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拿同胞来邀功
1941年6月18日上午8时50分。日本天皇裕仁与皇后良子用罢早餐之后，怡然来到更衣室，由侍从官入江佐正、德川良弘帮他脱下身上的便衣，把皇后事先挑选好的藏青色呢料西服给他穿上，再请他坐下，帮助他穿上皮鞋。按习惯，领带由皇后帮他结在脖子上。当良子帮他结上殷红色的领带之后，他沉思片刻，说道：“凡是接见外国元首，朕都穿军装。上午朕要接见南京‘国民政府’主席汪先生，你怎么让朕穿西服呢？”
裕仁穿军装，是为了在外国元首面前表示他是日军陆海空大本营的最高统帅。对此，良子说：“陛下不是先去表御所阅批文件么？皇上接见汪先生的时间定在上午11点半，到时再更换军装就是。”
裕仁点点头，表示同意。
从裕仁的寓所去上御所到他的办公地点表御所，步行12分钟可到，但他想到清早起来作完祈祷之后，已与良子在御花园散步20分钟，不愿意再步行，就由入江佐正、德咱良弘和护卫官、便衣警察官护卫，乘坐3分钟的轿车来到表御所。轿车的行速是缓慢的，与步行差不多。
他刚端坐在宽大的办公桌前，侍从长藤田文德先送来一杯热茶，再将内阁会议、枢密院、大本营参谋总部通过的9份文件呈上，然后垂手而立请天皇阅批。
9份文件都阅读完了，他把大本营参谋总部《关于招募随军慰安妇为在华皇军建立慰安所的决议案》（以下简称《决议案》）搁在一边，就在其余6份文件上批字。他只在2份文件上用毛笔署上“裕仁”二字，大概写字比盖印更费劲，其余6份文件只加盖印章：对可以同意的事就盖上“认”字，对给予批准的就盖上“可”字，对宫内厅送来阅览的文件则盖上“览”字。那2份由裕仁签名的文件，要分别在他的名字下面盖上御玺和国玺。盖御玺的文件，是内阁会议关于日本政府借给汪精卫政府3亿日元的决议案。御玺上刻着“天皇御玺”4个字，系纯金所制，重达4千克，是当今世界上造价最昂贵的印鉴之一。这颗金印始铸于明治七年（1875年），迄今已有66年历史。那份要盖国玺的文件，是日本派往印度的新任大使赴任时所持的国书。国玺也是纯金的，重量只有2千克，是裕仁的父皇大正天皇在世时铸造的，上面刻着“大日本国玺”5个字。这两颗金印由年过半百的藤田文德保管，他从保险柜里拿出金印，按照天皇的指点，吃力而谨慎地分别盖在两份文件上。
接着，裕仁又拿起那份关于建立慰安所召募慰安妇的文件看了一遍。何谓“慰安妇”？裕仁很清楚。日本史书里有记载，日本大辞书《广辞苑》里也有辞条，解释为：“随军到战地服务，以身心安慰过官兵的女人。”更何况，《决议案》里已写得十分明白：“据驻华派遣军总司令部报告，在华皇军士兵已有六分之一强的人染上了性病，严重影响部队的作战士气。若有了经过检查无性病的女性为慰安妇，方可确保士兵之健康和日华战争之全胜。”
依靠性刺激打胜仗，真是世界之大无奇不有！
裕仁皱了好一阵眉头，他在思索什么？是在思索人性还是兽性？两年前，他曾经对在上海、广州的日军建立“行乐所”的一事给予过尖锐的批评：“在进入文明世界的今天，军队还在搞什么‘行乐所’，实在有失国体，也势必引起世界舆论的抨击，必须立即制止。”如今，那么多的士兵患性病，对他是个莫大的讽刺。他的眉头又皱了皱。是感到恼火，还是从人类生理状况考虑，感到100多万侵华日军的性骚动不可抗拒？只有裕仁自己知道。本来不是宫内厅送来的阅览文件，他却不置可否地在上面盖个鲜红的“览”字。
裕仁阅批完文件，驱车返回御所，换上军装，已是10点10分。这时，首相近卫文磨、枢密院长平沼麒一郎、陆军相东条英机、海军相及川估次郎、外务相松冈洋古、大藏相河田烈和大本营参谋总长杉山元等人，已坐在皇宫的凤凰阁，等待他的接见。
大约过了5分钟，裕仁和良子来到了凤凰阁。
他表情严肃地挥挥手，示意起身恭候他和皇后的大臣们坐下，按照他的旨意，藤田将那些阅批过的文件分别送到有关人的手里。
杉山元接过那份建立慰安所的文件，见上面盖了个“览”字，感到不好理解。按常规，在这种场合里他可以向天皇提出请示，于是，他蹑手蹑脚地走到裕仁面前，指着那份文件问：“是陛下日理万机，误把‘览’字印当做‘可’字印盖了？”他以为是裕仁的粗心大意。
“没有错。”裕仁淡淡地说，声音低低的。
“是陛下没有圣准？”杉山元怔怔地问。
“朕也没有表示不同意嘛。”裕仁想得很远，担心将来负历史责任，“不必行文，你们认为有必要建立慰安所，就斟酌办吧！”两只眼睛在近视镜片后面转动几下，“但是，要稳妥，要绝对保密。”
因此，日本防卫厅编纂的《大东亚战争》和日本著名历史学部卓四郎编著的《大东亚战争全史》都没有关于随军慰军妇女报载。只有作家伊藤桂一、千田夏光历经艰辛，多方采访和调查，才把中日战争和太平洋战争期间的随军慰安妇片断的悲惨生活分别写进小说和纪实文学。
裕仁答复了杉山元，听取了有关内阁成员迎接汪精卫一行的情况简要汇报，然后问道：“汪先生对帝国的接待还满意吗？”
沉默片刻，近卫说：“禀告陛下！从表面看，他们似乎还高兴。但是，恕臣直言，汪先生这次来帝国访问，在机场没有受到皇上的迎接，心里一定有几分不悦，总认为他的地位和影响还不如‘满洲国’的康德‘皇帝’呢！”他见裕仁沉默不语，又赶紧说，“当然，这也是臣的胡乱猜测。”
汪精卫的确对这件事感到不满。
1935年，溥仪访问日本时，裕仁和良子偕同内阁成员和其他高级官员在东京车站迎接他。而汪精卫这回来日本，名义上是天皇和首相的共同邀请，而裕仁夫妇却没有去机场迎接，心想自己是国民党元老，现在这次又是伪“国民政府”主席，伪“行政院长”，难道他的身份还不如只统治东北三省和热河省的溥仪！他一下飞机，见迎接者中只有近卫而没有裕仁，如同在大庭广众之中被人打了两记耳光那样丢脸，那样难过。随行者周佛海、林柏生、徐良、周隆庠、“行政院”参事厅长陈君慧、驻日“大使”褚民谊等人，也都感到脸上无光而闷闷不乐。
裕仁没有去机场迎接汪精卫不无原因。他之所以扶植汪精卫在南京登基，是希望通过他在日本达到侵略目的的前提下，早日结束中日战争，好转手向东南亚诸国入侵。但是，这好比依靠文盲写论文，依靠老太太生孩子，打错了算盘认错了人，全是一场空想。对此，裕仁很泄气，也对汪精卫十分反感。因此，近一年多来，他一直把中日停战和谈寄托在蒋介石身上。可是，闹了一场错综复杂的矛盾三角斗争，累次碰壁，和谈停战成了泡影。要不是想到可以在汪精卫管辖的南京、上海、江苏、安徽、浙江五省市和湖北的部分地区掠夺一笔财富，要不是想到汪精卫集团还可以干干为虎作伥的事，他裕仁真想宣布南京政府解散！
然而，裕仁对汪精卫，毕竟有种阔太太玩狮毛狗的感情，由他一手扶植起来的人总有几分情意。他听近卫这么一说，沉思一会，说道：“近卫君和在座诸君都去机场迎接汪先生他们，朕又批准给他们3亿日元的贷款，也够客气的了！那次康德‘皇帝’来，帝国没有给予他任何经济支援呢！再说，今天汪先生到皇宫来，朕决定组织人欢迎，午餐由朕设御宴款待他们，这该可以弥补朕未去机场迎接的不足了吧！”
汪精卫和他的随员们，是14日由上海飞抵广州，16日由广州飞抵神户，17日下午抵达东京的。他在上海虹桥机场起飞前，向报界发表谈话说：“此行除答谢友邦日本国自‘国民政府’还都以来对我之友好诚意，更谋两国亲善关系之增进外，并就两国各种协力问题，包括诸位所关心的消灭重庆政权和消灭共产党的问题，与友邦当局广泛交换意见。”昨天晚上接到请柬，今天上午11点半天皇和皇后将在皇宫迎接他们，想到可以一睹天皇的圣威和皇后的艳貌，一睹皇宫的富丽堂皇，一个个兴奋得久久不能入睡。上午9点，他们就整装待发，一直等到9点40分，内务大臣木户幸一和驻南京大使本多熊太郎才随车来接他们去皇宫。
10点20分，汪精卫一行抵达皇宫的附属建筑物离宫。这里是天皇外出迎视返回皇宫之前的稍事休息之地，也是天皇向日本臣民发表广播演说的场所。汪精卫一行下车，站在离宫门口那铺着红绒毛毯的广场上，检阅了由600余人组成的三军仪仗队，然后由木户和本多陪同步行。从离宫门口到护城河的二重桥，沿途两旁站着由35000多军民组成的欢迎队伍，他们挥着彩旗，高呼：“天皇陛下万岁！”“汪主席阁下万岁！”“日‘华’和平万岁！”汪精卫是第一次听到外国人喊他万岁，一腔热血直冲脑顶，满脸通红，兴奋不已，一种仙人下凡的感觉伴着他穿过欢迎的人群，对裕仁未去机场迎接他的不满情绪一扫而光。每当欢迎者高呼万岁时，他就振臂高呼：“伟大的天皇陛下万岁！伟大的日本朋友万岁！”他埋怨人类的词语太贫乏，无法找到比“伟大”更“伟大”的词语来。
裕仁和良子由一群侍从官和护卫官簇拥，在皇宫门前迎接汪精卫一行。当裕仁把右手伸过来时，汪精卫急跨两步迎上去，双手握着裕仁的右手，激动地说：“伟大的天皇陛下万岁！鄙人能够受陛下的盛情邀请访问贵国，今天又能够拜谒皇上，并受到如此隆重的迎接，感到无比荣幸！”
“谢谢汪主席阁下的祝福！”裕仁的回答很有分寸，“我能够与阁下面晤感到无比高兴！”
汪精卫一行与裕仁和良子见面之后，就进入名为“千种阁”的接见大厅。这时，近卫、平沼、东条、及川、构冈、河田、杉山等人立候于大厅右侧，裕仁的弟弟载仁亲王、崇仁亲王、弟媳雍仁亲王王妃、宣仁亲王王妃等人立候于大厅左侧，由裕仁一一介绍与客人见面。
他们在接见厅休息约15分钟，宾主和上述大臣、亲王进入宴会大厅“丰明殿”。席面十分丰盛，圆桌上摆满了中日两国传统的山珍海味和各种名酒。裕仁致祝酒辞，几句客气话之后，就鼓吹一番“大东亚共荣圈”和“八竑一宇”（世界一家）。
汪精卫致答辞，挖空心思说：“15年前，天皇陛下即位时，改年号为‘昭和’。‘昭和’这个年号取得非常之好！有限的中国古典文学知识告诉鄙人，‘昭和’二字，是从以阐述中国古代专制君主制度政治思想的儒教经典《尚书》中的‘百姓昭明，万邦协和’两句话引出来的。”
他敏捷地瞟了在座者们一眼，见裕仁和良子面带微笑，其余者流露出钦佩的目光，便用更加嘹亮的声调说道：“所谓‘百姓昭明’，就是经天皇陛下教化的‘百姓’，也就是全体日本臣民普通感到前途光明！所谓‘万邦协和’，就是在天皇陛下的圣威感召下，‘万邦’，也就是全世界大小国家之间没有斗争，天下太平！昭和，昭和，日本臣民将永远过着如同阳光灿烂般的美好生活，全世界诸国将永远相互提携而和平相处！”
大家对汪精卫的肉麻吹捧报以热烈的掌声。裕仁更是乐陶陶的，如同未吃过糖的人第一次吃到蜂蜜，从来没有这么甜美，他紧紧握着汪精卫的手，甜甜地说：“谢谢汪主席阁下对朕的深切理解，谢谢汪主席阁下对帝国的深切理解！”
人类社会是如此宽容，吹吹拍拍，抬抬捧捧，既不犯法，也不用负任何责任。
可是，裕仁执政以来的实际情况怎样呢？众所周知，既没有一点“昭”，也没有一点“和”。从昭和元年至今15年来，日本国内一片黑暗。“百姓”，即日本人民的生活十分痛苦，千千万万的日本人在中国战场上送死，大批共产党人被投进监狱，人民的权利在天皇制的统治下被剥夺殆尽。在国际上，裕仁发动和不断扩大对邻国的侵略战争，并与德国和意大利法西斯国家一道，把“万邦”，即全世界推进人类历史上空前猛烈的战火之中！
世界上不愿意听赞歌的终究是极少数。裕仁为了感谢汪精卫的颂扬，竟然当场宣布，借给汪伪南京政府4亿日元贷款，不仅多借给1亿日元，而且3年内不计利息。
“衷心感谢天皇陛下的恩赐，衷心感谢天皇陛下的恩赐！”汪精卫感激涕零。他真想再吹捧一番，争取四亿日元的贷款连本都不要才好呢！可是，搜索枯肠，再也找不到更肉麻的话语来，除非连喊三声：“父皇老子！”但又喊不出口。
宴会结束，裕仁和良子在“牡丹阁”小客厅单独接见汪精卫，双方的主要议题是如何强化中国沦陷区的治安问题和反共问题。
汪精卫一行于28日结束在东京的活动回南京。临行前夕，杉山元在汪精卫的下榻处拜会了汪精卫，磋商在中国沦陷区招募随军慰安妇的问题。为了引起汪精卫的重视，杉山元说：“实话相告汪主席阁下，这个计划是通过天皇陛下圣准的。”
汪精卫虽然没有翻阅过《广辞苑》，但他知道“行乐所”，自然懂得慰安妇的作用。他愣怔片刻，笑着说：“拥护，拥护！为了更好地稳定在华皇军的作战情绪，鼓舞士气，早推翻重庆政府，招募慰安妇，建立慰安所，很有必要！”他接着问：“需要招募多少人？”
“决定招募7万人，其中在帝国和高丽各招募2万名，在中国的皇军占领区招募3万名。”杉山元想到有裕仁的支持，话说得理直气壮。
汪精卫自然懂得这件事的残酷，又愣怔了片刻。但他想到上月秘密访问东京时，日本政府已明确表示不再与蒋介石勾勾搭搭，而这一次，日本不仅义一次借给他以巨款，而且答应给他4个陆军师的武器装备，感到义不容辞，也正是他报答日本的好时机。当然，还有另外一种原因，那就是历史的经验告诉他，日本侵略者说的话只能百依百顺。于是，他欣然答应：“可以！有什么条件和要求吗？元帅阁下！”
“条件嘛，长相当然要漂亮。”在杉山元的灵魂深处已毫无道德可言，其语气和表情仿佛在采购一批商品，“说到要求，年龄16岁到25岁的15000人，25岁到40岁的15000人；再就是没有性病。过去有过性病已经治好了的，若年轻漂亮，也可以招募；考虑慰安妇病死或其他原因减员，只要年轻漂亮，若目前正在患性病，又是初期，马上帮她医治，以后作为补充之用。”他顿了一会，“一个月之内完成任务怎么样？主席阁下！”
“中国的江苏、浙江出美女，没问题，元帅阁下！”汪精卫只差没有拍胸脯。
一场降临在中国女同胞头上的大灾难，就这么开始了！
汪精卫回到南京的当天下午5点，就迫不及待地将招募3万随军慰安妇的任务交给特工总部副主任、警政部长李士群。李士群又连夜召开电话会，将任务布置到特工总部所属的各个特区。第三天下午，他怀着一股强烈的欲火，美滋滋地携带一笔活动经费，带领吴四宝和刚从武汉特务训练班结业分配来特工总部的女特务喻菊凤、王素云，以及医生刘汉洲、周调烈等人，驱车赴扬州督阵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