊地问:“是耳环、银圆、还是元宝?你能不能拿出来让我看看。”
黄金财看见他上钩了,就继续一本正经地介绍起来:“这东西已经消失多年了,我这也是祖辈流传下来的,生活上遇到了困难才想到卖它。”他说这话时,既感到惊慌,又害怕对方认出是假的来,成败就决定在这一瞬间。因此,他那张表情多变的脸显得更为逼真,而且,还带有一种急着用钱、赶快卖掉银圆的样子。
憨厚的收铁人,根本从他的脸上看不出一点骗人的痕迹,还以为他年轻不懂事,就说:“你是跟我开玩笑吧。”
黄金财看了看前后路上没有其他人,带着犹豫的眼神看着收铁人低声说:“咱到路边的树林里去商量商量,要是被别人看见了,我们的买卖就做不成了。”
“行。”收铁人看见他镇定自若的样子,也就相信了他。
黄金财推着自行车领着收铁人下了路旁的斜坡,顺着一条小路走进了杨树林里,这是一片灰色的树林,树上还长着稀稀拉拉枯黄的叶子,林间的地上铺满了一层厚厚的树叶,树和树之间的距离纵横成行,一棵棵的树笔直挺拔,这时,太阳已经落在山巅上,夕阳射进树林,染成一片金黄色,在晚霞的映照和周围柔和的色调衬托之下,与西天蔚蓝的景致色调形成和谐的对比,看上去景象很是壮观。然而,谁也没有想到这幽静的树林深处却隐藏着一个诡秘的交易。
树林里一片寂静,一切阴暗的东西都被遮掩了,站在树林里能看见公路上的行人,行人却看不见树林里面的人。黄金财感到强烈的不安,总觉得有一种看不见又捉摸不透的危险在向他移动。
收铁人高大的身材站在那里,黄金财在他对面相隔一米多远、卑躬屈膝地站着,就显得低矮了,他从口袋里掏出一个银圆,在收铁人的眼前晃了一下就抛到了空中,在半空中划出一条闪亮的弧线,随即,那银圆又掉在了他的手里,看上去实在美妙。
接着,黄金财又从口袋里掏出一个银圆,两个银圆在手里轻轻地敲了几下,发出像敲击瓦块一样并不好听的声音——真银圆应该是清脆悦耳的响声。可那诱惑力对收铁人的欲望太大了,无论是从听声音,还是看色泽他都认不出是假的。
黄金财自豪地说:“你见过这东西吗?让你开开眼界。”
收铁人摇了摇头说:“没有,只是听说过。”他想,这真是个新奇的好东西,如果把它追回到明清时代,那也许是个平平常常的东西,可现在一百多年过去了,物以稀为贵,就成了值钱的东西。不过他对这不在行,也就对它似乎还有怀疑。
黄金财把口袋里的5个银圆扔到地上,看上去和出土多年的真银圆一样,连地上飘落的树叶也像变成了银圆一样,简直令收铁人神魂颠倒,一阵惊喜。他蹲在地上一个一个地拣起来,半带惊恐地凝视着,他还来不及辨别银圆的真假,双手就贪婪地捧着这几个银圆想入非非,仿佛这些银圆都成了他的一样。但价钱没说好,银圆还不能装到他的口袋里。他皱着眉头,拿着那几个银圆在手里翻来覆去看了又看,听了又听,既想要又怕上当受骗。
收铁人仔细研究着银圆的真假,而黄金财却在观察他的外貌,分析他的心理,他拍着胸脯着急地说:“老哥呀,不要顾虑了,给你个好你不要,就是黄金到了你手里,你也当成了铜,像你这样的人那能发了财。你要不要痛快点,我也不愿意跟你消磨时间,就剩下这几个了,过了这个村可就没有这个店了。”
收铁人拿着银圆又像烫了手似的马上扔下说:“不,不,这东西我不要,我怕是假货。”
黄金财拣起一个银圆,指着上面的花纹温和地说:“不管你信不信,反正我这东西确确实实是真货,我又不会造假。你看这银圆的花纹,上面有两条龙,这叫二龙戏珠,没有亲眼见过吧,实话跟你说,这是清朝康熙年间的银圆。”
说完,他又拣起一个银圆说:“你看,这个银圆上的光头像是袁世凯,毫无疑问,这银圆是辛亥革命后期,袁世凯篡权登基称帝时铸造的,这还能有假?”黄金财在收铁人面前说的天花乱坠,学着南方人以前骗他时的经过表演了一遍,虽然他的话有些用词不当,话语不妥,但已经超过了南方人的骗术。
收铁人的疑惑开始动摇了,他从头到脚打量了黄金财一番说:“你还知道这样多的历史知识,看来你是个诚实的人。”
“你说对了,我年纪轻轻的从来没有骗过人。”
收铁人小心谨慎地问:“我和你素不相识初次见面,怎么样才能使我相信你呢?”
黄金财手指着天空说:“你不要疑神疑鬼,把好人都当成了坏人,我为什么要骗你,光天化日之下,我敢骗你天打五雷轰。再说,我这能卖你几个钱,这是银子当铁卖给你了,不要说这还是真的,就是上当受骗才10块钱一个,这算个啥事,你不懂拿上找个行家问问。”
黄金财马上又说:“我也是看见你忠厚实在,想让你挣几个钱。”
这一番话说的收铁人心里热乎乎的,他本想走开,但一听这些有道理的话又停住了。心想,收了一天铁,也没有收上几十斤,买几个银圆反倒能挣了钱,与他的想象简直是判若天渊。
收铁人从口袋里掏出50块钱买下了这5个银圆,他爽快地说:“那我全当是上了赌场,赢就赢,输就输。”
黄金财笑嘻嘻地说:“对了,这才像个男子汉。”
收铁人的心里一阵高兴,就像猎人在树林里得到意外的收获似的。这时,黄金财完全看清了这个人,他的穿戴土里土气,透过这种装束的外表,有一种含而不露、敏锐的神情,尽管这样,还是被他骗了。
趁收铁人沾沾自喜、沉醉的时候,黄金财说:“老哥,天快黑了,赶紧拿上走吧,我先走了。”说完,他推上自行车走出了杨树林。
这天夜里,窗外一轮硕大的、没有光彩的月亮挂在天空,或者像一块粗糙的石头,天空的乌云遮挡了它的光辉,它不得不在云层里穿行。黄金财从噩梦中醒来,白天那些骗人的情形,活灵活现地显示在他的脑海里,他躺在床上翻来覆去辗转不安,理性的桎梏给他增添了许多离奇古怪的惩罚。他越想越觉得害怕,这损人利己的事情,像一条长蛇一样缠绕啃噬着他的心,可谁来拯救他的灵魂呢?
第二天上午,尝到甜头的黄金财又一身西装革履的打扮,骑着自行车再一次出现在乡间公路上,太阳照到他的脸上,仿佛抹上了一层油光,看上去就像是一个自由游荡的幽灵。他远远看见有一辆马车从村里走出来,赶车的是一个40多岁、老实巴交的中年人,他身矮头圆,面孔和蔼,眼睛无神地半闭半睁。他手握长鞭晃来晃去,发出清脆的扬鞭策马声,嘴里还慢悠悠地吟诵着小调,吐泻出他郁闷的心情。马车走在坑洼不平的土路上,嘀哒嘀哒沉重的马蹄声打破了乡野的宁静,只因赶车人的存在,才显得乡村寂寞古老的道路更加坎坷。
黄金财走过去,从口袋里掏出一个银圆问:“老哥,你要不要这东西?”
老实巴交的赶车人乱糟糟的头发上沾着灰尘,黝黑的脸上长着两鬓胡须,他双眉紧锁,眼神忧郁地“吁”了一声,拽住马下了车,由于马车停得过急,马头仍然不停地晃动。
赶车人凝视着他问:“你怎么有这东西?”
“我家盖房子挖地基时,挖出一个黑陶瓷罐子,我打开罐子的盖一看,里面有一个红布包裹,解开那个腐烂的包裹一看,原来是白花花的银圆。”
黄金财编造的这一番话,把银圆的来龙去脉说得离奇真实,赶车人听了他这有声有色的描述,更是对他刮目相看。无论是他的穿戴也好,还是语言表达能力,他说出的话肯定是真的。他转过身子惊讶地看着黄金财说:“你是想让我买?太贵了,我可不要。”
黄金财一直观察着对方,哪怕是一点点细微的变化也不放过。他赶紧说:“都是本地人,我又不是山东、河南人,你要是愿意要,咱俩就商量商量价,你认为我是漫天要价就赶紧走,免得耽误了你赶路。”
赶车人想,这是个难得的机会,意外的钱财不是人人都能碰到的,他命中注定要有这一天,既然上天赐给他一个与生俱来的发财机会,碰到了就不能错过。尽管他的想法实在荒唐可笑,但他也要尝试一下。
他惊喜地扬起下巴,认真地端详着眼前黄金财的面部表情说:“这样珍贵的东西,你为什么要卖了?”
“我家盖房子急着用钱,要不我还舍不得卖呢,放上几年就能升值好几倍。”
赶车人信以为真,紧紧地抓住银圆问:“一个多钱,你有多少?”
“一个10块,我有10个,你要是嫌少改天我再给你送上10个,家里还有20个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