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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进了小区,上楼,刚出电梯,我走最后,加蓝退后两步,等二老往前去了,转身拦住我:“毛毛,你能不能去我的房间里自己先呆一下。”

我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对加蓝来说,这肯定不是一个最好的把他的女朋友介绍给田娜父母的机会。

我点点头,顺从地接过钥匙,往左手边加蓝住的小套间走去,等我把门关上,才听到加蓝进了大套间的声音。

我放了包,走进洗手间想要洗个脸,还没进门,忽然从卧室里走出一个人来,我冷不丁一看,吓得往后退了几步。

是个女人,高挑个子,短短的卷发弯在耳边,丰满的嘴唇,浓黑的眉毛。

和田娜像从一个模子里出来的。

定下神来才发现,这个女人上了年纪,最少也是五十出头,虽然保养得益,但岁月毕竟不饶人。

她撞见我也很意外,可反应比我更快,说:“我过来拿点东西。”

我飞快地瞥了一眼小卧室,看到床上摊开一大堆东西,有衣服,有信件,还有一些首饰装饰物之类的小零碎。

田娜妈说话的声音完全嘶哑了,尽管化了很仔细的妆,眼睛和脸却都还是肿肿的,她轻声地对我解释:“娜娜把东西全都寄回这里来了。我还要花点时间处理。”

我急忙摇头:“没关系的,我,我也不住这里,我只是。。”

无论如何说不下去了,她也完全没有在听,只是站在那里,好像忘记了自己是来干什么的一样,忽然对我说:“娜娜十八岁暑假,复读考大学,就是住在这里,住了好几个月。”

她摇摇头,自言自语地说:“现在想起来,那是她这辈子最开心的日子了。”

我低声说:“阿姨,你节哀顺变。”

她的眼神完全是呆滞的,一潭死水,失去了流动的能力,她手里拿着几件小衣服小裙子,很旧可是保存得很好,多半是田娜以前穿过的,就那么捏在手里,她低头看着,喃喃地说:“我可怜的孩子,我可怜的孩子。”

我过去扶她坐到沙发上,给她倒了一杯水,她对我露出一丝凄凉的微笑,轻轻说:“你是加蓝的新女朋友吧。叫毛毛是不是。”

我没想到她会知道我,吓了一跳,下意识地点点头。

她捏着杯子,长久地看着我,看得我局促不安起来,才说:“好好珍惜加蓝,这么多年,他最不容易,真是,不容易。”

我的心砰砰直跳,明知不应该,却情不自禁:“阿姨,加蓝和田娜是一起长大的吗?”

她出了半天神才点点头:“一起长大的,我们两家是邻居,娜娜小时候特别可爱,每天都在加蓝家里玩,不到睡觉不愿意回去。”

田娜妈起身去卧室拿了两本相册回来,慢慢翻给我看,确实是很可爱的女孩子,穿着各式公主裙和小皮鞋,在镜头面前天真微笑,我翻了两页,照片里开始出现一个小男孩,平头,大眼睛,穿着海军蓝的衬衣和条纹衫,和田娜站在一起,一开始我没有反应过来那是谁,直到看到一张照片,小男孩比小女孩长得高了,他的手放在她的头上。那个熟悉的动作一下子开启了我记忆的开光。

这当然是傅加蓝。

他们的合照非常多,在正本相册里最少占了三分之一的数量,各种生活场景,还有学校,在专门拍照的照相馆,加蓝照相估计一直是那个样子,没什么表情,但眼神总是明亮又愉快。

放下这本相册,打开另一本,我眼前仿佛展开了田娜的成长记,她上小学,初中,高中,她学习拉丁舞,跑步,溜旱冰,出去旅行,她在家里无所事事,靠在床头穿着睡衣对着镜头露出慵懒的笑容。

这一切的生活里面,时不时地都出现加蓝,他和她都渐渐长大了,可是站立在一起拍照都姿势却丝毫没有变化,就像两人一站到一起就会自动进入那个拍照模式一样,他保护她,他照顾她,他陪伴在身边,仿佛永远都不会走开。

最后一本相册的最后一张照片,是田娜高中毕业的毕业典礼大头照,接下来就再也没有,不知道是储存在了其他地方,还是她就此走远了,于是在家里再也没有留下更多的记录。

田娜妈妈随着那些照片,断断续续地说着她的童年,她的成长,她和加蓝的兜兜转转,眼泪一颗颗啪嗒啪嗒落下来,落到相册封面,落到我手上,落到她自己的衣角,妆容全部都花了,她也不管不顾。

从那些被悲伤浸润的语句里,我渐渐拼凑出了他们的故事,很简单,可是就像加蓝多年前在南京大学校园里对我说的:“打断骨头连着筋。”

时间回到二十多年前,一个男人在午夜,走到家门口的时候,忽然对一切都厌倦了,他没有像大多数人一样,停下来抽根烟或者叹口气就继续往前走,而是选择了转身离开。

他在电话里给家人留言,而后一去十年没有音讯,这么轻易的告别,却延续得这么长久和决绝。

那天晚上加蓝被妈妈从睡梦里叫醒,让他去对门陪陪妹妹,他穿着睡衣,打着哈欠,穿过寒冷的走廊,发现对门的田娜家里灯火通明,许多大人坐在客厅,默然无语,他没有在意,径直如往常一样走进田娜的卧室。

那个小女孩缩在墙角,抱着自己的膝盖,长头发乱糟糟的,正望着门,加蓝的身影刚刚出现,她就哭了:“加蓝哥哥,我爸爸不要我了。没有人要我了。”

他爬上床,把小女孩圈到自己小小到臂弯里,信心十足地说:“不要怕,还有我呢。”

当大人们终于把自己的烂摊子料理一番,想起这两个孩子的时候,她们已经依偎着彼此,靠着墙壁睡着了,田娜枕着加蓝的肩膀,而他的手挡在她的额头上,像是遮挡着什么——刺眼的光,以及来自一整个世界的恶意。

田娜自此和妈妈相依为命,过了两年,妈妈找到了生命中另一段爱,对方不愿意和前夫的女儿生活在一起,于是妈妈开始在两个家之间往返,自然而然的,她在田娜身边呆的时间越来越少,留在她身边更多是面孔频繁变换的保姆,心怀歉意却无能为力的祖父母,以及加蓝一家。

她在傅家呆的时间远远多过在自己家,归根到底,那也不算是一个家,而更像是旅店。她常常坐在单元楼的入口,等加蓝放学,或者踢完球回家,寒暑不避,风雨无阻,到后来她自己都要高中毕业了,仍然保留着这个习惯。

尽管越来越美,如同月亮在纯黑夜空中那么受人瞩目,她却从不喜欢主动说话,和所有人都常生冲突,唯独在加蓝身边会安定下来,露出甜美到天真的笑。

他为她平均每个月要打一场架,打折过别人的腿,也差点因为斗殴导致不能继续求学,傅加蓝的人生里只有这一个变量,他不知是魇住了还是上辈子欠田娜很多钱,总之他决心为此鞠躬尽瘁。

任何出现在加蓝身边的异性,都不可能逃开田娜的反击,甚至对加蓝的妈妈,她也时常流露嫉妒。

在不跟任何人分享加蓝感情这件事上,她态度决绝,手段凶狠,杀气腾腾。

而加蓝呢,他把这些都坦然接受了下来。

田娜父亲失踪那个晚上,她对加蓝说过的那句话在他们的前半生频繁出现,仿佛是田娜的护身符,她做的事再无理再任性,只要对着加蓝喊出这一句咒语,就能收到力挽狂澜的奇效——加蓝永远会叹口气,放下心结怨恨,就像一个父亲原谅自己娇滴滴的小女儿,无理由无条件。

他只比田娜大几岁,却担负起一个男人能担负的最沉重的义务——照顾她,保护她,包容她,爱她,生死不渝,风雨不改。

最讽刺的是,他不曾推脱或后悔过自己承担了这份责任,田娜却是那个一再逃离的人,一次又一次,直到死神用羽翼带走她,再也没有挽回的余地。

故事告一段落,并且再也不会延续,田娜妈艰难地埋怨着自己逝去的女儿:“怎么可以这样子,明明说马上就回英国去的,明明说她现在心安了,不再折腾别人也不折腾自己了,好好做她的策展人,怎么突然就这样,留下我怎么办?”

她提高了声音,似乎田娜在冥冥之中某处还能听到似的,她质问那个任性的孩子:“我怎么办?加蓝哥哥怎么办?他那么爱你,为你放弃了那么多,为你付出了那么多。”

她伸出手,怒视着前方,可是很快就意识到这一切都是徒劳,而身边还有个我。田娜妈颓然把所有东西放到一边,站起来慢慢走出去大门,身形全都抠搂了,无论如何振作也无法回到从前之万一,人生从来不存在无忧无惧四个字,这样的打击对一个母亲来说,实在是太沉重了。

我在小套间里一直呆到晚上,和满床田娜的遗物为伴,脑子里万马奔腾,浑然不觉饿或无聊,七点多的时候,加蓝妈妈敲门叫我吃饭,我跟着她过去,发现家里只有我和他们二老。

“加蓝陪娜娜爸妈去见几个老朋友,你坐吧,我们吃饭。”

她做了几个小菜,煲了汤,三个人在桌上吃饭,大家都很安静,碗筷一放下,傅爸爸就回书房去继续看书了,我帮傅妈妈洗碗,厨房里两个大活人忙了小半个小时,从头到尾只有水声,洗刷声,悉悉索索的,等所有碗和碟子洗好了,灶台擦干净了,东西都归置好了,傅妈妈洗好了手,叹了口气,看看我,欲言又止。

我躲开她的眼神,祈祷着她什么都不要说,什么都不要做,匆匆忙忙放下手里的东西,说:“我过去了,阿姨。”

傅妈沉默了一会儿,说:“也好,早点睡吧。”

我把卧室门关上,在客厅上网,当夜色慢慢深了,我感觉背后一股一股地冒着凉气,忍不住一再回头去看那扇门。

如果世上有幽灵,田娜会化身成幽灵回来吗,她会跟我说什么?

即使是做鬼,也要留在傅加蓝地世界里吗?还是说,即使在生的时候,她也如同幽灵一样,我永远无法打败她,因为她直接住在人的心里,加蓝的心里,还有我自己的心里。

我裹紧了身上的外套,时针一点点地挪动着,等待和最老的青橄榄一样难以消磨,每一分钟都带着沁人的苦涩。

直到十一点多,门外忽然传来撕心裂肺的哭声。

我打开一线门缝,走廊上簇拥着人,看起来是田娜的爸妈要走了,加蓝和他的父母都出来送,正在痛哭的是田娜的妈妈,她身边的男人也到了花甲之年,两鬓星星,高大魁梧,正拍着田娜妈妈的肩安慰她,想必是田娜的继父。

他们的行李箱放在旁边,加蓝挽着田娜妈,什么也没有说,可他眼里悲痛的光无从掩饰,田娜妈妈哭着哭着,忽然身子往后一仰,一下子没了声音,加蓝跟着跪了下去,把田妈妈抱着,他的头埋在田妈妈的肩窝里,后背颤抖,从咽喉深处传来非常沉闷的,如同猛兽低嚎的声音,那是伤心到无可排遣时才有的哭声,我抓住自己的胳膊,指甲深深掐进肉里,却一点也感觉不到疼痛,加蓝的悲伤就像打在我后脑的一棍,我像从来都没有认识过他,从来都没有去过他内心最深的那一个角落,那里早就被人占据,从今往后,永远也不会再度为谁打开。

加蓝和田娜妈妈在地上蹲了很久,其他人都没去扶,只是在旁边各自抽泣,连田娜的继父也不断擦着眼泪。

我在门缝里看着,不知不觉眼泪滚下来,滚到衣襟上,簌簌有声。

我等了又等,一直到午夜已过,加蓝终于过来了,我打开门,不管不顾地扑上去抱着他,而后明明白白地感觉到他迟疑着,良久才单手伸过来,轻轻搂了我一下,然后疲倦地说:“我要去洗个澡。”

我帮他拿了浴巾,等在门口,里面水声哗啦连绵不绝,像是和洗澡的人一样心事重重。

客厅的窗外是珠江夜景,尽管这么晚了仍光明如白昼,繁华更胜一筹,加蓝换了家居衣服出来坐在沙发上,拍拍身边的座位,叫我:“毛毛。”

我顺从地过去坐下,在这么近的距离细看,短短一段时间里,他瘦得非常明显。

“娜娜的骨灰,她爸爸妈妈带回去了,说在那边的公墓买了三个位子,家里人今生下世都要在一起。”

我点点头,伸手握住他的手:“你别太难过了。”

他看我一眼,眼神有昙花一现的感激,以及其他一些我不愿意看懂的东西。

他握紧了我的手,这一点儿肌肤上的接触,让我心里稍稍安定了一点,

我望着他的脸,加蓝的神情就像被胶水封住了一样紧,和从前一样,我读不透他的镇定之下有什么,是通透,还是崩溃。

“我不明白娜娜为什么要自杀。”他平静地说,微微垂着头,有点出神:“我们最后一次见面的时候,她状态很好,尽管我责备她不应该用短信骚扰你,她也还是笑嘻嘻的,就像只不过做了件傻事,要我原谅她。”

“她没有因为我们在一起不开心吗?”

加蓝迟疑了一下,而后以他一贯的习惯,说了实话:“她当然有,但我告诉她,我答应过她的事,已经做到了,我需要自己的人生。”

我终于忍不住把心中长久的疑问问出口:“你到底答应过她什么?”

“我曾经发誓,只要她愿意,不管她做什么事,我都会陪她到底,人生虽然残酷,但总会有一点出路。”

我心里抽紧,这句话太沉重了,沉重得我几乎无法呼吸。

“为什么你放弃了呢。”

他看看我,浑然不知道他接下来说的话,对我来说如同一把尖刀,我所有的幸福感和侥幸心就像一个巨大膨胀的泡泡,在刀锋前不堪一击。

“因为她说她不再需要我了,只有她不再需要我,我才会放弃。”

我艰涩地重复了一句,下意识地捏紧了他的手:“因为她这样说吗,如果她不说呢。”

加蓝忽然反应了过来,他坐起来,看着我,唇间和眉间的纹路都缀满了痛苦,就连他这么强大的自制力都压抑不了的痛苦正一波一波地溢出来。他艰涩地说:“毛毛,对不起。”

我无力地摇摇头,你在为什么而道歉呢?也许你自己都不知道吧。

我们相对无言,过了很久,他忽然站起来,什么也没有说,就那么孤零零地走进了卧室,关上了门。

那是一扇没有锁,我却永远打不开的门。

那天晚上加蓝再没有出来,我彻夜未眠,中途在卧室门前站了很久,听不到里面有任何声响,我难以抑制地幻想,也许加蓝会追随田娜而去,窗户是开着的,楼层很高,只要他跳下去就能心愿得偿。

但他没有,第二天早上七点多,他惯常起床的时间,加蓝走了出来,洗澡,换衣服,就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过来对我说:“带爸爸妈妈去喝茶吧?”

我们在广州多呆了两天,陪父母喝茶,两个人去看电影和闲逛,彼此都绝口不提刚刚过去的一切。在上下九的一间首饰店里我看中了一条白金链子,有小小的翡翠坠,很贵,我站在那里犹豫的时候,加蓝叫店员过来,说:“帮我把这个包起来。”我仰头对着他笑,他一边拿钱包出来一边回给我唇角微微的上扬。

看电影的时候他牵着我的手,两个人的手都放在我的腿上,为了保持让加蓝舒服的姿势,我在整部电影时间里一动不动,一罐爆米花放在我们两个之间,他就着荧幕上忽明忽灭的光,挑一颗有最多焦糖的放在我嘴里。

回上海那一天,下午的航班,午饭在家里吃,加蓝妈妈做了很多菜,一面聊着家常,一面把排骨和虾夹到我的碗里和加蓝的碗里,她絮絮地说:“等你们生了孩子,不想回来的话,我们去上海住,第二套房子限购,不好买了,你们家旁边租一套总可以。”

敲敲我的手,很疼惜地:“多吃一点,妈妈身体好宝宝身体才好。”

我冲她笑,加蓝吃着东西,平淡地说:“一起住不好吗?”

加蓝爸爸开口了:“相见好,同住难,我们过去看孩子做饭,发挥余热为你们做贡献是好事,住在一起改变你们的生活就不好了。”

我不需要发表意见,只是埋头啃排骨,那豉汁真是调得美味,这么好吃的住家菜,吃一回少一回,我一边吃一边四面八方点头,表示不管他们说什么做什么我都无条件同意。

这么好,这么欢乐慈爱,其乐融融。

太好了,让人觉得可惜,可惜得要在半夜里一次一次哭醒。

我们到了机场,加蓝托运好行李,拿了登机牌,拖着我去排队过安检,我的随身小包包也在他身上,跟着他什么都不用想,叫去哪儿就去哪儿就行。

安检的队伍很长,不知道为什么很久也不挪动一下,我站在加蓝的身后,把脸靠在他的背上,闭上眼睛,那一刻的悲伤多得我无法承受。

关手机前我发出最后一封邮件,飞机滑出跑道,带着巨大的轰鸣扑向蓝天,我转向正在看书的加蓝,清了清嗓子,轻轻地说:“我们分手吧。”

他愣了一下,放下手里的书,那是一本德川家康,这个系列真是长得令人发指,好像一生一世都看不完似的。

他放下书,却没有看我,也没有说话,也许知道我好不容易鼓起的勇气其实少得可怜,只要听到他发出一个惊讶或反对的音节,就会全盘崩溃,败退到永恒之后,才会再次出现。

我闭上眼睛,当作自己是在戏剧俱乐部里排练,那么长一段台词,每一个字说出来都带着钩子,钩得我心口内外鲜血淋漓。

“你永远都不会忘记田娜的,我也不会,我们永远都不会停止想象,如果我们从来没有决定在一起,她是不是还活着,我知道,为了让她活着,你会不惜一切代价。”

不需要向加蓝求证,我们都知道这是真的。

为了让她活着,活得好好的,他会不惜一切代价。

是不是为此你一定会牺牲我呢,也许谁都没有确定的答案,可是人生里所有那些我们开了头却不知道结果的考验,归根到底,都只能证明我们是失败者。

我的舌头干得要冒烟了,嘴里又苦又辣,这种惶恐和紧张就像又上了一次高考的考场:“我想过,如果我们马上结婚,马上生孩子,生一个,生两个,你爸爸妈妈搬过来一起生活,大家吵吵闹闹,这辈子不提田娜,也就过去了。”

加蓝握紧了我的手,他的声音很平静,我有时候非常痛恨他的平静,即使受了致命伤,也要在不为人知的角落里静静地死,让我永远看不见:“毛毛,我就是这样想的。”

生者总是比死者更重要,尤其是那些小小的,被我们带到世界上来的生命。

唯一可以和田娜余威匹敌的,大概只能是一个或者两个千娇百媚的孩子,和任何他人都没有关系,专属于我和加蓝。

好冷,明明空调开的是暖气,我却浑身发抖,声音从咽喉出来的时候就带了冰渣,一粒一粒的。

“加蓝,我生不了孩子。”

他转过来看着我,眉宇间很多惊疑:“毛毛?”我努力向他微笑,坐在机舱过道对面的人忙着看电影吃零食,只要我不嚎啕大哭,就不会有人注意我。

飞机上难道不是一个绝佳的分手所在:他无处可去,必得直面,而我总不能在这么狭小的公共场合里尽情地崩溃。

我重复了一次:“加蓝,我生不了孩子,我的子宫里有巧克力囊肿,很严重。做了一次手术了,但又在长。”

他抓紧我的手,生疼:“为什么不告诉我。”

“现在告诉你了。”

加蓝摇摇头:“不,我是说,你手术的时候为什么不告诉我?我应该陪你去医院的。”

你是应该陪我去医院的,你是我的男朋友,当我被疾病打翻在地的时候你在做什么呢?在杭州西子湖旁和谁漫步,还是在一辆车上奔赴重要项目的会场?你有没有背叛我,我从来不想问,也不想知道结果。我需要你的时候,我要么不敢说,要么不愿说。

讳莫如深,守口如瓶,即使地狱的火已经把我烧成灰烬,也要尽力保持那个无辜无谓的神情,永远不去争竞,也就永远不会输——某种意义上来说,都算是我在感情里的自我毁灭吧。

你是这么好的一个男人,却只能吸引那些时时刻刻,不知不觉在自毁的女人,上天对你真是不公平。

我望着窗外大团大团的白云,疲倦地说:“是我的错加蓝。”

“我从来不把自己当作你最重要的人,不知道该如何拥有你,十年如一日,我们都习惯了。”

“然后,我们发现它成了事实:即使我们恋爱,结婚,共度一生一世,我都不会是你最重要的人,到现在,我们再也无法改变这一点了。”

我从他掌心里抽出手:“加蓝,这一仗我打败了。”

春节里,二逼陈的小孩子提前三周出生了,虽然脾气急一点,却仍然是个白白胖胖的漂亮小妞妞,二逼陈他爹以死抗争,终于迫使二逼陈给小朋友取了一个比较正常的名字,他们家大大小小三十几口连我在内,都一起松了一口气。

过完春节,我结束了长假回到上海,上班第一天就收到大老板亲自发出来的邮件,宣布于南桑接管我们产品线的全球业务,将在三月一日正式在西雅图履职。

我直接去她公寓找她,房间都已经清理过了,收拾得很好,大的行李箱上面累着小的,到处干干净净,一片多余的纸都没留下。

她问我:“要不要住这里?我把押金直接留给你。”

我吐吐舌头:“太贵了,我还是住浦东,挺好。”

于南桑不以为然:“你现在看中国区了,薪水加提成,住个studio还是够的。”

她一面说,一面洗苹果给我吃,青苹果,光看看我嘴里已经在冒酸水,她问:“你住浦东去干嘛?男朋友要搬吗?”

我笑笑:“分手啦。”

和加蓝一起回到上海,落地时他就开了手机,在等摆渡车的时候,那封田娜的绝笔猝不及防地跳进了他的邮箱。

他瞪着手机屏幕看了一秒,而后转过来对我说:“你转发给我的?”

一如既往的声调,不高不低,可是里面透出了防备,似乎立刻认定我做了什么不可原谅的事。他甚至都没有意识到自己的语气这么伤人,却在一秒钟间就将我们疏远到了世界两端。我努力不去看他,很快地说:“她自杀前发给你的,我在你的电脑上先看到,直接删掉了,自己留了一个备份。”

他提高了声音,那就像一个耳光直接扇到我脸上,我切肤体会到了那升高的语调里有多少愤怒,归根到底,那是他一生最爱的人:“你怎么能这样。。”

一股血直接冲上了我的头顶,我不知道从哪里来的残酷,生平第一次打断了他的话,冷冷说:“和我有什么关系,难道不是你应该反省吗,一辈子都在保护她,却不知道她一直在生病,你以为仁尽义至,最后却亲手把她推到了地狱里。”

他怔住了,沉默下来,许久才像回过神了,低头去看邮件,那只做任何事都能稳定的手,现在却不自觉地颤抖着。

附件一个个被他点开,他不停顿地看着那些密密麻麻的文字,加蓝的英文一直都比我好很多,我想他很容易就能读明白,那字里行间除了绝望,和绝望,还有些其他什么。

摆渡车久久不来,晚风徐徐,天上的火烧云殷红如血染,乘客都疲倦了,偌大人群,却没什么声音,加蓝在这么反常的安静里,随着眼神在文档上的游弋,慢慢地,一点点地,却又无可挽回地崩溃下去,他不动如山的外表,连同这段时间来强自支撑的精神,几乎是肉眼可见地猛然坍塌下来,就像一条活鱼在游动的时候就被人抽去骨头。

看到最后,手机颓然落地,砸到了尘埃里,他毫无反应,我于是弯腰去捡,屏幕变暗又亮起,我看到了他的屏保,那是一张他和田娜非常年轻时一起拍的合影,他的手放在她的头上,两人直视镜头,神情愉快,浑然不知在岁月深处等着自己的会是什么。

记得当时年纪小,你爱谈天我爱笑。

出了机场之后我直接去了一个商务酒店,找到自己的公寓之前在那里住了两周,趁着加蓝上班的时间,我过去他家里拿了自己所有的东西。

之后他打过两个电话给我,说的是一些事务性的话题,电费单放哪里,上次新换的宽带客服电话多少。

你看,两个人生活在一起哪怕只有短短一段时间,也有很多零零碎碎的东西会彼此缠绕在一起的,可是要彻底把彼此清查出去,也是非常容易的一件事。

那封邮件给他带来了什么影响我无从再发掘,唯一清楚的一点是他不再需要我的伴随和安慰。我开始重复一个新的梦,梦里他突然来找我,就像那个求婚的新年夜,他有话对我说,说不定说的都是我想听的话,可是周围总是那么嘈杂,我怎么努力听也听不见。

从梦中醒来我第一时间看电话,偶尔开会开到一半我莫名其妙就去查查自己的个人邮箱。

也许他会要我和他复合呢,也许他会说,过去种种比如昨日死,你现在是我人生中最重要的人,没有孩子也没关系。

这些心事,我永远不会告诉任何人,于南桑野也不例外。

所以我只是自嘲:“人家嫌我不生孩子咧。”

于南桑看了我一眼,也不追问究竟,只是简洁明了地说:“bull****。”

我笑,脱下手套,四处看看:“马上就走吗?”

她穿着宽松长裤和上衣,过了个年居然也跟所有凡夫俗子一样胖了一点,能看到腰间的小肉肉了,叫我心中十分宽慰,她点点头:“嗯,回去过情人节,跟老公去一趟希腊,然后直接去西雅图。”

我又惊讶又好奇:“你跟乔总呢。”

她笑笑,从一个小行李箱里拿出一个信封,丢给我:“找私家侦探拍的。”

我莫名其妙打开一看,猛然倒吸一口凉气。

完全意想不到,会在此情此景此时此刻,看到这样的照片。

照片里有两个人,一个乔孟涂,另一个女孩子,短发,身形性感,耳朵上戴很大的金色耳环,看不到正面,两人在出租车前贴在一起,从后面几张连续拍摄的照片来看,是在吻别。

身后是衡山路的豪华精选酒店大堂,不用说,这二位多半是刚刚偷得浮生半日闲出来。我总觉得这个女生眼熟,看了又看,心里还是不敢下定论——也许是不愿意。

“乔总什么情况。”

于南桑若无其事,但了解她如我,还是能捕捉到一丝不易察觉的黯然:“江山易改,本性难移罢了。”

“姐你什么时候拍的这个。”

她笑:“他要我放下一切跟他走的第二天。”

我放下照片,叹口气:“你把那些证据全部都给了大老板,换回自己清白对吧。”

于南桑淡淡地:“我本来就是清白的。”

我过去递给她一杯水:“姐,你还好吧。”

她没有接,也没有如我所预想的那样,拿出她一贯那种天大地大老娘最大的潇洒作派,说几句刻薄金句把眼前事毫不留情地嘲笑一番。

相反的,于南桑深深吸了一口气,说:“我不大好,毛毛。”

她声音里带着哽咽:“我很失望,又愤怒又失望。”

她抓住我,紧紧地,在这个空荡荡的小房子里,她说出内心深处最尖锐的伤感,每一字里都充满悲哀:“我想要放下一切跟他走的,我想要证明那么多年前的任性是错的,我不过是希望他值得。”

我眼眶一热,上前抱住她,悲从中来。

二月十四号,情人节那一天下午,我送走了于南桑,部门的人我都放他们四点就下班了,从机场回到办公室的时候,四周都已经很空荡。

我站在落地的玻璃窗面前,看着繁华城市之上一轮夕阳缓缓西下,万籁俱静,寂寞得出生入死,这一刻世人都在做什么,想什么,无从揣测,无从琢磨,我想起于南桑临走时说的那句话:“你等待,忍耐,百折不回地追求,以为爱情会回来,结果有一天它真的又出现了,却只是过来说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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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阅读本书,你会发现许多潜在幽深的情感问题,会把握许多稍纵即逝的成功机遇,并在错综复杂的生活契机中,开发最适合自己的心理自助方法。本书亦破解了当前公务员考试和企业招聘中各类心理测试的出题秘密,帮助你全面提高相关的应试技巧,进行能力训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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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朝穿越,死了爹,没了娘,祖母不疼,爷不爱,弟妹四个瘦如柴,面对一群老妖怪。黑了心肝,齐来欺,不要脸,偷走银钱,推倒墙,小小农女发了彪,收了这些白眼狼。空间在手,什么都有。种田赚钱,空间养花。学了医术,名扬天下。扑倒帅锅,生几个娃。她安静时,貌美如花,人见人夸。她发飙时,鸡飞狗跳,狠虐人渣。【片段一】和大伯娘吵架时泼妇骂街“你上辈子缺钙,这辈子缺爱,活着浪费空气,死了浪费土地,吃东西浪费粮食!人不要脸,天下无敌.就你这母夜叉,还敢号称一朵花,你要是鲜花,牛都不敢拉粪了!”云卿拍手鼓掌,“姑娘好口才,出口成章,小生甚是爱慕,不知道姑娘能否赏脸,吃个茶!”“不约,离我远点,不然我会让你晓得,我不止出口成脏,还文武双全!”【片段二】面对婆家一堆极品亲戚“你们一个个吃我的,喝我的,跟那恶鬼投胎,土匪过境一样一样的居然敢跟我谈三从四德,还想往我男人床上送女人,行,既然你们这么好意,我怎能不领情,有来不往非礼也,我送你们丈夫两个貌美如花的姨太太,谁先生下孩子,不论男女,我就送谁一个三进宅院,金银万两!”云卿忙道,“娘子,那我今夜睡哪儿?”“还想睡觉?美得你,今晚给我跪搓衣板,跪得好,你这些三姑六婆我养着,跪不好,全部撵出去,我的地盘,我说了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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