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妖洞幽暗晦冥,虬珠散出的光芒越来越弱,如气若游丝般。李云侯忍不住又道:“你那仇家是何人,他既然能打败活着的郭非凡,天下第一当是此人才是。”
袁博雅将郭非凡的心脏欲放入石柱中,此时转头道:“他是超越凡人的存在,这个世界上没有谁是他对手。”
强者之心突然停止跳动,虬珠光焰也如断气般的熄灭,袁博雅呆若木鸡,五官扭面一团,惊叫道:“这……这……为什么会这样!”两手捧着那颗干枯人心,双眼紧盯,恨不得将头钻进去瞧个明白。许久,终于确定那人心不再跳动,袁博雅如烂泥瘫坐在地,两手一软,郭非凡那颗心脏“啪”的掉落在地,他喃喃道:“郭非凡……”
“不!不!”
袁博雅突然起身,发疯似的自言自语:“虬珠已灭……结界已破!小师弟一定能找到这里。”
他突然一拍脑门,笑道:“瞧我真的糊涂了,小师弟双眼已被我下药弄盲,他又如何能找到云州来呢?”
“不!”袁博雅猛的摇首,颓然道:“他能找到这里来,他是师傅嫡传弟子,他一定能找到这里。”他呆立在地,脸上阴晴不定,一会儿绝望至极,一会儿又露出幸喜之色。许久后,袁博雅又道:“不行!老夫一定要离开这里去找大师兄。”
李云侯听得他说离开,急忙道:“你不能走!”
袁博雅回过头,显出一张惊神未定的脸,道:“李云侯,老夫如今自身难保,你只能听天由命了。”
李云侯道:“你若走了,我这治如何能好。”
“你且放心,那紫腹青蚁噬你血肉同时,会分泌出极厉害的奇效之液,此液入骨,你身体自然会慢慢复原。长则三月,短则一月。”
“李云侯,不要忘了你与老夫之约,三年后你若不拿强人心来见老夫,必死无疑。”
话音还留在洞中,人影早已不见,李云侯呆呆望着那洞口,又朝自己身下望去,见这般不鬼的模样,不由得心中大恸。他到底是心坚志厉之人,虽受如此摧残,虽不知袁博雅那番话是否欺哄于他,但也留得一丝念想。当下闭眼沉思,在脑海中将那断妄剑经翻来覆去的默念不止。
洞中黝黑,也不知过去多久,突然一阵浓烟入鼻,李云侯忍不住咳嗽起来,狐疑道:“这洞里皆是石土,这烟又是从那里生起的?”
“不好!”他暗道糟糕,心想:莫不是那袁博雅烧掉品风谷逃了不成?他仇家到底是何人,竟让他如此胆怯。
所幸那浓烟飘过一阵后就消逝不再,李云侯却不知那紫腹青蚁此时已被熏死大半,最后只留得一副半残之躯。
李云侯昏然沉睡,这一躺,直到半年之后方才从棺中爬出来。这半年,全靠洞顶水露与紫腹青蚁与老鼠为食,虽半年前那紫腹青蚁被熏死大半,但此物繁殖极快,新生的虫蚁不像老蚁那般是紫腹,也就无老蚁药效。
这虫蚁若极其臭苦,初食时竟连黄水也呕吐出来,也不知是习惯此味,还是舌尖失去味觉,到最后竟能吃下满嘴而不皱眉。那洞中老鼠更不必说,初时他手不能动颤半分,只得张口引那老鼠爬入嘴中,趁其不备连皮带毛生吃下肚。忍受如此非人之苦,说到底,还是他忘不了心中那天下第一的执念。
经脉已复,右脚虽勉强能行走,左脚却似断掉一般,只能勉强支撑在地。李云侯一跛一拐走出洞外,虽已新生,但心中毫无喜悦之情。他忧心道:“如这般残身,不知比之以往能恢复几何功力。”
他暗中运劲,那丹田中虽真气充盈,但经脉却似滞凝不顺,如此再三,依旧如是。李云侯不由得面如死灰,道:“我受尽艰辛,到头来一切不过成为梦幻泡影么。”他于千妖洞中半年,以蚁鼠为食,张口接悬露饱腹,其中苦难自不可言,非常人能捱过此厄。饶是他心志极坚,此时想到一身武艺难复,忍不住万念俱灰。
山上草木青萃,焦树生枝,依稀还能见到被火烧过痕迹。山下那庄子已被袁博雅付之一炬,只剩下残瓦断垣。于岸边望去,但见凌波万倾,烟水渺渺,渔舟隐没于水中隐没,疾风拂面,李云侯感慨万千,心道:“我李云侯自负一身剑法,白马长剑而来中土,如今此二物皆失,留我孑然一身。受尽千般苦楚后虽能行走如常,但经脉仍未痊愈,我又有何颜面苟活在世。”
一念而生,李云侯抬足投入水中,瞬时浪涛扑面,河水涌入喉鼻呛的难受不已,水冷似刀,求生的本能让他挣扎不休,寻死的念头蓦地烟消云散。
李云侯鼓起力气大喝一声,水浪一涌而入,呛得几欲晕厥。也不知在水中翻腾多久,终是上了岸,李云侯俯身狂吐不止,吐过几回后,失力倒在岸边,望着茫茫烟水独自失神。
这一天,忽听到水上飘来一阵歌声:“柳儿细,妹儿腰,十五梢头明月照。明月照,卧红绡,五更还当三更早……”
“张天啸!”
李云侯两眼放光,霍地站起朝水面眺望,只见一叶小舟随波沉浮,舟上的大汉也似望见这边有人,便摇桨而来。
小舟划近,大汉见岸上站着野人般的半身****少年,喊道:“喂!你是谁家少年,怎在这地方。”
李云侯见此人并非张天啸,也不应他。大汉心道:难不成这真是野人不成?便抄起鱼叉朝李云侯扔去。
鱼叉转瞬就要刺中李云侯臂膀,说时迟,那时快,只见他也不闪开,长臂一展,还不等大汉看清,鱼叉被李云侯稳稳攥在手中。
“好!”那大汉一声喝彩,弃桨跳上岸来,道:“看不出你年纪轻轻,竟然颇藏身手。”
李云侯也暗地一惊,心道:“为何我经脉不畅,身手较之往日却未见迟钝?”
大汉见此人不理自己,面上颇为尴尬,忍不住怒道:“你这少年怎么如此不知礼数,大爷问你话,你答是不答。”
“你问我什么话?”
大汉道:“你为何在这里。”
李云侯心下想:此地无一舟一板,倒不如与此人套套近乎也好搭他船上岸。当下道:“我本是塞外胡人,几月前遭人贩卖,那日乘船遇到大风,将船打翻飘流到此处。”这贩卖胡人之事是从张天啸口中得知。据他所说,塞上不少年轻精壮被俘胡人会被官军私下贩卖为奴,此事在北地人尽皆知,并不稀奇。
大汉细心一瞧,这少年还真是胡人面像,道:“你既是被贩胡人,为何面上没有刺字?”
“刺字?”李云侯心中一跳,这面上刺字的细节,张天啸并未提起,此时不知如何自圆其说。
大汉谑笑道:“也许是见你生得俊,被卖给那些贵妇人也说不定。”李云侯不知其意,走到一大石上坐下。
见李云侯走路瘸腿,大汉神色暗变,眼珠子一转,笑道:“少年你可上岸?”李云侯点头,大汉从舱中取出一块土板搭上,道:“如不介意,大爷我可以捎你一程。”
李云侯登上船,问:“你为何会唱那歌儿?”
“什么歌儿?”大汉恍然,道:“大爷我之前在塞上讨生活十来年,前月才回乡重操这打渔旧业。”说完,双桨一摆,小舟漂入湖中。
入夜,皎月悬空,渔火点点。已是深秋季节,习习凉风拂过,李云侯不禁一阵哆嗦。大汉见状,解下外套扔来,道:“披上吧。”
夜中,李云侯面上感激之色一闪而逝,打开话匣:“不知大哥高姓大名?”
桨声咿呀,一声一声松弛有度,大汉道:“寻常人家罢了,那有什么高姓大名,你叫我石大哥便成。”
李云侯将衣裳披上,蹲下身子,双手抱怀取暖。半晌后,小舟靠岸,二人跳上岸来,那石大哥道:“前面就我家,你若不嫌弃,今晚便在我家住下。”
他所指的方向隐约可见一点灯火,李云侯摇头婉拒道:“石大哥载我上岸已是大恩,我又有何颜面再去贵府叨扰。”
石大哥一把抓紧他的手臂,热情道:“这有何妨,你孤身无依,住上明日再作打算也不迟。”
此人对自己有搭救之情,李云侯也不好放开手挣脱,见他如此古道热肠,只得道:“那就依石大哥之意。”
虽是黑夜无灯,但这石大哥却是轻车熟路,一手拽着李云侯如履平地。走了近半个时辰,石大哥终于将李云侯的手放下,道:“那就是我家了。”
那是一间茅舍,木门瞬间被拍的啪啪作响,石大哥高喊道:“婆娘,开门!”见屋内毫无动静,石大哥加大力气猛拍,连草灰也被震得散落下来,四周鸦雀扑翅惊飞。
“婆娘!再不开门,老子就把门拆了!”
此时只得屋内传来动静,听脚步已有人朝门边走来。“吱呀……”木门打开,一个中年女人提灯探出头来,破口大骂:“死东西,整日不会将老娘丢在家里,又是去哪里胡吃鬼混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