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城中灯火升起,张天啸一路潜行至刺史府外,纵身跳上高墙,于高墙上曲腰疾步,行了一段距离,忽听到有人说话。
一苍老声音道:“今夜有贵客到访,你们快去张罗酒菜送往后花院。”
又一人应道:“三爷,厨子老陈不是回老家了吗?”
先前那人道:“老陈回家了?我怎么不知!”
有人回道:“老陈他爹病重,天才黑就收拾行李走了,临走时说给您留下封信。”
“荒唐!”那人怒道:“叫老陈不用回来干活了,现在快去把万珍楼的大厨子找来。”听这口气,似是一位老管家。
“是,是。”
听得脚步声走远,张天啸寻思着他们即是从外面的万珍楼请厨子来,想来那厨子对这刺史府中必然不熟,我何不趁机混入其中呢。当下拿定主意,又在刺史府中寻那厨房所在,岂料这刺史府占地极广,手无灯烛,又怕被人发现拿住,只好摸黑胡乱瞎转,正在焦头烂额之际,只听有人道:“万师傅,厨房在这边呢。”
那万师傅道:“哎哟,瞧我生的一双什么眼睛,一脚才迈进刺史府就不听使唤了。”
仆人一笑,带着万师傅入了厨房,又招呼出一群下人过来。一时人影交织,杀鸡宰羊、打水洗涮声不绝于耳。少顷,从那喧沸厨房传来一阵菜肴香味,趴在墙头的张天啸嗅得馋涎欲垂,恨不得跳进厨房大快朵颐一番。趁着这些仆人正在忙碌,张天啸偷偷摸进一间仆人房间,寻出一件灰布衣裳穿在身上,又偷偷潜在厨房外。
一切菜肴准备妥当,仆人们依次端出往那后花园走去,张天啸紧随其后,行至树下时突然出手将最后一名仆人打晕,一只手接过酒坛,一只手将那人拖在大树后藏好,张天啸抱起酒坛赶紧回到队伍中。进了后花园,远远见那凉亭中坐着四五个人,花园中并无侍卫,趁着夜色,张天啸将佩剑落在叠石下的草茵中。
亭中,依主客之序,云州刺史白额位列上座。白额四十有三,虽满头白发却并不显老,他身材魁梧奇伟,这一头白发更添一股沉毅威严气势。亭中另有三人,高瘦身着黑衣者是凤池阁浪惊涛,另一位也是黑衣穿着,此人脸上一道肉红长疤自眉角过鼻划过右颊,高额细目,面上尽显阴鸷之气。再往下一位便是唐士信,他奉萧乌衣之命赶来北边,也是今日才与凤池阁这二人相见。
此时白额道:“不知诸位此番可有带来皇上旨意?”
浪惊涛答道:“圣旨在刘公公身上,我们不曾带来,但阁主却有话要在下带给白大人。”
白额素来不喜内臣,但如今皇上要倚靠内臣掣肘丞相,此时按捺住不悦之情,淡淡道:“花大人有什么话吩咐于本官?”
浪惊涛道:“刺史大人与花阁主同殿为臣,皆是皇上重臣,吩咐二字在下却不敢说。”
白额抿了一口香苟,道:“花别枝有什么话带来!”
“花阁主有书信在此。”说罢,浪惊涛将一封信呈给白额。白额拆信,匆匆一阅,道:“本官当是何事,不过一区区胡蛮,何至于花别枝亲自过问。”
浪惊涛解释道:“那胡蛮身上携有一本中土遗失百年的秘籍。”
白额不耐烦将手一摆,道:“那是江湖之事,本官毫无兴趣过问。”
浪惊涛一笑,又道:“在下路过雍州之时,从司马裴复口中得知齐从云已潜入云州!”
“什么!”白额一听此言,须发皆张,道:“这是何时之事,为何本官不曾听闻!”
“十日前。”
白额咬牙道:“好一个曾摩车,发生如此要事竟罔顾社稷之重知情不报!”一掌拍下,茶盏翻落在地,他又道:“你是如何得知此事?”
浪惊涛答道:“裴复与在下是旧交。”
齐从云乃东海巨寇,据闻其下有海船百艘,匪徒逾万人之数,这些年一直惊扰沿海诸县,有几回更是率众斩杀官军千人,攻陷城池数座,对于此人,朝廷深以为患,却以其隐伏海上却奈何不得。对于浪惊涛透露如此惊天消息,白额自然要施以投桃之报,当下道:“明日本官便下令于云州全境缉拿此人!”
“在下替阁主谢过白大人。”
白额捋须道:“你们凤池阁高手如云,竟为一小小胡蛮竟如此大费周张。”
浪惊涛答道:“胡蛮虽小,但据闻此人剑术惊人,前些日首阳派众人与弈剑山庄少庄主联手擒拿此人也不曾得手,倒是丢了两条性命。”
白额吃惊道:“不过十余岁,却如此厉害?只怕是以讹传讹,不足为信。”
“这位唐公子就曾亲眼所见。”浪惊涛说完对唐士信一笑,唐士信起身道:“确实如此。”
那一言不发的黑衣疤脸此时突然发话:“唐公子与那人交过手?”
唐士信道:“在凉州曾交过手,因高昌公主阻止故未分出胜负,即便继续斗下去,晚辈也非此人敌手。”
白额不知唐士信剑术到底如何,对他这话也是置之一笑,此时疤脸又问:“比之萧乌衣如何?”
唐士信思虑片刻,道:“那胡人剑法谲佹阴恶辣,出手不顾后虑,而萧前辈剑法绵韧浑然,攻守兼备,二人虽未比试,但以晚辈愚见,胜负应在四六之数。现在那胡人拿到断妄剑经,现在胜负未可知也。”
浪惊涛哑然,他曾败于萧乌衣剑下就曾不服气,听到那胡人小子竟可与萧乌衣不相上下,不屑道:“唐公子切莫长他人志气。”
白额道:“萧乌衣难不成又重出江湖了?”
浪惊涛答道:“皇上向太后请旨已宽宥骏侯旧过,入朝擢升为郎中令。”
“哦……”白额意味深长一笑,道:“骏侯入朝,陛下可以高枕无忧矣。”
浪惊涛突然道:“阁主另有一言让在下带来,半年前黄一清密奏张丞相《平边疏》,在疏中列刺史大人三恶之罪,不知刺史大人如何处置此人?”
“大人,菜都已备好,现在能否端上来?”老管家此时在亭外禀道,白额颔首,仆人们鱼贯而入,玉盘珍馐次第陈列案上,此时白额恨声道:“区区县令敢非议朝政,往本官背后捅刀子,本官已下令诛其全家!”
忽地一声碎响,一名仆人失手将酒坛打落在地,老管家斥道:“不长眼的东西。”他正欲挥手要打,此时瞧见那仆人模样,惊道:“你是谁!”
那仆人高呼一声:“刺史大人,黄县令冤枉啊!”此人不是别人,正是乔装混进后花园的张天啸。
“拿下此人!”
三五名带刀侍卫冲入亭中,张天啸猛然往地上一翻,冲在最前那名侍卫还未反应过来,腰上的佩刀已被张天啸夺去。张天啸提刀转身,提刀暴起直奔老管家,老管家那张褶绉的老脸吓得熨平一般,叫声还未脱口,刀锋已抵在脖子上。
“退下!”白额处变不惊,他此刻离张天啸不及五步,却如无事人一般。
张天啸一双虎目热泪盈眶,悲愤道:“刺史大人,在下深夜冒犯只为替黄一清大人求一个公道。”
白额冷笑道:“黄一清勾结胡匪,罪大恶极,他亲口招认画押,何冤之有!你又是何人,难不成也是那胡匪一伙。”
他这一番轻描淡写让张天啸气愤难抑,高声道:“在下不是别人,正是你们要抓的张天啸!黄大人为官三年竭诚尽责,县中事务无分巨细,皆事事过问,不曾有一日荒怠政务,惩奸罚恶,公正严明。大人一家粗衣粝食,见百姓清苦,若非过节就连肉也不曾吃过一口,昌河县十万百姓谁不感恩戴德。如今刺史大人听从奸佞之言,不由分说就将黄大人满门抄斩,且问公道何在!”
“你小小捕快也敢指责本官!”白额勃然变色,拍案而起,喝道:“拿下此人!”
张天啸见白额竟不顾这老仆死活,将老仆一手推开,跌落亭外。他心中怒极,举刀欲挟持白额,一道劲风袭来,张天啸霍然回首,只见浪惊涛掌疾如风,撒开五指,将刀身死死钳住。张天啸大惊,甩臂抽刀,手上的刀竟纹丝不动,定晴一看,那只手上戴着一只黑铁手套。
浪惊涛嗤笑一声,只听得一声脆响,张天啸手腕剧震,佩刀刹那裂成两截,张天啸骇然变色,此时浪惊涛铁手一甩,半截断刃迎面袭来,张天啸偏身一躲,手握另外半截断刃朝浪惊涛刺去,忽听到背后轻笑一声,转头一看,不知什么时候身后站着一位疤脸男人。就在这回头一瞬间,只感觉前方异动,张天啸暗道不好,怎么在这紧要关头疏忽大意了。还未来得及转头,胸口已被重重一击,瞬时腹腔气血翻涌,几欲坠地。
浪惊涛道:“你还不投降。”
张天啸稳住身形,将断刀一横,深吸一口气,道:“张某今日就未打算活着出去!”说完,两臂横张,一刀一拳直扑浪惊涛。就在断刀与铁手相击之时,张天啸右手突然避开,挺胸而出,丝毫不顾自己命门露在敌手之下,左拳挥出,往浪惊涛小腹击来。浪惊涛见途中生变,冷笑一声,铁手一张,将张天啸左拳紧紧捏住,只听得几声格格裂响,骨裂钻心,张天啸咬牙一声嘶吼,提刀往白额胸口掷去。
浪惊涛吓的一跳,当下也顾不得眼前此人,撒开铁手往回接那把断刃。此时形势险峻,唐士信仗剑一跃而起,那亭外的侍卫也一起涌入,纷纷往白额救来。但此刻为时已晚,张天啸与白额不过几步之距,这一刀乃他拼命一击,白额见断刃飞来,还未来得及挪开分寸,腹上已被那刀稳稳刺中。
张天啸面色惨白,他本无意刺杀白额,在受浪惊涛铁手一捏之下,因剧痛乱了神智才掷刀一击。此刻亭中大乱,白额躺在血泊中生死未知,张天啸趁乱跃出亭外,一名侍卫大喊:“刺客跑了!”
“追!快追!”
张天啸跑到叠石下捡起兵刃,一路狂奔。此时花园外火光冲天,几十名侍卫手持火把长驱而入,瞬间将其围住。
“拿下!”为首的一名侍卫大喝,众侍卫一涌而上,瞬时刀光火光搅作一团。这些侍卫毕竟不同那昌河县衙的官差,虽非个个身怀绝技,但也非平庸之辈。刀刃如林,张天啸挥刀横冲,几个回合下来,虽连伤几名侍卫,但自己身上也有几处挂彩。侍卫门见刺客勇猛便不再上前,张天啸正欲杀进,忽然几只火把朝自己面上捅来,一股浓烟熏眼刺喉,险些呛翻在地,侍卫们见此举得手,皆挥刀来劈,张天啸强忍难眼痛,手握五尺长刀一通乱砍,如疯兽般。侍卫们瞧得分明,虽不靠近,但瞅准了下手,顷刻间,张天啸身中数刀,虽不致命却流血涟涟。
张天啸知再战下去,自己必死无疑,当下忽地跃上叠石,这些侍卫也都是好手,见张天啸蹿至石上,瞬间七八名侍卫也一起跳上来。张天啸大惊,这叠石三丈有余,靠近高墙,此时隐约听见高墙外有河水流湍声,张天啸飞步跳在墙头,“扑通”一声,投入水中。
刺客武艺平平,唐士信与浪惊涛并不急于出手,那知才瞬间功夫,刺客竟没了。侍卫大喊:“刺客跳水了!快去河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