遗腹子养老
宝根是个遗腹子，怀胎七月的时候，他爹上山打石头，被炸药炸飞了。他娘伤痛欲绝，肚里的孩子早产了。
为了给王家留下这唯一的根，也怕找个后爹会慢待宝根，他娘终生没有改嫁，从21岁开始守寡。所有的农活，宝根娘一个人干，踮着小脚，又耕地，又撒种。秋天的玉米秸，她一个人整整拉了半月。“寡妇门前是非多”，男人们偶尔有想帮忙的，都被宝根娘严词拒绝了，她怕人家背后里飞短流长，让宝根抬不起头。
晚上，揉着磨得满是水泡的小脚，搂着怀里的宝根，眼泪哗哗直流。宝根用小手擦着娘的眼泪：“娘，别哭了，等我以后给你养老。”宝根娘破涕为笑了——有了孩子这句话，她就是累死都值了。
宝根慢慢地长大了，可以干点农活了，可是他娘从不舍得让他干，挑水的事更不允许，怕把他压得不长了。每次赶集，宝根娘都会狠狠心称一斤油条，自己一根都不舍得吃，挂在墙上，让宝根整整吃一集，最后都风干得咬不动了。
宝根也真给他娘争脸，长得高高壮壮，白白胖胖，像个官宦子弟，完全看不出是一个贫穷的寡妇带出来的孩子。宝根长到20岁了，还是没人上门提亲，唯一原因是他家只有两间茅草屋，没有大瓦房。
宝根娘牙一咬，决定上山打石头，盖房子，全然忘了宝根爹当年就是因为打石头死的。盖完了四间大瓦房，宝根娘的头发全白了，腰也弯了。她才刚刚40多岁啊，可是已经行动蹒跚了。
值得高兴的是，宝根在年底就定了亲，媳妇是村里最俊的，跟高大的宝根站在一起，倒也般配。可是人家要的彩礼和家具，又让宝根娘彻夜难眠。她领着宝根东家挪，西家凑。“俺宝根以后会还你们的。”宝根跟在后面直点头，说一两年就还。邻居们同情他们孤儿寡母，都拿出家里的积蓄。新媳妇娶进门，宝根家连同盖房子拉了一万多块钱饥荒，在80年代，那是一个天文数字，十里八村也找不出一个万元户。
大家都说，宝根娘该享福了——住进了大瓦房，又当上了婆婆，这会儿可以安心养老了。可是，好景不长，新媳妇过门刚五天，就提出分家，让婆婆到旧房子去住。
“可是因为盖新房子，牛棚的木头都拆了，牛牵进了旧房子，你总不能让俺娘跟牛住在一起吧。”宝根嗫嚅着。“牛能住，你娘就能住！她那个脏呼呼的样子，我看见就恶心！还不如一头牛呢，牛能拉犁，她能干什么？反正有她没我，她要在这住，我就回娘家！”媳妇骑上新买的自行车就回娘家了。
宝根娘哭了，她连夜收拾自己的破铺盖，住进了原来的破茅屋，在满屋子的牛粪中住了下来。
第二天，宝根娘跟着儿子到亲家家“赔罪”，让媳妇回家，以后这个家全由媳妇做主。媳妇的娘是村里有名的“天不怕”，仗着几个漂亮闺女，在村里横行霸道。她家的闺女嫁到婆家，没有过安生日子的，三天一大吵，两天一小吵，过年都回娘家过。
宝根的丈母娘趁机提出一个条件“分家家里的债务一份不摊，全由老婆子一人承担。谁借的谁还，我闺女又没借钱！”
宝根娘一听，当场昏了过去。他以为为儿子娶上媳妇就没心事了，却不知道这才是噩梦的开始。可是，为了给王家留下烟火，她醒来后，当场在分家合同上按了手印，承担所有债务。
我叫宝根娘“大奶奶”，放暑假的时候，常跟她一起到山上放牛。那头母牛真争气，当年就产下了一头小牛犊。宝根娘高兴坏了。一间茅屋已经盛不下这一大一小两头牛了，她索性把自己睡的土炕打了，睡在一堆干草料上。小牛犊卖了，立刻有一群讨债的人围上门来，大家都有些后悔借给她钱了。
为了尽快还上父老乡亲的债，宝根娘一天到晚编草辫卖钱。她的眼睛因为熬夜，红红的，一见风就流泪，都快看不见了。虽然分了家，可是宝根一分地都没分给娘，说好地一块儿种，收成全归他家，只是一年给他娘一坛子油，20斤面，地瓜玉米管饱。
宝根娘当奶奶了，先后有了两个孙子。她对着苍天祷告：“根儿他爹，你都看见了吧，你们王家有后了，我对得起你了！”
那一年秋天，下了很大的雨，宝根娘住的两间茅屋中间的墙壁倒了，打碎了油坛子，那里盛着她全年的油。她又跟儿子去要，媳妇说：“活该，谁让你放在壁子底下呢，下半年甭吃油了！”宝根娘大半年没吃过一滴油，她的脸都是菜色。
一晃20年过去，宝根娘终于还清了所有的债务。她的眼神越来越不好了，她渐渐地没有力气铲牛粪了，牛粪牛尿淹没了她睡的那堆干草。他摸索着来到我家，让我爹为她主持公道：“就让宝根隔三岔五去铲铲牛粪吧，那个屋子真进不去人了！”我爹找到了宝根：“你小子还有良心吗？你娘守寡把你拉扯大，你自己住着八间大瓦房，还闲着一排平房，却让你娘住牛棚，你不怕遭报应吗？”“那是她的命，只要她不死，就要铲牛粪。守寡？她那是死心眼，她要是早改嫁，也不至于成为我的负担！”
宝根的两个儿子都20多岁了，可是没人提亲。宝根媳妇问儿子：“你们整天在外打工，怎么也不领个媳妇回来？”“领媳妇？我奶奶住在牛棚里，你让我怎么有脸领？”“等你领回来，我就让你奶奶住平房。”话传到宝根娘那里，她的心里乐开了花——终于要离开牛棚了！
可是她没有等到那一天。那个夏天的雷雨下了几天几夜，宝根娘的茅屋彻底倒了，宝根娘半夜摸索着出了门。
雨停了，孙子来请奶奶住平房，可是只看到拴在门前大树上的老牛，却不见奶奶的踪影。村里都找遍了，河里也捞遍了，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全村都在骂着宝根这个丧尽天良的遗腹子。
过了一个星期，一个放牛的小孩慌慌张张地告诉宝根：“南坡堤堰上有个人，已经被雨泡得看不清模样，你去看看是不是你娘。”
全村的人都去了，宝根娘的尸体已经腐烂了，蛆虫从里面爬出来，宝根哇的一声吐了出来，怎么也不肯上前。我爹一脚踹在宝根的屁股上：“没良心的东西，还不好好装殓你娘！”
一道闪电划过，一个惊天的雷在宝根身边炸响。宝根用一条塑料袋子把他娘的尸骨盛起来，连一个骨灰盒都没买。
这件事在十里八村传遍，宝根两个儿子的女朋友都跟他们分了手。
宝根两口子老了，两个儿子没有一个肯为他们养老。
儿孙争相养老
“养牛不如养个离退休老头。”离退休老头每个月工资四五千元，住在农村，花销很少。强子的爷爷王阿炳就是这样的离休老教师。
王老师育有两儿一女，当年退休时教师是“臭老九”，两个儿子宁可在家干农活也不愿接班，只有女儿年龄正当时，接班当了一名小学教师。后来教师工资翻了一番，两个儿子后悔不迭，就想法啃咬父亲的退休金。
王老师的大儿子老婆有点不精细，王老师的老伴天生厉害，三天两头打儿媳妇，这日子没法过了。王老师老两口出去盖了四间屋，搬了出去。反正有的是钱，粮食自己种着，菜自己种着，几年下来，盖完了房子还剩下不少钱。
二儿子有肝炎，眼看朝不保夕。老王不愿跟二儿子养。二儿子有一个独生子强子，从小由老王夫妇带大，宝贝一样疼着。强子眼看到了娶亲的年纪，可是他有肝炎的老子钱都买了药，哪里有钱给强子盖房子。老王老两口毫不犹豫拿出钱，给孙子盖上了六间大瓦房，又娶上了媳妇。这件事弄得儿女很不愉快，有钱不接济儿女，却全给了孙子，这理到哪里都说不过去。按照遗产继承法，孙子要往后站。
强子的媳妇美英是个鬼灵精，“把你爷爷奶奶接到咱家养老吧，反正老两口吃得又少，穿的也不讲究，吃药打针都是公家报销，一月花不上一百元，剩下那四千多，还不都是咱的。这可比养猪养牛划算多了！”“对啊，我怎么没想到？”小两口一拍即合，第二天就提着两斤水蜜桃甜言蜜语地到爷爷奶奶家去了。
“爷爷奶奶，你们都七十多岁了，赶集上店也不方便了，在家做饭也麻烦，干脆到我们家去吧，今后有我们吃的，就有你们二老吃的，谁让我是你们一手带大的呢。”强子给奶奶喂水蜜桃，美英给爷爷捶背。老两口喜得合不拢嘴：“谁说一辈一辈，孙子不如侄？你看俺这孙子，比那两个没良心的儿子可强多了！”老两口收拾铺盖，拿着工资卡，到了孙子的家。
老王的儿子和女儿听说了，都上门来闹。“要说养老，也得由儿子养，哪里用得上孙子了！”两个儿子大闹，他们知道从小刁蛮的强子哪里会真有这份孝心，还不是想控制那份旱涝保收的退休金？他们也让那蓝色的工资折想得头疼，可是老婆子看得紧，从来不放心别人替她取钱，每月总是踮着那三寸金莲去镇上取。实指望他们瘫在炕上不能动弹了，自然会让儿子去取，可没承想却让那强子占了先！
“要养老也要轮着养，一家住一季！”儿女都来抢铺盖，可老王的老伴把脸一沉：“都给我滚！我哪也不去，就跟俺孙子养着了！我活不用你们养，死不用你们葬！”“这可是你说的！以后你这宝贝孙子虐待你们，可别去找我们！”两儿一女气咻咻地走了。
老两口开始还有着戒心，工资卡缝在枕头里，密码也不透露。可是看着孙媳妇天天端洗脸水，改善生活，很快就放松了警惕，再说，走那三里多地到镇上也麻烦，干脆把工资折交给孙子管了。那强子开始还到石墨矿开拖拉机挣钱，可是自从有了爷爷的这份铁工资，就什么也不想干了，整天吃喝打牌。村里的年轻人都羡慕他有福分，养着这样一个活财神，听说离休工资已经涨到五千多了！
强子媳妇生了个大胖小子，老王老两口就主动承担了看重孙子的活儿，老婆子把存了十多年的死期存折也给了孙子：“快拿钱去给俺的重孙子买个金锁！”强子小两口一看那存折上的数字，喜不自禁——8万元！那可是老王存了一辈子的钱！盖了两栋房子，都没舍得动这棺材本儿。
就这样，老王的工资折和存折都由孙子控制了，老两口一无所有了。强子和美英的态度一天比一天怠慢，嫌他两个常年不洗澡，味大，就把他们赶进了小南屋。一日三餐只象征性地送点馒头和咸菜。“强子，给奶奶买双袜子吧，奶奶这小脚露着脚后跟，丑啊！”老婆子拄着拐杖，来求孙子。“你又整天不见人，浪费这个钱干什么！”强子的脸比冰还冷。
“哎，老婆子要是有福气就赶在老头子前边走，要是走得晚了，他孙子还不赶出她去！可怜，那四间房子也卖了。”邻居们都这样推测。
可是，天不遂人愿，老王的身体一天比一天差，80岁的他竟一命呜呼了。孙子掘了个小坟，连骨灰盒也没买，用一个小包袱就把老头的骨灰给埋了。老王的二儿子早已经先他而去了，大儿子和女儿找上门来：“你爷爷有几万块钱的殡葬费呢，你就这样草草了事！”儿子和女儿一气之下去把老王的殡葬费冻结了，没有他们的签字，谁都取不出这份钱。
强子取不出殡葬费，就去大姑的单位告姑姑，可是无效。奶奶那每月200元的遗属补助，实在提不起他的兴趣，他用了2年多的时间，掠夺了爷爷奶奶16万元，够本了。冬天的一个夜晚，飘着雪花，他把奶奶赶出了门外。“走吧，谁能取出殡葬费，就让谁养你吧！”“强子，你不怕遭报应吗！从小就是我和你爷爷搂着你，有好东西都给你吃，你爷爷挣了一辈子的钱都归了你，如今我的房子你也卖了，你让我上哪去？”老婆子在寒风中瑟瑟发抖。“愿上哪去，就上哪去！”强子和美英抱着1岁多的孩子，合伙把老婆子关到了大门外。“老奶奶，你去哪？”重孙子还在留恋着老奶奶的糖。
老婆子拄着拐，来到河边：“老头子，我来了！”刺骨的河水淹没了她没穿袜子的小脚。邻居张婶把老婆子拉了回来，“我明天就去找你女儿，我不信就没人养你。”当教师的女儿把娘接回了家，“娘，我好恨俺爹，他要是早死几年，你孙子也不会贪图那份钱，让咱娘俩整年见不着面！”
老婆子气病交加，第二年就死了。强子之前曾扬出话来，“要是俺姑姑跟俺大爷不跟俺平分那几万块钱殡葬费，俺就不让奶奶的骨灰埋进俺爷爷的坟！那个坟可是俺挖的！”姑姑和大爷也扬出话：“要是强子这个杂种敢在出殡的时候捣乱，就让他跟爷爷奶奶葬在一起，让他下辈子去给爷爷奶奶养老！”
出殡的时候，强子没有出来闹，奶奶死的那天夜里托梦给他：“强子，你这个没良心的，我走了，我到阎王那里去告你个杂种！”强子出了一身冷汗，一病不起。
至孝儿女养老
大伙都说老仲有福气：“两个儿子都是大学生，如今都在城里工作，三个女儿虽然在农村，可是小日子过得也都很殷实。”
老仲呢，整天笑咪咪的，非常满足。大儿子在外地工作，在单位当一个中层领导，到冬天就让老仲去住。有吃有喝不说，每天晚上，大儿子都亲自给爹端洗脚水，热乎乎的水泡着，心里别提有多自在了。洗完了脚，大儿子还拿起指甲刀，给爹修脚。大儿媳妇是干部子弟，可是一点儿都不见外，整天“爹，爹！”地叫着，每顿饭菜都不重样。
每次从大儿子那里回来，老仲都比以前白胖了，他总是遗憾地对老伴儿说：“你呀，真是没福气，要是不晕车，我带着你去享福，多好！”老伴晕车太厉害，坐一次车，要长半月病。这么多年，她只去大儿子那里两次，一次是儿子刚工作的时候，一次是孙女出生的时候。
更让老仲高兴的是，二儿子生了一对双胞胎。用村里人的话说，这叫“饽饽往油锅里滚”，好事都让他遇到了。老两口什么农活儿都不干了，进城专门给小儿子看那俩孩子。小儿媳妇知书达礼，跟公婆可亲了。
老仲两口子可会过日子了，以前在村里住的时候，小卖部一年到头挣不到他家一分钱。不是没有钱，孩子们孝敬的钱，他一分不少全存进了银行：“万一有个病，也不至于跟孩子们要钱。”孩子们怎么劝说都不行，他们照常是粗茶淡饭。这次住在小儿子家，更不用花钱了，大儿子给的钱，他总是存起来。
每天吃过饭，老仲就骑着他的电动三轮车，送两个小孙子上幼儿园。送完孩子，他就去街上看别人下棋，小日子倒也有滋有味。孙子一年年长大，上小学了，眼看就不用接送了，大家都说老仲该享清福了。
可是，他却突然中了风。说突然也不突然，老仲15年前就因为高血压得过脑血栓，幸亏治得及时，又找人针灸过，恢复得比较好。也正因为这个原因，儿女们都不让老仲喝酒。可是，这些年，老仲慢慢地由黄酒发展到喝点白酒。过年的时候，到连襟家竟喝得大醉，骑着电动车歪倒在路边，一个多小时后女儿女婿才找到他。当时也没看出什么，四个月后，老仲的高血压病就犯了，说话有点不利索。住了一次院，出院后就说睡不着觉，根据医生的指示，给他吃了一粒安眠药，就再也没有清醒过，送到医院，就昏迷了。医生已经下了病危通知书。老伴儿把送老的衣裳都准备好了。可是，儿女们不死心，让医生用最好的药全力抢救老父亲。吃不了饭，就插胃管。
这样的病人照看起来非常困难，因为全身不会动，大小便不能自理，通常需要三个人换尿布。害怕长期躺着会得褥疹，儿女不断的给他翻身。这时才看出儿女多的好处——儿子、儿媳、女儿、女婿齐上阵，两人一组，轮换值班。还雇着一个保姆一起伺候老人。儿女的孝顺就不用说了，连两个儿媳妇都喂饭、洗尿布。病房里的人都说：“这样孝顺的媳妇真是少见。”
经过70多天的日夜奋战，老仲脱离了生命危险，虽然还是不会说话不会动，可是医生说，这已经算得上是一个奇迹了。老仲的大嫂流着泪对老仲的大儿子说：“峰，你这是花钱买了个爹啊。10年前你大伯也得了跟你爹一样的病，汤米不进，就那样挺了九天九夜死了。要是有你们现在这么好的条件和孝心，哪里会死呢。你爹还赶上了好政策，一年入三十块钱的农村医保，国家给报销一半多呢。”
大家都感慨：“摊上这样的病，还是儿女多好啊，要是一个孩子，还不得累死他？”感慨最深的是老仲的二女儿，她也有高血压，只生了一个儿子，“以后要是我像俺爹这样，还不把小金拖累死！”这越来越成为她的一块心病，要不是因为身体不好，已经四十三岁的她简直想再生一个了。姐妹们都安慰她：“不用愁，哪里都得爹这样的病呢？”
老大在外地工作，不能天天在身边伺候生病的父亲，就出钱雇了一个长期保姆（亲戚家一个五十多岁的老光棍）帮母亲照料长期瘫痪在床的父亲。看着父亲不能说话，不会动，嘴唇出血，脚和手因为长期卧床都褪了皮，他每次回来都会抱着父亲哭半天，什么先进的医药都无法让父亲恢复到从前。老仲的老伴每天一日三餐，一口一口给老头喂饭，洗尿布。尽管有保姆帮忙，可是老伴还是经常被累病。看着瘦的一把骨头的老仲，老伴老泪纵横。
小儿子每天在身边，又要工作又要照顾父亲，头发在一年之间白了一片。听着父亲每天的呻吟，全家人很少有欢笑的时候，有了闲暇，也从未有心情出去游山玩水。
就这样过了三年半，老仲走了，全家人很悲痛。邻居们都说：“老仲这三年寿是儿女们的孝心换来的，如果在一般的家庭，早就过了三周年了。”
老伴在悲伤的同时，也安慰儿女们：“你爹走了，你们都尽孝了，以后想起来也没什么遗憾了。这三年半，把你们累坏了。”
就在老仲去世后一年，老仲的二女儿脑血栓复发，住进医院五天就病逝了，年仅45岁，倒没有累她那宝贝儿子。她没住院的时候就跟她婆婆说：“我大哥是个要好的人，如果有一天我这病像我爹一样昏迷不醒，你要给我做主，不要让医生给我用药维持生命，我只有一个孩子，我不舍得累他啊。”
敬老院里养老
第一次接触“敬老院”这个词，是因为姨姥姥。
姨姥姥没有子嗣，每到过年，娘都会领我们兄妹去看望姨姥姥和姨姥爷。每次去，二老都会给我们糖果、鞭炮，还有皮老虎。每次回来，娘都会深深地叹息：“哎，你姨姥姥他们老了可怎么办呢！只能进敬老院了。”
因为没有儿女，姨姥姥成了“五保户”，也是村里的孩子学雷锋帮助的对象。孩子们放了学，就会拿着笤帚给姨姥姥扫院子，挑水。公社里照顾姨姥爷，给他找了个养护公路的活儿，倒也能勉强养家糊口。
姨姥姥天天叨叨：“老头子，你也不学学烧饭，我这体格不好，我要两眼一闭走了，谁给你煮饭啊。”说着说着，就用衣襟擦起眼泪来。“大不了我住敬老院！”姨姥爷吧嗒吧嗒抽旱烟，因为没有儿女，老两口一辈子觉得低人一头，心里从没踏实过。
七十岁的时候，姨姥姥过世了，剩下姨老爷，无比凄凉。娘和几个姨妈轮番去给他蒸馒头或煮一锅地瓜，姨姥爷就凑合几天，有时候吃凉的。天长日久，总归不是长久之计，只好住进了敬老院。
我从未去过那家敬老院，过节的时候，父亲会去那里接姨姥爷到我家，坐在我们家的热炕头上，喝着父亲为他倒的二锅头，吃着热腾腾的饭菜，老人家高兴得像个孩子：“还是家里好啊！”
又过了几年，一个大雪飘飞的冬日，娘流着泪告诉我：“你姨姥爷走了，是晚上电褥子起火烧死的。”敬老院通知娘和两个表舅：“老人家没有任何积蓄，就是有，也被火烧了，现在人已经火化了，你们要是要骨灰盒就凑钱，不要就用个包袱这样埋了。”娘和表舅一商量，老人家没儿没女，不能让他走得这样不体面，就凑钱买了骨灰盒把他葬了。
今年三月五日，学雷锋日，我和朋友们到一家敬老院做义工，为一百多个老人包饺子。饺子皮是现成的，馅儿是现成的，二十多个人，七手八脚，一会儿就包完了。那天是个艳阳天，老人们都坐在墙根晒太阳。
我原以为这些老人也像姨姥爷一样是孤寡老人，可是一问才知道，老人们大都是有儿女的，因为儿女工作太忙，不能常回家照顾，一个人在家太孤单，到敬老院有人照顾，还有这位么多人做伴。
有个同学在民政局工作，他说：“到养老院养老，越来越成为一种社会需求，有些领导干部没有时间照顾父母，只好把父母送到这里，周末接回家。我们这家养老院一再扩建，可还是一床难求。一些私立养老院应运而生，条件也很好。”
我们陪老人们聊天、唱歌。一位老太太80多岁了，特别健谈。她是西安人，娘家是山东的，之所以老了选择这家养老院，就是为了跟娘家的姊妹们隔得近。孩子们一年来这里看两次，可每次都匆匆忙忙的。大儿子当老板，自己忙没空来看，就花钱找人来看，可是非亲非故的，总亲不起来。“我们这些能动弹的还算好的，还有些长年躺在床上，连太阳也没得晒了。”老人哼起了黄梅戏，脸上有了红晕。
还有一个87岁的老人，英语说得很流利，可是别人说话他已经听不见了。听说他以前当过校长，还教过几十年的英语，现在看到年轻人就练英语，养老院里的老人没人能用英语跟他对话。
有一个老太太70多岁，脸上一直没有笑容，我们跟别的老人合影的时候，她躲得远远的。听说他的儿女从未到养老院看过她，是她自己的退休金支付养老院的所有费用。
饺子煮好了，我们这些志愿者们帮着端饺子、倒水。一个老大爷用筷子夹了一个饺子就往我口里送，我推辞不过，就大口地吃了。其他老人也都往我口里塞饺子，我一一接过来吃了，他们满脸笑开了花：“再吃一个，再吃一个！”仿佛我是他们宠爱的小女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