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上的事物错综复杂，有些事情的发生往往出人意料，中日停战和谈的内幕，汪精卫却比蒋介石早一天知道了。昨天上午，日本外务省将诱降条件和陶德曼从中斡旋等情况，用暗号“一四二”秘密电告日本驻华大使川樾茂，密令他通过适当方式透露给汪精卫，希望汪精卫在中日和谈中起重要作用。川樾茂想到国民党政府外交部亚洲司日本科科长董道宁，既是他在日本京都大学求学时的要好同学，又是汪精卫的亲信，就于昨天上午10点左右，秘密来到董道宁家里，向董道宁透露了全部内幕。一个钟头以后，汪精卫就获悉了全部情况。今天清早起来，汪精卫就守在家里的电话机旁，等待蒋介石约请他参加接见陶德曼的通知，这个等待自然落了空。上午9点50分，他获悉蒋介石已经从丁家桥回到黄埔军校，知道蒋介石有意回避他，感到很愤慨，立即驱车赶来，转弯抹角地给蒋介石狠狠地敲了一棍子。
蒋介石“唵”了半天，终于说出一句话来：“我原来不知道陶德曼会见我，是中日停战和谈的问题，所以啦，唵，没有清兆铭兄参加。这个，如果你不来，我准备下午去你的官邸，一面与你商量从淞沪前线撤兵的事，一面与你商量中日和谈问题！”
“是呀！这样的大事，蒋先生是绝不会瞒着我的。”汪精卫以撒谎回敬撒谎，“当我听到报告，说蒋先生接见陶德曼，在秘密商谈中日停战和谈问题时，我根本就不相信！我刚才之所以向蒋先生提出来，想证实一下，是否真有其事！”
蒋介石心想：汪精卫这家伙抓情报，他娘的比我的军统特务头子戴笠还要厉害！“真有其事，这个，这个，真有其事！今天上午，唵，8点半到9点半，陶德曼会见了我，这个这个，唵，转达了日本提出的和谈条件。哦，五项条件也许你知道了吧！”
“一点也不知道。”汪精卫还在撒谎。
蒋介石心里暗暗骂着：“你这个老狐狸还在骗我！”随即拿出陈布雷做的记录递给汪精卫，笑着说：“这是啦，唵，彦及做的记录，这个，这个，你看看，全部内容都在上面。”
汪精卫看了看陈布雷做的记录，说道：“蒋先生是怎样答复陶德曼的？”
蒋介石没有说他已答应接受这五项诱降条件，作为谈判的基础，却说：“这个，唵，和谈还是不和谈，等到布鲁塞尔会议结束以后再说。”
“我对布鲁塞尔会议不抱什么幻想。”汪精卫说，“日本强词夺理，说它进攻中国是自卫，拒绝参加这次会议，其他与会国家也许在会上，慷慨激昂地对日本侵略中国的行为谴责一番，这等于站在地球上骂太阳，毫无意义。即使会议通过一项强烈要求日本停止侵略中国的决议案，日本政府也绝不会买账！”
蒋介石仍然对布鲁塞尔会议抱有很大希望，但他不愿与汪精卫辩论，只是微笑着对汪精卫说：“那么，唵，你说怎么办好？”
“建议召开有关会议讨论，先听听大家的意见。”汪精卫认为日本提出的诱降条件可以接受，但他不明确表示态度。
按照蒋介石的处事常规，不论大小事情，他先听听襟兄孔祥熙、内兄宋子文、夫人宋美龄、机要秘书陈布雷的意见，然后才能作出判断或决定。中日和谈事关重大，他还来不及与他们商量，心中感到空虚无底，于是对汪精卫说：“这个，让我再想想，唵，也请兆铭兄再想想，明天上午我再和你研究。”
但是，日本侵略者的炮火打乱了蒋介石的计划。从汪精卫走后约10分钟，到12日凌晨4点，一连8天，告急电报像雪片一样，从淞沪前线飞到蒋介石手里。每天，他从早到晚坐在淞沪作战地图面前，指挥淞沪战场的40万中国军队撤退。12日上午，日军全部占领了上海。经过三个月的淞沪会战，终因事先没有充分的准备——甚至国防工事也建在远离上海的苏州一带，加之又缺乏整体的作战计划而失败了。
与此同时，山西和山东两省的大部分地区失守。
蒋介石越发焦急不安了。13日上午，他把徐谟叫来当翻译，在黄埔军校接见了陶德曼。
“日本政府缺乏和谈诚意！这个这个，唵，一面说要和谈，一面又继续使用武力，侵占了我国的山西、山东的大部分地区和上海！”蒋介石显得很气愤。
陶德曼心想：今天蒋介石的话中夹着“这个这个，唵”，一定是“特别的不高兴”，于是说：“请委员长息怒。不过，这不能完全责备日本。我将和谈条件转告委员长已经9天了，贵国政府也毫无表示呀！”
“怎么能说毫无表示呢？那天啦，这个这个，唵，我已经明确表示，愿意以日本提出的条件，唵，作为和平谈判的基础。”蒋介石说。
“恕我直言，委员长！口头上的表示，说一百遍也等于零。”陶德曼施加压力了，“要和谈，宜早不宜迟，更不应该等到精疲力竭、山穷水尽的时候。现在的局势，中国的失地一天天扩大，贵国首都南京处于日军的重重包围之中；再打下去，中国会走向全面崩溃，共产主义就会在中国实现。唉！太可怕了，实在太可怕了！”
蒋介石没有感到陶德曼的话是威胁，相反，认为这是真挚朋友的忠告，是金玉良言。岂不是吗，美国、英国、法国，有谁这样肝胆相照地提醒过他呢？他打算送走陶德曼之后，把孔祥熙、宋子文、宋美龄和陈布雷叫来，切实地商量一下。
“十分感谢大使阁下的，唵，深厚情谊！这个这个，和谈的具体时间和具体行动，晚上8点回复你。”一时间，蒋介石的脑子里充满着紧迫感。“大使阁下说得对，和谈宜早不宜迟。”
但是，蒋介石的如意算盘又被打乱了。
陶德曼走后约10分钟，钱大钧正分别给孔祥熙、宋子文等人打电话，孙夫人宋庆龄来了。
蒋介石赶忙起身迎接，亲自接过孙大人脱下的藏蓝色呢料大衣，把它挂在衣架上。
“听说你打算与日本和谈，是真的吗？”宋庆龄的心情是愤慨的，但语气却是温和的。
蒋介石一怔，随即矢口否定，说道：“谣言！唵，纯属谣言！这个这个，唵，根本没有这回事！”
“是谣言？不会吧！”宋庆龄望着满口谎言的妹丈。
“的确是谣言，这个这个，二姐怎么还不相信我！”蒋介石只差没赌咒了。
宋庆龄从黑色皮料提袋里，掏出一张在山西出版的《决死报》，递给蒋介石，生气地说：“人家已经把内幕在报纸上透露了，你还在欺骗我！”
《决死报》是山西省牺牲救国同盟会领导下的抗日决死队出版的对开报纸。这家报纸的记者李仲华留学日本时，曾经与日本首相近卫文唐的秘书官牛场友彦是要好的同学。牛场友彦得知蒋介石愿意以五项诱降条件作为中日谈判的基础，就在给李仲华的信中透露了日本的诱降内幕，希望他利用新闻记者的方便予以鼓吹。但是，《决死报》是抗日的，李仲华是爱国的，他们就用《德驻华大使陶德曼穿针引线》为肩题，用《日本侵略者以和谈为幌子引诱中国投降》为正题，将日本侵略者的诱降阴谋揭发出来，并派专人将刊登这则消息的《决死报》送给宋庆龄。
蒋介石接过报纸一看，大吃一惊！内心的羞愧，更使他无地自容。
“谁跟日本侵略者和谈，谁就是卖国贼！向侵略者投降，决不会有好下场！”宋庆龄从衣架上取下大衣披在身上，气愤地走出门去。
“卢沟桥事变”以前，宋庆龄对蒋介石的法西斯统治和对日本的侵略采取不抵抗政策，曾经多次地进行过耐心的劝说，但是，蒋介石仍然我行我素，不得已，宋庆龄才以她主持的中国民权保障同盟的名义，对蒋介石的错误行径进行多次的揭发和斗争。抗战爆发以后，宋庆龄很快发现蒋介石明抗日暗和谈，又多次耐心劝说过他，但他每次都以欺骗的言辞对待宋庆龄的苦口婆心，这怎不叫她气愤呢！
二日军围攻南京，是守还是逃
孔祥熙、宋子文、陈布雷分别乘坐的小轿车，几乎在同一个时间驶进来，然后一同停在后院花圃里。蒋介石的脑子里仿佛塞着一团理不出头绪的乱麻，脸部毫无表情地与来者打过招呼，让钱大钧把他们领进会客室抽烟喝茶，他仍然站在花圃里继续思索着：怎样对付《决死报》上的那则新闻？
钱大钧轻轻地走过来，报告说：“委座！我打电话打遍了中央各机关，都没有找到蒋夫人。”
蒋介石不高兴地在鼻孔里“嗯嗯”两声，说：“那就打电话找美国大使馆吧，唵！”
正如蒋介石所料，宋美龄果然在美国大使馆。大约过了15分钟，蒋介石眼前出现了那辆熟悉的漂亮轿车。
“大令！告诉你一个好消息。”一股白兰地酒味，从宋美龄嘴里喷出来，扑进蒋介石的鼻孔里。
“刚才，美国大使詹森博士告诉我，经过他的努力，美国财政部部长小亨利·摩根索先生，征得罗斯福总统的同意，答应再借一笔款子支援我们抗敌，以后用桐油偿还。中国山区盛产桐油，正愁卖不出去，这何乐而不为呢！”宋美龄说完，得意地摆了两下脑袋。
蒋介石见经过宋美龄的活动，又从美国搞到一笔借款，心中的气恼也就全消了，高兴地问道：“给我们多少美元，唵？”
“具体数字，我再请詹森与摩根索商量。”宋美龄神气地伸出四个指头，“詹森博士估计，不会少于400万美元。”
“好极了！好极了！”蒋介石马上转过话题，“啊！庸之、子文、彦及三位都来了，就等你回来呢？今天啦，这个这个，唵，把中日和谈问题商讨商讨！”他想把孙夫人来的情况告诉宋美龄，但又担心伤害她们姐妹之间的感情，话到嘴边又咽住了。
钱大钧见蒋介石夫妇进来，知道他们将有重要事情研究，分别给蒋介石和宋美龄端去白开水和茶，就离开了会客室。
“今天请诸位来，商讨中日和谈的事。这个，这个，我想了三个问题，请大家讨论。第一个问题，唵，日本为什么请德国从中斡旋？请诸位分析分析。”
一阵沉默之后，宋美龄向陈布雷微微一笑，说：“请我们的‘智多星’先说说。”
孔祥熙和宋子文都感到茫无头绪，齐声附和说：“好，好！请‘智多星’发表高见。”
陈布雷出身新闻记者，有读报和关心时事的习惯，也很有政治头脑，见孔祥熙和宋氏兄妹恭维他，乐滋滋地干咳两声，说道：“好吧！我说点个人浅见，以求教于委座和在座诸位。”
陈布雷从日本与德国之间的亲密关系说起。他说早在1933年秋天，希特勒德国为了寻找侵略伙伴，就千方百计拉拢日本。1936年春天，广田弘毅出任首相时，正在穷兵黩武掀起扩军备战的日本法西斯，为了得到德国的支持，加紧勾结，于同年11月签订了《日德关于反共产国际协定》，规定两国在政治上、军事上、经济上通力合作。1936年，德国以武力强行占领莱茵兰非军事区，日本政府致电希特勒，表示全力支持。日本法西斯侵略我国，在我国东北地区扶植伪“满洲国”，希特勒致电溥仪，对伪满的所谓独立表示祝贺，并向溥仪赠送轿车四辆；“卢沟桥事变”，日本发动全面侵华战争，希特勒在军事上、经济上给日本许多支援等，然后纵横捭阖。他十分自信地指出：“当今世界，东方的强国是日本，西方的强国是德国。据我分析，日本认为中日议和停战，由德国出面调停是最有威信，必将得到中国政府的极端重视。作为日本的友好，德国自然愿意从中效劳。”
陈布雷说完，从蒋介石脸上的笑容中，获得了极大的报偿。
“嗯！彦及兄说得有道理。”蒋介石侧过脸来，问坐在他身边的宋子文：“子文兄你看呢，唵？”
宋子文苦笑一声，说道：“近三个月来，我成天埋头于中央航空委员会的工作，很少关心其他方面的事，说不出具体意见。我相信彦及兄所说是有根据的。”
蒋介石对宋子文的回答很不满意，责备道：“你担任过行政院副院长、代理院长、财政部长，这个这个，唵，是吃政治饭啦，不关心政治和时事怎么行呢，唵？”
宋子文素来看不起蒋介石，仅仅是以姻亲为基础的切身利益，把两者维系在一起，对蒋介石常常以上级对下级的语气对他的指责，从不买账。
“中央航空委员会是你的主席，我为代理主席。你曾经说航空委员会的工作如何如何重要，要我放下一切事情不管，像过去代理行政院院长那样，全力以赴当好这个代理主席。”宋子文越说越反感，“这是你的吩咐嘛，怎么现在又责备起我来了呢？真是！”
宋美龄担心丈夫又跟她的这位老兄闹翻，赶忙从中打圆场，说道：“好了，好了！我看这个问题彦及兄已经说得很透彻了，不必再讨论了。大令！你把第二个问题提出来大家讨论吧！”
蒋介石提出的第二个问题是：日本政府为什么现在同意停战议和？
孔祥熙摆动了一下肥胖的身躯，扶了扶眼镜，说道：“‘卢沟桥事变’以来，日本军界在对华战争上就存在两派，就是以侵华关东军参谋长东条英机为代表的‘扩大派’，以陆军参谋本部作战部长石原莞尔为代表的‘不扩大派’。现在，日本同意和谈，很可能是日本军部让‘不扩大派’观点尝试一下。”
孔祥熙望了望蒋介石，见他在全神贯注地听着，就一股劲地翻阅着笔记本上的记载，根据所掌握的情报，又从经济上进行分析。日本为了侵略中国，制订了庞大的军事预算。1936年，日本的军费预算是10.6亿日元，后来为了进攻我国华北，又追加预算1780万日元，比前年增加2.2亿日元，占工业总投资的49.1%。它的军费开支之大仅次于希特勒德国。1937年的军费预算，又在去年的基础上增加48%。为了增加军火生产，大力压缩其他生产用电，致使许多工厂被迫停产，造成一般日常生活用品奇缺的困难局面。此外，根据日本有关方面的统计，从7月7日“卢沟桥事变”到10月7日3个月中，日本侵略者在中国战场上死了9115人，伤31257人。
“总之，在日本，不论是城里人，还是乡里人；也不论是穷苦人，还是大财主，多支持战争，但日本军攻界的明智人物知道陷入中国这么大的战场，会影响其帝国实力发展，影响与美国和苏俄的争夺势力范围。我认为，这就是日本政府同意和谈的原因。”孔祥熙扫了大家一眼，最后两眼盯在蒋介石清癯的脸上。
“嗯，对，庸之兄这回不‘庸’了！”蒋介石说罢，哈哈大笑。
“照庸之兄这么说，唵，这个这个，在和谈时，我们很可以跟日本讨价还价一番，唵！”多年存在蒋介石心头的自卑感，一下子十分减去了七分。
“恕我直言，不能这么看。”陈布雷见蒋介石没有反感，就鼓起勇气继续说下去，“孔副院长的分析固然很对，但是，日本的实力，不论哪一方面，都比中国强，他们在和谈中决不会轻易让步。再说，法西斯侵略者在和谈中，如果没有占到大便宜，他们也不会轻易停战。”
蒋介石左右为难了，他说：“那么，唵，我们跟日本和谈，还是不和谈呢？这个这个，就是要提出来讨论的第三个问题。”
孔祥熙、宋子文、宋美龄心想：如果中国亡于日本，或中国被共产党统治，都将对自己不利，因此，他们竭力主张接受日本的和谈条件。在他们心目中，丧权辱国是小事，丧失国民党的统治是大事。但他们又感到心虚，害怕遭到抗日力量的反对。
宋美龄深深叹了口气，说道：“不过，现在是第二次国共合作时期，如果我们与日本和谈，共产党肯定会大造舆论，骂我们是卖国贼。”
“共产党会骂，唵，这个，我们党国内部的冯玉祥、李济深、蔡廷锴、陈铭枢、李宗仁这些人也会骂。”孙夫人那愤慨的言语又在蒋介石耳边响起，“连我们那位‘国母大人’也会骂哩！”蒋介石说到这里，心里诚惶诚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