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第二日清晨,彩狐被送到无尘门的时候。古林中的古谐尘依旧靠在树上,睁着眼,望着头上的那片蓝天,仿是想着什么。
天似乎冷了些,从那些树上缓缓飘下了微黄的叶子,在空中回荡着,悠转着,渐行渐远。
而在古谐尘靠着的树上,习风一吹,也跟着落下了几片叶子,掉在了古谐尘的身上。
躯壳微一抖栗,古谐尘拿起了粘在衣衫上的叶子,放在眼前,怔怔的看着。
时间一点一滴的悄然流过,不留下任何一点东西。
一连好几日,就这样拿着那片微黄的叶子,双眸一眨不眨的看着。时而,也会从彩狐留下的包袱中,拿出一两个馒头放在嘴边啃着。
但最多的时候,还是看着夹在指间的那片渐渐凋残而破碎不堪的叶子。
也不知过了多长时间,这一日,忽然在这片古林中间的出现了一条蓝色的丝带,缓缓在空中盘旋,蜿蜒着。
仿是,林子中这一块的四周都被映着了淡蓝,如梦似幻。古谐尘似是也感觉到了这一点,抬起了头,望着上空,然后,双眼渐渐的眯了起来,半晌,他顺着树站直了躯壳,眼光也随着丝带移动。忽而,他嘴中轻轻念了些什么,而空中的丝带似乎也受到了感应,一圈一圈折了起来,向着古谐尘飞来,而他也紧接着捏起了半个势诀,只见那条叠起来的丝带瞬间在古谐尘的身上消失了。
如一塑雕像般,深深凝望着前方。许久,他迈出了一步,向着前方走去,他的心中还有那么一份责任,还有一个信念,激励着他。
顺着那条小路,他缓缓的走着,望着周围的一切,像是不久前,已经走过了一遍,他的心慢慢浮起了一点点的温馨,那一块的花儿,早已凋谢了。可是,他帮她戴花的时候,他却始终没有忘记。痴霓花,就深深痴恋着那片霓霞,那一份美丽。
古谐尘弯下躯壳,折下了一根花草,望着它,眼中闪过一丝凄楚。然后放入了怀中,摇了摇头向着前方而去。
不管有什么,那些越美好的记忆却越是心痛,而过往的凄楚却成了另一种安慰。
一声苦笑,再也不用说明什么,只要向着远方走就可以了,不管梦想是什么,有多么的难,那一颗心却还是要挺过去。
过了一个又一个地方,身后闪过了一处又一处优美的风景,古谐尘在一处小溪边停了下来。那些回忆,仿佛又开始重现,那个场景,又浮现在脑海里。慢慢的,古谐尘走到了溪边,俯下了躯壳,看向了那一湾溪水,平平浮浮流动的水中,倒映着是一个头发杂乱、满脸污垢、双眼呆滞无神、憔悴的脸庞。
古谐尘心下猛地一跳,然后看了眼自己的躯壳,半晌,嘴角边扬起了一抹笑意,淡淡道:“似乎又回到过去,那个被人称作是全身发臭的乞丐。”
可是,若是她站在这里,会不会也说“是一个乞丐呢?”
古谐尘摇了摇头,原本还想捧些水洗把脸的,可是,他最后还是没有去洗,或许,乞丐也许真的不错,起码无忧无虑?
可是,倘如让他做了乞丐,会不会就真的没有烦恼了呢?
片刻后,古谐尘继续踏上了他的路途。
苍穹下,那个脏兮兮的背影看上去竟是那么孤单与萧瑟,路边的风偶尔杨起那一片衣角,然后,又吹向了别地,似乎,连那些风都不愿在他身上停留一下。
…………
上风镇,在一处略显破旧的小巷中,几个身穿破烂衣服的小孩围在了一起,说着些什么。
“镇上的人又都回来了,太好了,这里又会非常热闹了,再也不怕晚上漆黑了。”其中一个小孩,挥着手,开心的说道。
“对啊,前些日子,就剩我们几个,还有就是卖酒的大伯伯,可是现在大家都回来了,可大伯伯却走了。”这个小孩,并不像其余几个一脸的开心,而是一副不舍伤心的样子。
“小风,不要难过了,大伯伯只是想家了,这才回去了,可很快就会回来的啊。”
“是啊,小风,你就笑一笑吧。”旁边几个小孩也跟着劝道。
小风抬起了头,看着那一个个脸上的期盼和关心,终于勉强一笑。只听另一小孩又接着道:“听说,这里本来是不能住人的了,可是,后来无尘门的人不顾生命危险,前往西方妖魔之地取得了圣水,这才救了我们大家的。”
“我也听说了,那个西方什么东西的最可恶了,居然会来害我们,幸好,有无尘门,不然的话,我们的家园就没了。”
旁边的小风忽然也提起了神,争着道:“大哥哥也到了西方取圣水的了,他可厉害了,妖怪在他手上都躲不过一招,就死了。”
“有这么厉害吗?”旁边几个小孩狐疑道。
“哼!你们不相信么?上次在大伯伯的店里,不是跟你们说过了吗?”小风脸一红,大声道。
“可是,他又没和你说话,又不认识你。”一个小孩也跟着大声说道。
“谁说他不认识我的,要是他认识我,怎么办?”小风伸长了脖子,厉声说着。
“那我们所有人以后都听你的,如果认识,可说好了,一定要让他带我们看看无尘门,长长见识。”一个小孩提议道,紧接着另外几个也纷纷附和着。
小风脸上大红,但还是强自道:“好,就这么说定了,如果我输了,就为整个镇子扫一个冷季的叶子。”
“好,可是如果以后遇不上你那个大哥哥怎么办啊?”小风身边的小孩生疑道。
“那这个赌就一直算数,直到我们死去为止。”
他们这边刚刚说完协定,忽然,在他们的不远处,一个脏兮兮,衣服同样是破烂不堪的男子,快速的站了起来,向着远处另一条巷子而去,渐渐隐没了身影。
日上天中,暖暖的洒了下来。
上风镇的上空,随处飘着一些枯黄的叶子,带着风缓缓向着地上隐去。落到了一处巷中斜靠在墙上一名看似乞丐的身上,只见他慢慢抬起头,仰望天际,凉风忽而吹来,扬起了掩盖在耳边的黑发,献出了那张满是胡子,污垢的脸庞。
此人正是古谐尘,此刻全身上下已是破烂无比,原本是灰白的衣衫早已经变成了黑色,而那双袖子,似是掉落了几块,一甩一甩的,摇摇晃晃。
任谁看到他这番模样,都会认为只是一个名副其实的乞丐。
只是,他心下已经没有任何干系了,就算乞丐又会怎样。他原本就想这么一笑了之,可是,当听到那几个小孩说那些话时,不知为何,心下却又那么一丝丝的动漾,害怕让他们见到,害怕那个小风认出他来,害怕以这副面容出现在世人面前。他怕,他很怕,那些来自心底深处的恐惧。他斜过头,目光无助的看着这个周围的一切,安静却又脏污。
只是,古谐尘的脸色突然变了变,目光深深的望着前面,那仍然还贴在墙上的那幅画,蓝色的衣裙,乌黑的头发,大大的眼眸中似是有那么一股苦楚的望着前方,腰间的绿色丝带向后面扬去。
古谐尘心中忽然深深一痛,眼眸中是那个身影,心中也是那处笑脸与斑驳的泪痕,仿佛好久了,他却再也没有那些勇气了,哪怕泛起一丁点。
直到,那个影子再次溢了出来,那次拼了命救她的回忆。
上一次,只是为了心里的责任与歉意。
而这次,古谐尘缓缓的站了起来,眼眸中倒映着的那个蓝色影子倏地一闪,紧紧的握起了拳,他深深的知道,他的决心是为了承诺与永远。
“善蓬山!”他咬紧了牙齿,使劲说道。
…………
善蓬山,一处院子内,似乎是因为没人打扫,地上的落叶几乎已是厚厚一层了,尽显一片萧瑟。而在院子正中间长着一根粗壮的大树,枝干上的叶子此刻已是半青半黄,过些日子只怕便要掉落了吧。院子两边各是一些花草之类的,原本在上面的花早已凋谢了,留下的是那一丝丝若有若无的香气,飘进了谁的窗户里。
夜阑静坐在窗前,手拿着木梳,眼眸望着窗外的世界,几只大雁时不时盘旋在那片孤寂的苍穹下。院子外面,每隔一定时间,似乎有一些古兽发出一声声的嘶鸣,引傲了整片天空。
夜阑静仿佛是习惯了,并没有献出一丝惊讶的神色。
只是鸣声过后,却听见她喃喃涩声道:“谐尘,你应该不知道吧?打一开始,我就看见你握着姐的手,一副很自然,很开心的样子,可是我当什么都没有看见,依然朝着你的怀中而去,我多么也想让你紧紧的牵着我的手。当我一个人在那个室中的时候,我无助的哭了,那一刻,我想起了被困在水矩里的时候,当时我也很绝望,以为就这么去了,可是,我还是听见了你的声音,那一刹那,我的心猛跳了几下。”
“我以为你不会来了,我以为那是在梦中见到的你,我以为……”夜阑静忽然哽咽了,眼眸中已是泪光闪闪,那耳边的几鬃头发紧贴着脸颊边,白白如玉的脸庞上尽是一片凄色。
“后来,我听姐姐们说,你是一个人拼着命,倒下了,又再次爬起,鲜血一直流淌着。只为了救我,竟能这般的不惜一切。当时,我真的好开心,好高兴。”
“可是,当我再次以为你会来救我时,却发现你竟然牵着我姐的手,很幸福的样子,那个时候,你是否想起了我呢?”
俊脸凝眸间,凄楚痛心弦。
“当你变成了龙身时,我承认,我害怕,我心里有恐惧。可是,更让我心惊的是,姐哭了。她竟然为了一个不与她有任何关联的男子掉下了眼泪,你知道,这很不寻常嘛?直到,你从怀中摸出了那滴泪珠时,我才知道,原来,你心里还有另外一个人。”
汪汪泪眼下,谁的痛苦只手难握。
“瞬间,我的心死了,麻木了,没知觉了。你不知道吧,自小到大,姐每落下一滴泪的时候,都会凝成一颗如水晶般的泪珠,好美的。小时候,我为了得到那颗泪珠,都会想尽一切办法把姐给弄哭了,然后,拿到那颗泪珠,再向她炫耀。”
夜阑静深深的吸了一口气,秀美的鼻子一张一翕,尽透着无比的灵动与可爱,只听她忽然泣声道:“从小到大,她只被我的淘气气哭过一次,只有一次。”
瞬间,斗大的泪珠顺着脸颊直直的淌了下来,滴落在桌上的那幅画上,刹那间弥漫渗透了进去。模糊间,还能看到那张纸上画着一个俊逸的男子,头发飘散着,一双眼眸深邃而又带着一些稚气,清秀的脸上满是笑意。
就这样,夜阑静一直坐在窗前,回忆着什么,痛着些什么。
许久,天空中几只鸟儿又高声嘶鸣起来,听起来与之前的身影微微有所不同。
而紧接着,又响起了几声更为诡异的声音,女人的叱声、猛兽的嗷叫、嘶鸣、各种声音夹在一起,不绝入耳。
夜阑静原本平静的脸上也微微变了色,她微微欠了欠躯壳,望向了窗外,风呼啸吹过,扬起了一地的落叶,弥漫间,天似乎暗了些。
忽的,夜阑静的心中浮起了几丝不安,像是有预感似的,她直直的跑出了房间,向着发出各种杂音的地方而去。
狂风一波一波的卷过,漫天的叶子到处飞扬。
透过枯黄的叶子,依稀能够看见一个倔强而又挺拔的身影站在下面,双手相握成拳,望着前方。
前面站着十几个善蓬山弟子,而带头的依然是第二大长老陈一疯。此刻,他们皆是警惕的看着古谐尘,陈一疯面有肃容,从上到下打量了古谐尘一遍。然后皱起了眉,斜过头去,忽的,他身后的一个弟子大声道:“哪里来的乞丐,竟敢独自擅闯善蓬山,还不赶赶……”
“回去”两字还没有说出口。陈一疯却伸出手,示意让他停住了正在说的话。只见他又转过头,向着古谐尘问道:“你就是那个乞丐,古谐尘。”陈一疯说着最后三个字的时候竟是一字一字慢慢说着。
古谐尘凝视着他,没有摇头,也没有点头,只是语气冷冷道:“我要见阑静。”
陈一疯眼中霍然精光一闪,直视着古谐尘的双眼,道:“好冷的口气,竟然敢在老夫面前耍脾气。”
古谐尘目光再一次变冷,直直的对峙着陈一疯的双眼,带着一丝低吼道:“我要见阑静。”
陈一疯脸上恢复平静,转过躯壳,眨眼间,突然发难,扬起双掌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闪到可古谐尘的身边,朝着古谐尘的脸上使劲扇了两个耳光。然后,还没看见他的身势,却已经回到了原地。
而旁边不远处的塔中,不知是什么东西发出一声嘶吼,弥漫空中。
地上的叶子轻轻旋舞,飘过古谐尘的脚边。
他使劲的甩了甩头,脸颊两边两个鲜明的五指印,薄着一层血红,嘴角边鲜血兀自淌着,可是,他的目光中依然冰冷,抬头一闪不闪的看着陈一疯,语气中透着寒气,道:“我说我只想见阑静。”
陈一疯面上表情淡淡,可在他身后的众弟子却是一阵大哗,均是满脸愤怒的瞪视着古谐尘。
“哈哈。”陈一疯忽然不合时宜的笑了起来,笑声刺在古谐尘的耳中,有一股痛意。
“一个全身脏臭的乞丐,还有脸说要见阑静,还有脸来到善蓬山,也不想想你到底有多少斤两。”声音中带着讽刺与嘲笑。
古谐尘心中一声怒吼“乞丐怎么了!”,愤怒的看着那个说话之人,连那个嘴边的笑意都是那么的让人不由相握起双拳。
“有怒气了啊?告诉你,我可是阑静的叔叔,你最好掂量掂量,什么事该做,什么事不该做。”陈一疯冷声道。
片刻,古谐尘缓缓松开了手,脸上的那层坚决与倔强同时隐没了下去,随即,“噗通”一声,古谐尘突然跪了下来,向着陈一疯重重的跪了下来,抬起满是苦楚的脸,看向陈一疯,可眼神中却还是带着那份奕奕的坚韧,没有改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