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眼睁睁看着警察离我们越来越近,脑门上顿时涌出了许多冷汗。
只听司机小声嘀咕:“靠!这些强人,又在半夜三更堵车罚款了。”
可不是嘛,有好几辆超载的货车都被老警们扣下,司机又是敬烟又是作揖,恳求着放一马,可是条子根本不买他们的账,很是那么回事的样子填写着罚单。
原来是虚惊一场,与我一点儿都不相干。
我们的车没有受到任何阻拦就驶了过去。我暗自里松了一口气,脊背上早已浸湿了一片。
进了市区又换了一辆车,离朋友家走路还有不到十分钟路程的地方,我下车顺着墙根小路,很快找到了朋友的住处。
这里是典型的老城改造区,附近许多危房早已拆除,拔地而起的高楼大厦,不知是尚未建成,还是开发商囤房等待着涨价,总之,许多新建起的楼房都是黑乎乎的一片,反而是附近几处尚没有拆迁的老房子,有几户人家还亮着灯。
我朋友大海住的房子也是亮着灯的,我四下里看了看周围一个人也没有,就悄悄潜了过去。
大海现在住的是平房,父母随有出息的弟弟去了其他城市,目前只有他一人在家,正屋的前面有一个小杂院,稀稀落落的竹条钉在一起成了一个简易的院门,我伸手推了一下没有推开,仔细一瞧,见是从里面反锁上的。晕死,这小子!这样的破竹条还要上锁?家里藏有什么宝贝,难道还怕美女来了劫色不成?我没有大声喊他出来开门,惊扰了周围的邻居可不好,幸好围墙不是很高,我很轻易地就翻了进去。
窗户是开着的,里面拉上了窗帘,我挑开窗帘看见大海背对着窗户,脸冲着墙正坐在电脑前玩着游戏,透过身旁的穿衣镜,大海一脸庄严仿佛自己真的就是威猛的将军,带着部下厮厮杀杀正在兴头上,我轻轻地敲了好几声窗户他都没有听到。
假如我是仇家,这小子十条命今晚也玩完了,一点儿警惕性没有还玩战争游戏?亏这小子玩得还那么起劲!
夜晚好安静,不知谁家养的鸡,忽然间“咯咯咯”叫了几声便没了踪迹。我不敢使劲敲窗户,只好拉开窗帘伸头进去吹了一声口哨,还好,这家伙终于停止了厮杀,一脸迷茫向我望来,心里仿佛还在纳闷儿,敌人都快被我消灭干净了啊,怎么突然又从背后出现了呢?仔细一看,认出是我,咧开大嘴一脸憨笑,也许是吸烟过多或者是四环素的原因,满口黄牙在白森森的日光灯下格外抢眼。
大海赶紧起身打开了屋门,从他的眼神中我能够读出,他已明白我这么晚来打搅他,一定是出了什么事,而且一定是很严重的事情。
大海没有问我什么,在床上临时加了床被子,算是我今夜可以安歇的地方了,等我洗漱完毕,大海也停止了游戏。
我们俩脸对着脸坐进了被窝,大海递了支烟给我,我看了看牌子,是我们KTV包厢从来也不会出现的低档次烟,可见这小子最近的日子也不好过。
大海靠在床上很深沉地望着我,我没有立即说话,使劲抽了一口烟,呛的我连着咳了好几声才缓过气来,索性把烟掐灭扔在了地下,大海心疼地说:“靠,不会吸烟还逞能!”
我用眼睃了他一下,他终于憋不住了,问我:“快说说,你把哪家的少女给诱奸了?”
我伸出右腿使劲砸向大海的被窝,大海“嗷”的一声,急忙捂住嘴巴,四下里瞧瞧没有动静,方小声说:“森哥,砸坏了我的宝贝,让你弟妹气你一辈子,你可不能怪我!”
我被这小子给气乐了,说:“就你目前这鸟样,谁家闺女愿意跟着你?”
“嘿嘿嘿,也是哈!自从经历了那件事以后,我到现在还没有缓过劲来,也不知道哪天才能是个头儿?丫的那些贪官污吏,小脑袋一拨弄大把的钱就来了,我就他妈的倒霉,整天尽喝西北风了我!”
“你也不要整天愁眉苦脸的样子,我觉得你现在挺好,不用整天提心吊胆过日子比什么都强!”
“那倒也是,我现在虽说没有什么钱,但我活得舒坦多了。你看我,”大海说着,捋起衬衣拍着肥厚的肚皮说:“这里面什么好吃的都没有进去,却还长了这么厚的膘。”
我们又瞎聊了一气,我把我的事顺带跟他说了,大海沉默了一会儿,说:“你先躲在我这里避一避风头,我明天一早去打听一下那小子是不是挂了,然后你再决定下一步怎么着吧。”
我想了一下,抬眼看了看墙上的钟,已经是凌晨四点多了,就跟大海说:“先这么着吧,赶紧睡一会儿,等天亮了你去帮我打听清楚了再说。”
夜里很安静,我尽管很疲劳躺在床上却怎么也睡不着,大海在床的那边不时翻身弄出点声响,也许他也没有睡意,也在考虑着下一步该怎么办。
看来,我们俩都要慢慢地熬过这一夜了……
我睡不着,一点儿睡意也没有。
我为我的冲动有点儿后悔了。万一那小子挂了,我这一辈子就算完了,躲在哪里都不是个事儿,不仅自己过得憋屈不说,说不定还会牵连到朋友。
大海今夜睡不着,一个劲儿翻身就是个例子,虽说他不会出卖我,愿意给我提供一个暂时可以栖身的地方,但这毕竟不是一桩小事情,心里进行激烈的思想斗争也是在所难免,我能理解他此刻的心情。
大海离开道上已经有两年多了,以前他也是个猛人,心里从来没有服过任何人,对朋友一腔热诚,但是对待小人翻脸也快,只要你做事违背了道义,他才不管你是什么来头,不鲜血四溅决不罢手。
他吃亏就吃亏在性格太耿直上了。
他以前跟的老大是专门做建筑工地看场子生意的,靠着武力在建筑行业里混口饭吃,他离开道上的最后一场血战,也是他损失最惨重的一次。那一次他受老大的指派和另外两个兄弟在一个工地看场子,因为工地老板欠另一个建材老板的钱,建材老板就要过来拉货抵债,大海他们兄弟几个当然不干了,一顿猛砸,把建材老板派来拉货的人打得屁滚尿流。可是,建材老板非常有钱,在社会上混的名头也不小,大海的老大罩不住兄弟们,就把大海他们给出卖了。
在一个夜晚,建材老板派了几个手下摸到大海的场子,片子刀猛挥,大海顿时被砍成了血人。
幸亏我当天夜里闲得无聊,打大海的手机不在服务区,就带了几瓶酒和卤菜,开了一辆桑塔纳,和几个兄弟去他看的场子找他拼酒,正好看到大海被砍的场面,我们操起家伙就冲了上去……
要是我们再来晚个一两分钟,也许在这世上从此就见不着大海这么个人了,真是鬼使神差让我及时赶到,才救下了这小子的半条烂命。
后来,大海在医院躺了半年多才恢复了过来,幸好没有伤到要害,小命总算是捡了回来,但是胳膊上的肌腱已经被砍断,从此不能再做体力活了。他在事后才知道是他的老大出卖了他,他心里哇凉哇凉了好多天,在我替他报了仇,让他的老大成了废人以后,他也就彻底离开了道上。我知道他已经失去了雄心,也就很少过来找他,不想再来扰乱他的新生活。
可是,今天摊上了这档子倒霉的事,我没有其他可以十分信赖又不被警察所重视的朋友了,只好找到他这里躲藏一段。
在不知不觉中迎来了新的一天,我和大海很早就起了床,其实,我们一夜都不曾睡着,看着大海两眼的血丝我心里明白,大海是背着沉重的心理负担的,他是个讲义气的好兄弟,他不会背叛我的我知道。昨夜我就想好了,只要风声不那么紧了,我会很快离开这里,我不想让他有太多的心理压力,毕竟他离开道上很长时间了,不能再把他牵扯的太久。
大海现在的生活很槽糕,整天靠上网打游戏卖装备混日子,他已经失去了劳动力,又没有什么文化,日子过得很窘迫。
我塞给他一点儿钱,他先是死活不收,脖子上青筋梗的老长,脸憋的通红,我使劲擂了他一拳,说:“你小子少跟我装!你现在能掏出两百块钱我都叫你爷!——你没钱买东西,咱俩这几天真喝西北风啊?”
听我如此一说,大海只好讪讪地把钱装进了口袋。我瞧着他磨磨叽叽的样子,心里一阵酸楚,难道离开了道上,竟然一点儿阳刚之气也没了吗?——我今后是不是也会和他一样呢?
我说不上来,只是感觉一阵揪心,仿佛自己从此也萎靡不振了起来。
大海的家是在这个老区的边沿,门口是一块较为平坦宽阔的小路,人们进出都要经过这里,所以,这里聚集了不少早点摊位,对门就有一个卖油条稀饭的小摊,此时阵阵油香飘了进来,我就对傻乎乎站在面前的大海说:“你去买几根油条进来凑合着吃吧。”
大海这才反应过来,拿了一个茶缸屁颠屁颠地跑了出去,我从窗口顺着院门可以看到,大海和这家卖早点的关系很不错,不用老板帮忙,自己拿起大勺子盛了满满一茶缸子稀饭,排队等候买油条的人很多,大海却不管那些,扔下一点儿零钱给老板,看见油条刚炸好捞上来,上面还在一个劲儿淋油,他就拿起筷子夹出几条放在大茶缸上,一手端着茶缸,一手扶着油条晃晃悠悠回来了。正在排队的人们仿佛早已习惯了大海的德性,没有一个敢唧唧歪歪说一句牢骚话,看来,以前大海在他们家附近的名声是臭了点儿,尽管已经弃恶从良了多时,但其余威仍在,一时半会儿人们还不能把他当成善类。
我们俩吃完早点,大海出去帮我探听消息,让我在他家里等他,我等他走远了以后,本想走出去转转,看见门前早点摊位前还有好多人在吃饭,就打消了从前门出去的主意。
大海家房子是老式直通通的一室一厅平房,进入卧室必须从客厅穿过,除了前面有一个院落以外,卧室里还有一个后门直接通向外面,出了外面就是不足两米宽的深巷子,这一边是大海他们家所在房子的后墙,另一边是后面一排住房院子的围墙,靠近巷子深处一个公共厕所,老远就闻到臭味扑鼻,窄窄的巷子里污水遍地杂物乱飞,此时一个人没有。
我从大海家出来,顺着巷子走出了一段距离,看见前方一个工地,楼房已经盖了足有十多层高,四周的墙已经砌好,只是尚没有安装窗户。这栋楼算是附近最高的楼层了,但不知是什么原因,工地上静悄悄的,一个人影也不见,显然已经停工了很久。我顺着楼梯爬到了顶层,放眼望去,周围的一切尽收眼底,只要大海回来,我在这里就可以远远地看到。
写到这里,朋友们大概也猜到了我来此处的目的。
不错,害人之心不可有,但防人之心也不可无啊!毕竟大海离开了道上那么久了,他是不是还是从前那么讲义气的朋友,我也没有十成把握。
万一他……
我不愿意深想下去,我总不能一点儿退路不留吧?
我站在这个高楼的隐蔽之处,只要发现下面大路上有了任何一点儿可疑之处,我完全可以从这儿悄悄溜走,任何人都休想困住我的手脚。
我捡了两块干净的红砖垫在屁股下面,坐在窗口,时不时朝下面瞄上一眼。
我等了好久也不见大海回来,一股不祥地预感笼罩在了我的心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