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殡仪馆方向去的车辆不是很多,本来这里就是较偏僻的山脚,加之有个如此阴森恐怖的去处,没事的时候一般很少有人想到这地方来,这是一个被人遗忘的角落,许多年没有开发建设,但正因为如此,才显得十分的幽静。道路不宽,两旁尽是多年生长高大粗壮的梧桐,藏于梧桐身后是大片低矮的说不上名字的植物,在茂密的植物丛中,开着许多艳丽的鲜花,晨风吹过处处芬芳。不时飞过成双成对的鸟儿,吟唱着只有自己亲密的伴侣才能听得明白的小曲,一路欢笑尽兴而去,它们年幼的生命,尚且不知人世间的冷暖,不懂得生死别离的凄楚哀痛,所以它们是快乐的。无知何尝不是一种超然的飘逸?
我把车窗全部打开,在这旭日初升的早晨,吸进嘴里的空气,有一种滑滑的、甜甜的清香,是实实在在的清爽、沁入心脾的滋润,可惜我们所要去之处,无论是谁都是永生也不想来的地方,再好的环境也会由于人的心境而改变。当我们看见一个岔路口,一块大大的牌子上写着“殡仪馆,向右一百米”时,我们的心情陡然低落了。
车进了殡仪馆的大院里才发现,已经有许多辆车停在了里面,一路上没有看到有什么车跟着过来,没想到这里却是另一番景象,大大小小各式各样的车辆,把一个偌大的院落挤得满满的。原来,还有比我们早起的人,他们已经伤感了许多时刻。
人们三五成群围在一起,忍住悲痛,来为自己的亲人或者是同事或者是朋友做最后告别。披麻戴孝的一个小青年,满含着泪花手捧着骨灰盒从火化间的出口走出,一位满头白发的女子见到小青年手捧的骨灰,顿时嚎啕大哭,撕裂般的嗓音牵扯住众人含泪的目光,亲朋好友们急忙上前,搀扶着她坐进一辆车里。
我把车停了下来,女孩们鱼贯而出,先前尚有的些许笑脸,此刻个个满目凝重,郁悒之情无以言表。霄姐拿出手机跟罗小玲说我们已经到了,罗小玲问清了我们停车的位置说马上过来。没有两分钟罗小玲和先前来的几个女孩子,还有卫东和另外三个兄弟,带着韩小磊一起走过来,霄姐问怎样了,罗小玲说正在给秀娟化妆,今天来火化的人多,三个灵堂全部排满,暂时无法布置灵堂做遗体告别仪式,只有等排在前面的追悼会开完了才可以安排。
一个兄弟说:“刚才我看见有一个大厅空着,怎么没有安排给人使用?”
罗小玲解释说:“那是老干部专用开追悼会的地方,平常是不对外使用的。”
“这地方也还有这么多规矩?”
另一个兄弟说:“要不怎么叫生的伟大死的光荣呢?”
卫东就说他:“在这地方别瞎说,小心鬼魂来缠你!”
那兄弟吓得伸了伸舌头,不敢继续乱说什么。
罗小玲问霄姐:“我们要不要准备一些花圈和草纸,等会儿焚烧秀娟衣物的时候,顺带给她烧点纸钱?”
“好啊,我正想问你们准备了没有,哪里有卖的?”
卫东说:“门口就有卖,我过去看看。”
有几个女孩子也说:“我们也去买点东西送给秀娟吧,她一个人孤零零地走了好可怜。”
霄姐拿出钱给卫东说:“多买一点,等会儿上山还需要用。”
卫东接过钱,让韩小磊坐进我开来的商务车里,安排一个兄弟看着,然后带着另外两个兄弟和一帮女孩们去了外面。约莫十来分钟,他们买回了许多东西,不仅有花圈草纸爆竹,还有别墅小汽车,另外还有一对金童玉女,估计是专门给秀娟去了另一个世界买来的佣人。有不少女孩子知道秀娟喜欢鲜花,也买回来了不少。他们这么大的动静,引来了许多等候着的人朝着我们这边看,也许他们很纳闷,怎么这一群都是年轻人,而且女孩子虽然来到这里都特意换了比较庄重的衣服,但却掩饰不住一个个那么的美丽大方?他们想不明白我们的来头,充满了好奇,暗地里对着我们指指点点,不知道在小声嘀咕着什么。
卫东做事很细心,他买回一块很长的白布,让韩小磊下来给他披在头上,韩小磊一百个不愿意,说:“好像是长辈去世了,晚辈才这样披麻戴孝的吧?”
卫东可不管这些,卫东就说:“你小子别废话!你整天吃喝玩乐都靠着她,她也算是你的衣食父母了,让你小子怎么样为她守孝都不过分。”
韩小磊一脸的不情愿,但看着卫东满脸怒色,也不敢再说什么。
我们等了将近半个时辰,罗小玲的手机响了,她的一个熟人通知她已经有个大厅空了出来,问她是不是现在就布置灵堂?
罗小玲说越快越好,问清了是哪个大厅,然后挂了电话让我们一起过去。
大厅里面很空荡,在大厅的正前方,先前加急洗出来的秀娟的相片,已经镶嵌了黑色布边挂在了墙上,秀娟含着微笑默默地注视着人们今天专门为她而忙碌着。殡仪馆提供了部分花圈分放于两旁,我们进来时把带来的花圈也挨着两边的墙放好。等了一会儿,工作人员把秀娟的遗体推了出来,女孩们一见到秀娟的遗体顿时放声痛哭,罗小玲让大家有秩序地站好,然后走上讲台,满含热泪地说:“这里躺着一位可怜的女孩,她很小的时候就失去了父母的关爱,她是一个善良可爱的女孩,可她却在人间饱尝了辛酸。——如今,她走了,让我们一起为她祝福,愿她忘却人世间的一切痛苦,让她的灵魂早日升入天堂,愿天堂多一点儿关爱,为这位善良的女孩,带去快乐……”
罗小玲说着说着,有点儿泣不成声了,她把哀乐调大了一点儿,哽咽着说:“我们一起默哀,为她送行,愿她一路走好!”
哀乐在空荡的大厅里回响,女孩们早已哭成了泪人。三分钟以后,我们排好队向秀娟遗体三鞠躬,然后围绕着她的身边走过去,做着最后道别。秀娟躺在手推车里,面目安详,没有一丝哀怨与痛苦。也许此时的她已经升入了天堂,正在过着开心幸福的新生活,我们应该为着她早日脱离了苦海而举杯欢庆才是。可是,我们这些凡间的俗人,尤其是与她有着类似命运的女孩们,还在为着她生前的不幸而痛哭,她们哭着可怜的秀娟,实则也是在哭着自己的不幸啊!她们的心中承受着太多的委屈,她们有着太多的无奈值得她们去大哭一场。她们发自内心地哭,我想,在天堂里的秀娟是知道的,她会在天堂里为这帮同样可怜的女孩们祝福,就像这些女孩们会真心地祝福她,能够在天堂里得到更多的关爱一样……
看着她们哭,我也忍不住热泪满眶。
仪式很快结束了,秀娟被工作人员推走,我们出了大厅,把她生前的衣物拿到专门用来焚烧的地方,和买来的花圈别墅一起,点起了熊熊大火送入了天堂。直到此刻,与尘世间的一切恩怨彻底地了结,秀娟可以毫无牵挂去过她的新生活了,我们站在大火之前,默默为她祈祷、祝福。
约莫半个多小时,秀娟的骨灰出来了,很快办完手续,卫东让韩小磊抱着骨灰盒坐在副驾驶座上,后面坐着另外三位兄弟,他开着车在前面走,我和罗小玲分别开着车在后面跟。
回到市区的时候已经是中午一点多了,我们找了一家饭店先吃了午饭,然后让一起来的女孩们都回去,上山有我们几个兄弟去就行了,霄姐执意要跟着去,就让罗小玲回去先照应着下午的生意。我和罗小玲换了车,她开商务车把女孩们一起带回去,一辆车上坐不下,另外的女孩们自己打的回去了,我和霄姐坐罗小玲开来的帕萨特上山。
走在上山的路上霄姐很长时间都没有说话,我问她想什么呢?她叹了一口气才说:“人活在世上真难啊!”
我说:“你有什么难的?你什么都有,也该知足了。”
霄姐问我:“你说我有什么?我除了吃喝不愁之外我还拥有什么?”
我知道她说的是感情方面的事情,我不好劝说她什么,只有保持沉默。
霄姐见我没有说话,就继续说:“我和他之间已经彻底完了。”
我一惊,问:“怎么会这样?前几天我见到郝总的时候,他还说等有时间的时候要带你出去玩玩呢,他说他老是忙,没有时间陪你,他心中很有愧。”
“他的话你也信?他什么时候不忙?他这个人就是太自私了,凡事都要以他的利益为主,即使是对别人好,那也是为了从别人那里获得更多的利益,他就是为他自己而活,别人在他眼里什么都不是!”
看来,霄姐对老板的积怨太深了。其实,她说老板是这样的人,但仔细想一想,谁又不是这样的人呢?有几个人不是为了自己的利益而活?有几人对待他人可以做到不图回报?
我觉得只要是能够在为自己获取利益的时候,能够真诚地对待他人,不去坑蒙拐骗,在帮助他人的同时,又能获得自己更多的利益,这样的人不也是挺好吗?就像老板对我一样,他给我优厚的待遇,我帮他赚取更多的利益,双方共赢的事情,应该是朋友间最好的相处方式了,我不觉得这样的为人处世有什么不妥。
霄姐见我不太认可她的观点,犹了一会儿终于说:“他外面早就有人了,而且还不止一个。”
这也是我早就料到的事情,一个成功的男人,很难身边没有几个女人围在他的周围,这对于男人来说都能够理解,但对于女人,就如天塌下来了一般,我理解霄姐此刻的心情,我就说:“这些是你自己猜测的吧?”
“不是,我找调查公司查过他。”
“你怎么能这么做?这种方式是对人的极不信任,别说他们调查的是不是事实,即使是有,也与你有很大的责任。”我在这里只有痛说霄姐的不是,我把她当成知心朋友,跟她说:“你应该多去关心他,让他感觉到你对他的好,他的心就会始终在你的身上。不是我怎么说你霄姐,你看看你什么时候真正去关心过他?我相信,只要你还记着你们以前有过美好的岁月,好好去关心他,他会回到你身边的。我作为旁观者,能够感觉到郝总是十分在意你的。”
“可我对他的心已经死了。”
我笑着说她:“看看,看看,又耍小孩子脾气了你!说这些赌气的话干吗?”
“不说他了,我烦!”
唉,两个人的感情问题,只要一方心里有个结,其他人的话就很难起到太大的作用,我跟她说再多也没用,心结还得她自己慢慢去解。
很快到了地方,我们俩没有继续深谈下去。
狗阴山夜晚感觉很恐怖,但白天来到这里看起来却很不错,放眼望去一片苍绿,徐徐吹来的山风,有着一股清甜的凉爽,正是这夏日里难得的好去处。我们沿着山路把车开到了半山坡一个开阔地带停了下来,分别下了车,卫东问我什么地方位置好?其实我也不知道什么是最好的位置,我看了看四周,有一颗松树使我产生了兴趣,这棵树在周边的树林中算是最高大的,而且它的四周与其它树木之间的间距也最大,犹如一个长官,周围都是它的随从一般。
我对卫东说:“就是这里吧。这儿阳光能够照射进来,而且是整个林子的中心,应该算是风水宝地了。”
卫东就让一个兄弟把铁锹拿过来扔给韩小磊,说:“这个活你来做,也算是你为她最后做点善事吧。”
韩小磊很无奈,只好接过铁锹,和卫东商量:“我把白布去掉行吗?披着这个挖土不方便。”
卫东也感觉大热天的,让他披麻戴孝干活,累中暑了很麻烦,于是就同意了。韩小磊取下白布放在了一边,开始了他的赎罪工作,由于土质较硬,韩小磊挖得很吃力,挖一会儿歇一歇,我们也不紧逼他,扔给他两瓶纯净水,由了他慢慢地磨叽。
兄弟们坐在树荫下打着牌看着他干活,我和霄姐坐在车里开着空调听音乐。一两个小时后,韩小磊才按照卫东的要求挖好了一个深坑,卫东让他把骨灰盒放进去,霄姐过来把许多鲜花摘下花瓣洒在里面,再让韩小磊把坑给填上,填完土之后,堆出来的坟头不够高,卫东又让韩小磊从附近取土,给秀娟盘了一个大大的坟头,看着韩小磊实在是没有了力气,才算彻底结束。
我们把余下的草纸和鞭炮,在秀娟坟前点燃,等全部烧尽了以后,仔细检查看了看,确认没有明火了以后,又把剩下的鲜花摆在坟的四周。我们一起给秀娟最后鞠了个躬准备上车走人,韩小磊也跟在后面要上来,卫东一把把他薅住,说:“你这鸟人害死了老婆一点都不伤心,到现在连一声哭声都没有,你还打算和我们一起回去?”
韩小磊一听,当时就吓懵了,说:“大哥,不能留我在这里啊,天马上就要黑了,我一人在这里好害怕!”
“你小子算是说对了,就是要把你留在这里,你就安心陪你老婆一夜吧你!”
说着,兄弟们把拼命扑腾的韩小磊按住,卫东拿出狗链子紧紧缠绕在他的小腿上,然后用锁锁死,把他抬到秀娟的坟前,我拿出半截钢锯条,在树上刻上秀娟的名字,然后把锯条扔给韩小磊,说:“你在这儿慢慢陪着你老婆聊聊天,什么时候把锁锯开了,你什么时候再走吧。”
这小子终于号啕大哭了,真像死了亲人一般,卫东笑着对他说:“这就对了,你看这多好,哭出来对你老婆的忏悔,你这辈子就不会做噩梦了。”
兄弟们一齐哈哈大笑,我们发动了车子掉转头朝回走,韩小磊一看彻底没戏,只好捡起半截锯条拼了命锯锁,这下他一点儿也没有磨叽的意思,估计按照这个速度,在晚上七八点之前能锯开,但是,具体什么时候能走出这座到处都是孤魂野鬼的山,那就不是我们所能知道的事情了,反正这儿有他的老婆在陪着他,相信他不会是太寂寞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