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几个聚在那儿看电视，我回床上躺一会儿，铁环和油锯看电影看得好好的，匕首过来非要看新闻，他们几个在那儿你一句我一句，吵得我都头疼，我从床上起来想出去躲一会儿清静，新闻播送一位武警官兵做好事扶摔倒老人，反被老人讹上，这样的新闻现在是屡见不鲜。
铁环义愤填膺地大喊：“这世道都怎么了，人都黑心了，孩子喝一口奶粉都能被毒死，吃大米饭都能中毒，那些管事的都死光啦，怎么也不管管？”
匕首瞪起小三角眼看一眼铁环：“怎么不管，不都判刑了？形势是好的，只是有个别人在谋划作奸犯科，破坏大好形势。”
我一听这话意有所指，看样清静是躲不成了，走到水壶那儿喝杯水，水喝完了才想起是早上油锯刷收音机的水。
铁环转过轮椅盯着匕首说：“你说话我就不爱听，造毒奶粉的是被抓起来了，那你怎么不看看现在的学校教育，现在的老师难道还不够黑心吗？”铁环盯着匕首。空气里弥漫着火药味。
“教育怎么了，我看就挺好，教育本身就是一个人才的分流过程，那些成绩好的继续受教育，学习不好的回家抱娃子，哪里不对？”
铁环面色数变，以尽量平静的口气说：“我是说老师为了赚钱，自己开补习班，在课堂上不好好讲课，不是听你讲大道理。”
“人家开补习班怎么了，人家有能耐，这也是自食其力按劳分配，难道你这事也想管啊，人家靠自己的知识赚钱都有错吗？”
“你个老绝户，会说话不？”铁环怒不可遏。
匕首老脸通红，小刀看话锋不对马上过来说：“匕首你没明白铁环的意思，我刚上大学，这个我最知道了，现在老师上课就是读一遍书，真正的知识点不进补习班是学不到的。”
匕首强忍怒气又坐下来，小刀接着说：“以前都说穷教员，现在可不一样了，我中学老师开的车都是二十几万的，高中的就更有钱了，就高三下半年我们有些同学补习花钱是以万计的。”
铁环盯着匕首愤愤地说：“你听见没？这是过来人讲的，我承认我家穷不能给老师送礼，娜娜从上中学开始就一直坐在最后一排，和那些不学无术的孩子坐在一起。”
小刀接着说：“前几排座位那都是明码标价的。前两排接粉笔灰价格偏低，第三排是最贵的，尤其是和好学生同桌，那就更贵了，这里面事多着呢。”
“你睁开眼看看，世道早变了。”
铁环盯着匕首，匕首站起来老脸通红，想说什么，良久也没说出一句话，最后低着头走开了。
油锯急忙跑过来换到电影频道，傻呵呵地在那看电影，看见美女出来都直流口水。唉，就这样能盯着匕首吗？前景堪忧啊。
我出去盯着匕首，匕首一个人坐在墙头上像斗败的公鸡在那儿默默地抽烟。等小刀送铁环离开后，匕首才回到基地。留油锯和匕首在基地。我去医院，宝宝情况好了一些，母亲正哄宝宝玩儿，小家伙见到我让我抱。
母亲说：“小雪晚上照顾宝宝挺辛苦的，我让她回家休息去了。”
“妈，你吃饭了吗？”
还没等母亲回答，隔壁床的阿姨马上说：“吃什么了，就啃几口干面包，小啊，我不是说你，你那媳妇儿可真可以，你妈一说，人家头都没回直接就走了，连句话都没说，也没说问问你妈渴不渴饿不饿。”愤怒的火焰直冲脑门。
母亲马上说：“孩子累了一宿啦，哪能想得那么周全。没事的，没事的。”我把宝宝递给母亲，跑出去买吃的。
我跑回来时妻子已换走母亲，妻子见到我说：“你妈回家啦，刚走。”
我把买的东西放下，径直回到面包车里，坐在车里抽烟，这个家可怎么办啊？
天犹如一块黑铁板压在头顶，矮小的路灯给被病痛折磨的人，标出一条幽暗的小路，救护车的笛声不时搅乱宁静，每一次睁开眼我只能看见绝望，感觉到的只有寒冷。
睡不着了，我钻到隔壁网吧，去找资料完善我编排的格斗技巧。现在计划陷入绝境，我只能做最好的打算，唉，还是那句话，只要明天不是世界末日，日子还得过。
我刚开车进基地，就听见里面匕首和铁环两人如同市井的泼妇你一句我一句在斗嘴，我坐下来听着。
匕首的声音尖锐：“怎么就不可能，那甘罗十二岁就当丞相了，二十几岁的怎么就不能当县长？”
“你看全了吗？老绝户你听好了，他是利用关系当上的，如果正常人那就要打娘胎里参加工作，再说那县长是你干爹啊，你这么维护他？”
“不懂国家政策瞎说什么，你们了解实际情况吗？总有人在破网上胡说八道造谣生事，再说我国是论功行赏，万一人家为国做出过贡献呢？那些小杂技演员也就几岁，为国争光无数，国家都会给他们荣誉，有什么不对？”
“你看好了，他爹是某处长你看清楚了，他大学还没毕业就是副处级了。当时我的车祸轰动一时，没几天就没人管了，什么事儿。”
匕首的声音尖厉，对铁环大喊：“你知道什么，滚一边去得了。”
“老子是没你懂得多，你除了整天把假斯文叼在嘴上，你还会叫唤什么？”
“不受党的教育就是不行，你说你在家闭关这么多年，就悟出个流氓德行，你那三根棍都折了还胡说八道。”
“老绝户，你当我们都是傻子，你靠着折磨人祸害人混了个破官，你嘚瑟什么，有啥值得你嘚瑟的，至少能整死贪官污吏。你看看你那汉奸派头，还装什么装，撒泡尿照照你那德行，自己还觉得美呢吧。”
匕首并没马上接茬儿，里面沉默了一会儿，匕首才一字一句地说：“我的一切不是白来的，那是用无产阶级大无畏精神，我父亲我哥哥两条命和我的两条肋骨换来的。”说完匕首揭开上衣，一条很长的伤痕。
里面又沉默了，铁环语气缓和几分，略带哭腔：“那我就是应该的呗？我妻子就白死了，我孩子受那些苦就白受啦？”
匕首一阵讥笑：“我就看不起你这样的，是，你不幸，那这些年是谁养活你，你不是还活着吗？国家这么困难还养着你这个吃里爬外的没用的东西。”
铁环近乎咆哮地大喊：“你会说人话不？当年有几个人能买起那种车，不用你这王八蛋掰爪子都能数过来，怎么就不能破案，还养我，要是没发生车祸，我用别人养吗？你当我是你呢？废物一个。”
“你们这些人自己生活在粪坑里，就以为全世界都和你身上一个味道。”
铁环大声喊道：“我脏的是外表，我有一颗纯净的心。不像你从内到外地肮脏，你能比我强多少？”
“老子至少没打算去危害国家，像你们这些人，难道不知道这世上还有垃圾箱吗？看样你们真不知道，因为你们就是一堆垃圾，生活在垃圾箱里。”
“老子是垃圾，老子是被谁害成今天的？当时要不是出车祸，我能成今天这样吗？”
“我看见你们就恶心，就像饿着肚子时看见从下水道里漂出的面包，只有个人样不干人事儿。”
铁环反唇相讥：“你好！整天在圈里养着，就把你养成这汉奸样，整天还美滋滋的，还往你那几根毛上倒豆油，怎么凉拌猪头肉啊？再说你也应该在烂泥坑里先翻腾翻腾。”
“我这不来了吗？这不就在和猪在翻腾呢吗，哪个国家还没发生过车祸，你大晚上在家待着，至于发生车祸吗？”这时听见里面谩骂声乱作一团，我紧跑几步看见是铁环冲过去要打匕首，小刀拉着铁环，油锯抱着匕首，我见场面已经控制住，我回到原来那儿坐下，里面又闹一会儿。
铁环咆哮着大喊：“发生车祸，我倒霉，可你个老绝户你比我强多少？你看看你那德行，装什么大尾巴狼？我是残疾人，咱俩领的钱差不多，你比我强的就是你是绝户，你要是有孩子有老婆你还不如我呢，还好你没老婆，要不，也得和别人跑了。”没等铁环骂完，听见里面天翻地覆，谩骂声，摔东西声，小刀和油锯的呼喊声，共同拼成悲伤交响曲，里面乱作一团，我跑进来一看，匕首和铁环在地上扭打在一起，油锯和小刀正在试图拉开他俩，这俩家伙如同车轮一样在地上打开了，油锯和小刀想拉架，无从下手。
我大声喊：“住手，都住手。”在两人迟疑的那一刹那，油锯把匕首拎起来，小刀马上把铁环弄到轮椅上，匕首头上的头发本来就少，这回和油锯差不多，铁环嘴唇也被打破了，两人还如同两头公牛般怒目相视，都在找机会冲过去结果了对方的性命。
“留着点力气吧，还能嘚瑟几天？都这副德行了还窝里斗。”我盯着他们，匕首和铁环说的让我心痛，我们都一样是这美好世界里的不幸，是满园春色里的枯草。
我接着说：“我们都是历史发展的牺牲品，赖不到任何人身上。”我指着油锯，“你，”指着匕首，“你，”又指着铁环，“你。”点燃烟，狠吸一口：“还有我自己，一样都是牺牲品，我们的今天赖不到任何人头上，是滚动历史车轮甩下的污泥。”
四双眼睛乜呆呆地看着我，其实我最不想说这些，说这些就是为了匕首，为了一条人命，就算他的命仅剩一秒钟，我也没有权利剥夺。回顾自己一无是处的人生，我的心都在哭泣，命运的玩笑对我来说是悲剧的一生，我除了愤怒还剩下什么？
小刀举手问我：“那我不是吗？”
我苦笑着摇摇头：“不是。”
“假如油锯当年领到工钱，假如铁环没发生车祸，假如你的厂子没有黄铺，假如我，假如……在我身上有着太多的假如。”
油锯大咧咧地说：“我和你们不一样，我知道都是那王八蛋害的我。”
匕首一脸不齿：“少妖言惑众，你也太能扯了。”
我盯着匕首还真想揍他一顿。
宝宝在医院住了五天，花掉半年多的房费。妻子信用卡借款额度还剩不到一千五就满了，这次打预防针的代价让妻子变得消沉，回到家后她变得沉默，以前哄宝宝时嘴总说个不停，现在就是看着宝宝自己玩儿，不到万不得已时很少开口，也许是看不到希望的明天，也许生活让她懂得了什么叫作代价。
这几天我就跟睡不醒一样，天天犯困，在面包车里睡一下午，晚上还能睡着。宝宝回到家以后，逐渐好起来，妻子每天是尽可能早地离开，尽可能晚地回来，她意志非常消沉，早上往往连饭都不吃就去上班。
我在厨房刷碗，母亲抱着宝宝走进厨房，对我说：“小雪从医院回来后就像变了个人，你说她了？”
我摇摇头，说：“没有啊，说她也不起作用。”对家里的事情我已不再像以前那样，自己很快就会永久地离开，我就当自己已经死了，让母亲和妻子俩人自己去适应吧，除非极关键的事情，要不我是不会开口的。
母亲点点头，说道：“小雪啊，想一出是一出，这打预防针你那么拦都没拦住，我当婆婆的也不好说什么。”
宝宝看见自来水就闹着要玩儿，母亲把宝宝抱走了，在小客厅里哄着宝宝玩儿。我把厨房收拾干净，又出去扔了两趟垃圾，回到小客厅，宝宝张开双臂让我抱，我抱起宝宝，亲亲他的脸颊。
母亲问我：“这回住院一共花了多少钱啊？”我本不想告诉她具体数目，转念一想，在医院时天天和别的病人聊天，大致也知道我们花了多少钱。
“比半年房费还多。”
母亲也只能无奈地摇头，对我说：“你要是有个工作就去干吧，别等了。小雪……唉，你爸也是不争气，这些年也帮不上你什么忙。”
我抱着宝宝哄他玩儿。等母亲做好家务，我才从家里出来赶回基地。
到了基地，我偷偷地和油锯商量搞枪的事，油锯眉头紧锁，一点儿办法也没有。我让油锯盯着点儿匕首，油锯对我说：“斧头，我发现他，有好几回拿着手机一个人坐着发呆，一看见我就把手机藏起来。”
我拍拍油锯的肩头，说：“兄弟，接下来的七天里，你要寸步不离匕首，以防他做傻事。”
“放心，保证他活得好好的！”油锯显然会错意了，我也没解释。我和油锯回到基地把大家召集起来，我对大家说：“从今天开始我要教你们如何进行空手格斗。”
兄弟几个都非常兴奋，我扫了一眼大家，继续说道：“空手格斗，最重要的是发挥我们每个人身上的长处，比如，像油锯这样力量大的就要以力量为核心，像小刀和匕首，就要着重练习反关节技巧。”
这时铁环举手发问：“我以什么为核心？”
一句话引起大家哄笑。没等我开口，油锯就抢着说：“你以轮椅为核心。”
小刀说：“当然是两臂上的骨头为核心。”
匕首一本正经地说道：“那么没正事呢，分明就是以揪人头发为核心嘛。”匕首摸摸自己没剩几根的头发看着铁环嘿嘿笑。
大家又笑了半天，小刀笑得直捂肚子，可能是岔气了，得罪君子因道德，得罪小人因言语，匕首当日和铁环大打出手才几天就能泯恩仇，匕首算也是个尖酸的君子。
我对铁环说：“我在网上给你找了几招，一会儿教给你，你还要以通信为主。”
铁环点头，我把自己在网上找到的资料用小刀的笔记本一点儿一点儿放给大家看，边讲解边示范，让大家练习，最后把我在网上买的铁指环发给大家，教大家如何使用铁指环，如何迅速制伏对手，并让对手失去战斗力。匕首还给这套路数起了个文雅的名字——流氓神拳。油锯对流氓神拳非常热衷，总拉着匕首俩人对着练习。
小刀和铁环两个人负责联络，铁环学得很快，上网和使用手机都已不成问题。油锯和匕首负责细化我们的装备，我把他们分成两组，让他们各干各的。
现在问题还是集中在匕首身上，我暗中观察他，他还是和我们保持着距离，表面似乎很融洽，但还是有种说不出的不协调感。还好他和油锯关系不错。
铁环和小刀还好，铁环最近也有了很大的变化，开始时他很沉默，现在他和小刀有说有笑。只是最近小刀常和匕首在一起，对我不像以前那样，有时有点儿回避我，也许小刀的离开是早晚的事。早点儿离开也好，能早点儿去治病。
下午我们聚在一起，我有意地把话题引向抢劫目标，和我预料的一样，匕首开始时强压着不满，现在终于表露出了本意：“你们为什么要危害国家利益，国家哪里对不起你们？”
铁环笑着告诉他：“为了责任，为了爱，为了亲情。”
他们有一句没一句地吵着。争吵对于团队来说是有意义的，这样能让团队成员清醒地看到自己要干的是什么，总比行动时受强大的道德压迫崩溃要好得多，我希望团队的每一个人都像我一样，明确地知道自己要去干什么，结果是什么，要承担什么样的后果。
晚上我开车送铁环回家，铁环眉头紧锁，比之前沉默了许多，他告诉我明天他想休息一天，我微笑着点点头。在争论时我观察，油锯根本就是在看热闹，一点儿也没往心里去。他脸上挂着笑，就像看市井间两个娘儿们，为了鸡毛蒜皮的小事，因而谩骂那样开心；小刀的面部表情告诉我，这一切在他心里掀起巨浪。
我回到基地，油锯不在，匕首和小刀都已经躺下。为了给匕首时间让他劝小刀回家治病，我特意回家了。
母亲在打扫厨房，宝宝已经睡熟了。我进厨房帮她收拾，母亲问我：“和小雪吵架了？”
“没有啊，发生什么事情了？”
“小雪晚上回来没吃饭，我和她说话她也不吱声，刚才我看见她抱着宝宝在哭。”
“她在哭？”
母亲点头：“哭得很伤心。你别难为小雪啦，她也挺不容易的，以前的事我不知道，可现在小雪白天上班，晚上又照顾宝宝，你还想咋样？别吵了，我知道你感觉自己委屈，这事小雪也没错，她等你这么多年够意思了，别再为难她了。”
“妈，你别多想，也许她是因为宝宝生病心疼了。这儿收拾完了，你回去休息吧，我找机会和她谈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