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水三人站在郑郡城门口,望着里边东倒西歪的房屋还有街道上四处散落的锅碗瓢盆和碎石朽木,寒风一过一股腥臭味扑面而来,街道上积满了淤泥和未干的浑浊河水,正中间的大道已经被清理干净,三五步便驻足了一个官兵。
后边那些个尚算平整的房屋内挤着无数面黄肌瘦一脸病容的灾民,有的地方支起锅子在熬药,几个大夫打扮的人穿梭其间,官兵们似乎在为已经生病的灾民诊治派药。
清水一路走过去,瞧见所有灾民基本上都是衣裳单薄,密密匝匝的挤着那些个潮湿的房里,神情倦怠,眼神透着一股空洞,无悲无喜。
就连小孩子都是一脸麻木,这城里明明有无数活人,却死气沉沉,活像一座死城一般。
“走开!”突然从一旁的民居中冲出一个头发稀疏花白的老者,干瘪佝偻的身子,黑黄的脸上,手里却握着一跟扁担,疯狂的朝一旁的官兵身上拍打,那两个官兵被打得上蹿下跳,气急败坏朝那老者喊道:“你个老不死的!你儿子和你孙子都已经发臭了再不烧了就要腐烂了!”
“滚!不要拦着我,放开,放开!我的孙儿,我的孙儿啊!”那老头血红着双眼,枯瘦得像是朽木的双手颤抖着,“焚尸!你们可知道焚尸会让他们成为孤魂野鬼!我就算拼了这条命也不准你们将我儿孙的尸首焚化!”
“就你这样你儿孙能入土为安?”突然一个身形高大魁梧,长着一脸络腮胡子的大兵上前,“我看你刨断你这双手也刨不出一个三寸深的坑!再说了别人都焚尸怎么你儿孙就不行!”
说罢铜铃大的眼珠子一瞪,一把抱住那老者,朝身后那两个兵道:“进去抬人!”
“你们这些天杀的!老天爷会雷劈了你们的!老天爷啊你睁开眼看看啊……”那老者颤抖着身子,死命挣扎着,那两个官兵进去不一会儿便抬出一具被河水泡得发白肿胀的尸首,那尸首已经辨不出模样,身上的尸油黄水顺着衣裳往下淌,一股浓烈的臭味扑面而来。
那官兵将尸首放在一旁的车上又进去抬了一具小儿的尸首,一样已经发臭,那个老者看着这小儿的尸首更是一阵撕心裂肺的嘶吼声,一个箭步冲上前扯住那小儿的胳膊,想要将那孩子的尸首夺过来。
可是猛地一使劲却让所有人目瞪口呆,那孩子的胳膊竟被那老人生生的扯了下来,顿时一地混黄带着黑色的尸水洒出。
清水不禁胃里一翻腾,那魁梧的大兵身上被溅了一身的尸水,不禁捂着口鼻,“******!你个老不死的!你现在满意了?抱着你孙子的胳膊去死吧!”说罢狠狠朝那老者啐了一口浓痰,便转身朝那抬着小儿尸首的两人呵斥道:“还不快走!”
说罢那三人推着满载着尸首的车远去,清水满脸悲悯的望着那老人,正想着上前说些什么。
却见那个老者脸上露出一种绝望的迷惘,良久,他将那肿胀的胳膊抱在手里,老泪纵横,“啊啊,我的小虎子啊……阿公没用啊……”声音凄厉,叫人闻之心酸。
清水眼眶一红,转身便离开这里,她实在是不忍心再看下去了。
越看清水心中便越是沉重,照这样下去只怕这剩下的人都会病死,天气会越来越冷,到时候大规模的伤寒一爆发这些个哪里还有活路。
清水三人沉默的向前走着,走到城中,遇到一队急行军的人马,其中一个总兵模样的中年男子上前。
那人坐在马上居高临下的打量了清水几眼,又往三人身后望了望,见他们身后一片空荡,而后皱眉问道:“你们来这里是做什么?”
这次洪灾严重,国库吃紧,皇榜早就昭告天下广集天下粮草棉被棉衣和药材,这段时间陆陆续续有些个人来这边送东西,可是瞧着面前这三人一身轻快,看来也不是来送赈灾物资的。
“这位大爷,我是大夫,皇榜上边不是说这灾区却大夫?”清水笑呵呵道。
“你?”那人觑了清水一眼,眼中满是轻视,“你一个女子来凑什么热闹!”说罢朝清水挥了挥手,“赶紧回家嫁人生娃去,这里乱得很,岂是你一个女子能来的地方!”
说完也不再搭理清水,直接转身朝身后的官兵吩咐道:“快些去北里,那边焚尸队需要支援!”
那一队人朝北城而去,清水抬起头望向城北,一股股黑烟升起,想来是在焚尸,这么严重的洪灾死伤无数,尸体太多若是土葬根本忙不过来,若是长时间不掩埋尸体便会腐烂而后引起瘟疫。
虽然大魏习俗讲究人死后要入土方能为安,焚尸会让死去的人成为孤魂野鬼,永远无法堕入轮回,焚尸虽然残酷却是当下最正确的选择了。
“听说这次洪荒是百年不遇的天灾,黄河下游的平原地区更是受灾严重,官兵人手根本不够,这郑郡还算好的,再往下边万里浮尸无人理会,那些地方只怕马上边要起瘟疫了。”清水皱着眉头,心中满是担忧。
“为今之计只有组织专门的焚尸队前往各处焚尸,只有这样才能尽控制住瘟疫的范围,这些已经清理干净的城池应该组织人整理打扫,这些活着的灾民。”蒙奇指了指那些神情麻木的人。
“一个个都应该利用起来,给他们事情做叫他们忙碌起来才能够忘记悲伤。这样不仅能够缓解人手不足还能尽快重建他们的意志。”
听了蒙奇的话清水眼中一亮,“蒙奇,前头你说的我倒是也想到了,但是利用灾民这一块倒真是高见!”她总觉得这灾民受了灾害应该接受温暖关怀,可是心病还须心药医,他们受灾的不仅仅的家园,心灵上的空洞才是最恐怖的。
若是叫他们这么呆着他们永远都只记得哀伤,沉浸在里边永远都无法走出来,可是若是他们有了事情做,忙碌起来便没有时间去缅怀,这样也算是在医治他们的心灵。
蒙奇摸了摸后脑勺,尴尬道:“我们也只能说一说,这些个事情都只能由你们的皇帝和官府来做。”
清水叹息,“可不是吗?若是能将你这个建议告诉负责这次赈灾的人就好了。”
面具人朝清水打了手势,清水自然而然的望向蒙奇,蒙奇眼睛一亮朝清水道:“我哥哥猜测这次负责赈灾的是上次我们在七味斋遇到的三皇子。”
上一次的事情蒙奇详尽的告诉了相氿,而且三皇子离开七味斋的时候相氿也见过他,相氿继续打手势,蒙奇继续说道:“我哥哥说如果你能够见到那个三皇子说不定可以将这个建议告诉他!”
清水望了望相氿,这个人越发叫她好奇了,虽然自己救蒙奇的事情蒙奇已经告诉了他,但是他并没有在场光凭诉说却知道三皇子对自己有些特别,知微见著,心细若发啊。
“你这么瞧着我哥哥做什么?”蒙奇纳闷道。
“哦,没什么,咱们去前头问问三皇子这会儿在哪里。”
三人走上前,清水拉着一个用帕子捂住了口鼻的高瘦的中年大夫问道:“请问这郑郡现在是谁在这里?”
那人瞧了清水一眼,“是三皇子啊。”说罢那人将遮住口鼻的帕子取下来,“姑娘,我瞧你年纪轻轻怎么来这里?”
“呵呵,大叔,我也是大夫啊,皇榜上说缺大夫我就来了啊。”
“姑娘,我劝你还是走吧。”说罢瞧了瞧身旁那些个官兵和灾民。
而后将清水拉到一旁,避开别人,压低了声音朝清水道:“趁现在你们赶紧离开这里!”
清水见他一脸沉重,忙肃颜问道:“怎么了大叔?”
“哎,这郑郡只怕是要起伤寒了。”那大夫满眼郁色,“今天已经有好几个因为伤寒死了,否则你以为三皇子为何烧尸呢!”
清水听完心中一沉,“已经确诊是伤寒了吗?”
“哎!我说你这个小姑娘怎么不信呢?不是伤寒我捂着口鼻做什么?”说罢朝清水丢了个白眼,“爱信不信,我走了!”
“别别别。”清水一把拉住那人,谄笑道:“大叔贵姓?”
“免贵姓向。”
“呵呵,向大叔,您可能见到三皇子?”
“我就是跟着三皇子来的!”那人有些傲然的挺起身子斜睨着清水。“说起来本官也算是御医。”
“啊,向御医!”清水忙奉承道:“小女子有些事情要跟三皇子说,不知道向御医能不能引荐?”
“这个……”那人迟疑道。
“向御医,您这般大人物想来见三皇子是轻而易举的事情吧,小女子在洛阳曾经得见三皇子圣颜,他也曾说我长得像他的一个故人,对小女子颇为怜惜,只是当时小女子不敢随着三皇子就这么走了,这才错过了。”清水故意露出一副含羞带怯的模样。
“现在小女子禀报了家中父母族人,经过他们的同意,这会儿带着两个仆人是来追随三皇子的,到时候若是能得三皇子半分怜惜留在他身旁伺候,小女子一定不忘向大人的恩德。”
听完清水的话那向御医眼睛一亮,“此话当真?”
“当然是真的,否则我一个弱质女流不远千里奔赴这郑郡算是什么事?”
那向御医抬头朝天咧嘴一笑,“哈哈,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啊!”说罢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山羊胡须。
“这样吧,姑娘……还未曾请问姑娘大名?”
“小女子叫清水。”
“哦,清水姑娘。这会儿三皇子不得空,得到晚上才能得闲,要不这样,你跟你的两个仆人不妨先去我暂住的地方休息一会儿,到了晚上我寻机会带你去见三皇子?”
“这……”清水面露迟疑。
“我们这些御医住的地方里三皇子住的地方很近的!”
“如此那便谢谢向大人了。”
“没有没有,清水姑娘还是叫我向大叔吧。”向御医嘿嘿一笑,与清水套近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