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往前，丝瓜的须又全部落空了，它找不到着力点，也没有能力继续往前探身，便垂了下来，就那么荡悠着。有一天，丝瓜顶端的一根新触须居然抓到了纱窗上的一柄老叶，丝瓜便掉头往回生长。
然后就开出了许多雄花，宣示它已经进入青春期。接下来，我发现了一根小丝瓜，像一根畸形的火柴。转眼，那根小丝瓜顶着的那朵雌花就开了，谢了。我盼望亡能够成为一根丝瓜。可是，小丝瓜继续生长了几天，便蔫吧了，掉落了。长出一根小丝瓜，还有一朵雌花，开了谢了，小丝瓜又蔫吧了。
阳台是封闭的，连蚊子都不曾进来过，更不用说蜜蜂与蝴蝶了，没有人为它们传递花粉。白天我拉开纱窗，可惜还是没有蜜蜂与蝴蝶进来。苍蝇倒是来了不少，它们对丝瓜花毫无兴致，满屋子乱哄哄地瞎飞，害我被媳妇好一顿数落。我一边关闭着窗户，一边想象着蜜蜂和蝴蝶们太忙了，地面上的花已经够它们忙的啦，怎么能飞这么高来光顾这一朵花盆里长出来的丝瓜开的花呢。但是风经常到阳台上转悠，虽然不是大风，但我不相信那风儿就连一粒雄花粉也不能带到那雌花的家中吗？到第三颗小丝瓜蔫吧了的时候，我不再相信阳台上的风了，我也不想再期盼今年的风儿把花粉带到了。虽然，我相信终归是会发生的，阳台上的风一定会将一粒有用的雄花粉带到雌花的闺房中，使那个小丝瓜不再蔫吧。那一定是个奇迹，更是一个缘，但那需要耐心与时间。
第四颗小丝瓜开花时，我按捺不住了，踏上凳子随意采下了一朵雄花，亲吻了小丝瓜顶戴着的那朵雌花。我没看见雌花脸儿红，却看见手中的雄花开始兴奋过度——蔫吧了，幸福地蔫吧了。它比仍然亭亭玉立开放着的所有的雄花都幸运，因为它与这个小丝瓜有缘，或者是去年丝瓜花开的时候约定好了的，由今年的我来代替他们完成约定。
小丝瓜成长了起来，一天比一天大，拉扯着丝瓜蔓开始下垂，所有的瓜蔓都呈绷紧状态，所有有所附着的丝瓜卷须都在用力，用力拉着，相互牵制着。我开始担心天花板上的那根麻丝，默默地替它加油，呼唤它挺住。花盆干得越来越快，看来丝瓜吸水的能力太大了，特别是结了丝瓜之后。我一边往花盆里浇水，一边思考着其中的矛盾：水浇的多，丝瓜长得就快，给整个瓜蔓、瓜须增加的压力也就越大。也真难为这棵丝瓜了，如果生在别处，也许会有很好的攀爬条件，或者还有人为它架起花架或者其他什么条件的支撑。这里却没有，我一直没有想到要帮它忙。除了授粉，没有给它拉一根绳，或者给它一根竹竿什么的，它全凭自己
的本能，建立起了丝瓜王国。
但我做了一次媒人，成就了一条丝瓜。媳妇去阳台晒衣服，忽然大喊起来：丝瓜，大丝瓜哎。于是，晚饭就有了丝瓜汤。这是一棵花盆儿里的丝瓜结的丝瓜，花盆里能有如此的营养成分，成就这么大的一根丝瓜，做了这么清香的一盆儿汤菜，丝瓜很清香，瓜片儿很顺滑。
喝着丝瓜汤，我忽然就觉得对不起桂花了，由于丝瓜的争夺养分、水分，桂花迟迟不得开放。这该是桂花在向我表示抗议吧：你爱惜丝瓜的生命，难道就不顾及桂花的开放吗？
喝了丝瓜汤的第二天，阳台上的丝瓜王国轰然倒地，是天花板上的那根麻丝不堪其重，断开了。没有了丝瓜的闹哄哄，阳台上似乎安静了许多，桂花花盆里也不那么明显的缺水了。
我继续在阳台上安静地读着书，忽然有一天，快接近中午时分，我似乎闻到花香，慢慢的这花香越来越明朗。是桂花香，我清楚地闻到了桂花的香味。
我朝桂花树看过去，果然是桂花开放了，其枝桠间分布着许多细小的嫩黄色的桂花。哦，桂花，明显比去年按时开放的桂花小了许多，细了许多，但香味没有变。我采了十几朵桂花，与今年春天的白茶一起泡了喝。果然是悠然的桂花香与温和的白茶香，交织着沁人心脾，以致使我不忍大口地喝。便双手捧了杯子，欣赏着白茶吸饱了水分，慢慢沉落杯底，水面上完全是纤细的桂花的天地了，桂花们越发活泼了。
我忽然就想到了明年，花盆里，冒出另一棵小生灵，我该如何是好呢？
04 樱桃花开桃花涧
桃花涧是个好地方，自然景观，三面环山，一面向阳，恰如拥着孩子晒太阳的母亲的怀抱。山坡土层厚实，植被丰富，水质极佳。
春和景明，登高踏青。桃花涧，令人神往不得不行，不能不去。尚未进洞，漫山遍野的樱桃花已迎面扑来，欢呼之声还没有喊出来，人已融人花海。
进人桃花涧，方才发现，开花的不仅是樱桃花，还有杏花。远观她们仿若孪生，都是单瓣，亦是淡妆，轻装上阵，结伴绽放，一起赶了个春早。
近瞧却各不相同。
杏花，紫色花托，花瓣淡红，典雅清香，倚枝矜持，花开无语，凋零无风，飘飘摇摇，落人土中，楚楚可怜，令人伤感“纵被春风吹作雪，绝胜南陌碾成尘”。
樱桃花，淡淡的粉红，几近白色，纯洁暗香，簇着拥着，开得热烈。花蒂稍长，见风摇摆，起舞弄倩影。花瓣儿恋蒂，不肯轻易掉落，撕扯着干在蒂上，陪伴着樱桃成长。
桃花涧，小山村，掩映于花丛中。在树下穿来穿去，不经意碰到一户，一回身又是一家，门是不关的，院子里还是树，树上还是花，主人在花下微笑，招呼你到花下喝茶。山枣芽、苦菜叶，一炒便是茶。甘冽的山泉水，喝一口，带着浓浓的花香。仙境，久住，能活两百岁。
沿村西顺涧而上，大小不一的石头，经年冲刷，光滑、洁白，樱桃花依石而笑。石头让人忍不住去坐，溪水潺潺，砂石间流淌、消融，时隐时现，独自玩着捉迷藏。卧牛巨石，躺上去才惬意。霎时调皮的风，扯下羞答答樱桃花枝儿，吻向额头、吻向脸颊。当你去吻那樱唇，她已高挑枝头笑春风了。大自然太美妙，感叹不已不卖一文实难以解瘾：独赏樱花思千绪，共沐春风醉一回。
再向上走，便是桃花涧的人文景观。清朝举人尚庆翰，题写的两处“西涧”石刻。尚庆翰当年发现了桃花涧，并在此建屋居住，栽下一株木梨树，据说胶东独一。果实成熟木质化，奇香无比，妇女喜用其熏衣。此时，木梨树尚未发芽，铁青色的枝干如铮铮铁骨，在这春暖花开的宛若的时节，它所有的心事只能向苍天述说。
桃花洞里无桃花。昔日的桃花涧，名副其实，涧的两边全是桃树，夹岸成林。春天到了，桃花开了。鲜艳粉红仿佛一条从空中飘落的彩虹，盘旋舒展，美丽异常。如此美妙的彩带，除却仙女，谁人能有。于是传说，桃花涧，是爱洗漱打扮的碧霞元君留下的彩带。春雨飘摇，山涧顺流而下的是桃花瓣儿，蠕动着、欢腾着、绽放着，养眼的情景，美妙绝伦的画卷。如此仙境名字却土得掉渣：小北山儿。据说抗日战争时期，陈毅所属九纵十三团的官兵们来到这里，饱览如诗如画的景观，留下“桃花涧”的美名，于是好地方有了一个好名字。当年的桃树是野生，几经折腾所剩无几，取而代之的是樱桃。
山涧交汇的地方叫清水瓮，桃花涧的名胜。山泉汇集而成潭，形状像瓮而名。好花开在山里，好水盛在瓮里，好人住在桃花洞里。家住瓮沿的小媳妇，一笑就脸红，像熟透了的红樱桃：“樱桃开花四十见红。”再过五十天，请来吃樱桃吧。
尚未屈指，口已生津。
05 隔看玻璃的草花
陪朋友到一单位办事，瞥见窗台内侧有盆草花，已经枯萎，枝叶倾身扑向窗户，保留了它生命最后时刻的努力。我看了又看，模样司空见惯，惨烈的干枯却使我无法忆起它的名字。
房间里开着空调，一切是怡人的。草花扑向玻璃，它想去窗外？那里是它熟悉的生活空间，绿树掩映，微风摇曳。可惜，它没能实现它的愿望，却在努力挣扎中失去了生命的颜色。
这里太忙了，我站在哪儿都不合适，被来办事的人一会儿挤到这边，一会儿挤到那边，最终被挤到了窗户边。也好，我可以更仔细地看到这盆草花了。花盆里的土已经干裂、萎缩，完全与花盆剥离，留下一圈深深的沟壑。草花是因为干渴而亡。
忽然，在枯萎的枝叶的下方，露出一线绿意。那是，这盆草花在失去了所有的水分外源供给，绝望之际，将自己体内仅有的养分集中，生长出最后的一根小苗。所有枝叶为此而更快地失去生机，让这一线生命迅速生长，希望它能获得生的机会，将生命发扬光大。这并不罕见，那些被锯成多节的树干、木桩上长出的新芽；收获之后的玉米、高粱，被捆成捆的即将晒干的秸秆上长出新的玉米、高粱的幼苗。这是生命的挣扎，生命的热爱，生命的希望，生命中的生命。
应该给它一杯水。但是，我终于没有动手。我看了一下满屋子的人头攒动，看到工作人员的桌子上的水杯被挤得不知去向。我不是害怕找不到一个盛水的容器，也不是害羞端水浇花愚笨。我担心，给了它一杯水，让它有了更强劲的生命。第二杯水在哪里，不可期盼。没有水的延续，郡将是更残酷的生命挣扎。
窗台上的草花，却一直在我脑海里向着窗外做出欲扑之状，我心中总是有一种口渴的感觉。
我想起儿时到外村去看电影，口渴难耐，看着电影上的人在倒水，大口地喝着水，“咕咚咚”下咽，是那么甘甜，我越发口渴难忍。此时，我盼望上天会降下甘霖。盼着、盼着，一个雨滴从天而降，飘飘忽忽，眼见就要落到我的手上，我喜悦又紧张，本能地缩紧身子，闭上眼睛，全力迎接从天而降的这一重重的小水滴。来了，来了，“啪”……只有声音，却没有水滴敲在身上的阵痛。我慢慢睁开眼睛，水滴就在眼前，暂停，开了个水花。一滴，接着一滴，停在我眼前的几毫米处。我拼命伸长所有可以伸长的躯体，努力去接近再接近，那上天的恩赐。原来那里有一层玻璃，而我似乎就是那株隔着玻璃的草花。玻璃，透明的欺骗，透明的阻隔。我似乎已经感觉得到水滴润泽的滋味，却不能真正享用水的解渴，却不能让干枯的生命解渴。
雨滴继续敲打在玻璃上，一滴滴，花了，重新汇成小水珠，再形成滴，再汇成流，小水流慢慢流淌，垂直而下，不知流向何方。我继续努力，继续挣扎，终于触摸到了水的凉爽，可惜那是玻璃，仅仅把水的凉意传递，却不能把水分透过半滴。玻璃，一层透明的无情，透明的无生命者的冰冷。
人以热血自居，慈悲为怀，智慧至上，力量无穷，却未必觉醒。觉者热爱自己的生命，热爱目之所及，念之所及，及所不能及的一切生灵。然而，慈悲不会拯救所有生命，智慧也在生命消亡的侧畔颤栗，力量背负着博爱疲于奔命，不停地喘息。尊重生命，莫随便干预生命，至少不应把一个生命摆在窗台，摆在玻璃后面，图一时之乐，弃之脑后。
一株小草，它一定会生长在它应该生长的地方，那里就是它的家。即使它面临干涸，那是上天的责任，终归会有甘霖降临，值得期盼。
记得给你窗台上的花儿浇水，花草可以干枯，莫让爱干枯，莫让慈悲迷途。拥有是一份责任，照顾是一种天职，给它一个生存的家，便是福报。担不起责任，承不得天职，喜欢绿色，未必要把绿色占有，静立窗前，看看窗外吧。心中有绿色，终生有绿意，人人有绿意，众生有绿洲。
我慢慢敲打着这些文字，面前仍然有一层玻璃似有若无，我便迷茫在这冰冷的隔层里，恍若梦境，思绪左冲右突，追寻着如何、何时才能从梦中醒来，期盼自觉醒来，期盼所有生命者，热爱生命者自觉醒来。
06 深山里的茶杯
初秋的一个下午，和同学有光一起登山。植被茂盛而拥挤着，本来少有人走的小路，越发不清楚了。
我们只好舍路而走谷底。谷底流水哗哗，我们溯水踩石而上，穿行于林林总总光滑的山石流水间。山越来越高，谷越来越深，恰此时，似乎听见了狗叫声。狗叫，不稀奇，可在这深山幽谷，就有点稀罕。
狗依然在叫，顺着声音，却找不到它。狗于无声处发现我们，我们于有声处却找不见它！
我们又前行了近百米，登上一块大石头，好大一片开阔地，视线一下辽阔起来，更多的山青草绿一下子拥人胸怀。看见了狗、几只黄牛、一位老汉——狗的主人。老人看见了我们，热情地向我们打招呼。狗不叫了，摇起了尾巴。这是一只懂事的善良的本地黄色家狗。
此时，我惊诧了：蓝天下，山谷中，大树旁，石头上，一位老人悠然地喝茶，脚下是潺潺流水，好一幅深山牧牛饮茶图呀，好美的意境。他手中端着一只玻璃杯，里面是叶茶，不是末茶，茶汤是黄绿色的，清澈透亮。今天的农村，喝茶的渐渐多起来。但大部分人还是喝低档茶末，或者碎茶叶，那些茶的茶汤虽不能说浑浊，却远远没有如此清明。我感动，大山里的老汉，牧牛，品茶，何等境界。山谷是开阔的，牛是自由的，悠闲地在山谷里吃草，吃它喜欢的，它可以随意地跑到山半坡上去，甩着尾巴，摇着脑袋，晃着耳朵，满目青草尽情享用。
老人任牛儿满山跑，不过杯中一茶，深山幽谷苍翠，为我养眼洗肺，静心无念。牛翁之意不在牛，在乎山水之间也。是呀，如是所在，能想什么呢，有什么好想呢，此时无念胜有念。
真想借他，在这青山绿水间，在这自由、悠然、清闲、玄想、超然的境地，饮个痛快。我席右而坐，听脚下流水歌唱，野花、青草、绿树、石头、深谷、大山、白云、蓝天，还有丰富而新鲜的氧气，尽收心中之杯，一小口、一小口地慢慢呷下。
思绪静了，茶香到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