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立凡非常爱自己的妈妈,但却总和妈妈吵架……吵架后,她便特别后悔,追悔过后就更爱母亲了,但总还是要和妈妈吵架,还是要后悔……这样的循环持续了二十多年,直到她被一个陌生的男人领出家。
她们吵的最后一架是关于拉面(拉条子)……舒立凡根本不会和面,拉面。母亲非常着急地说:“连拉面都不会,怎么嫁人啊?”舒立凡又愧又急,说:“谁让您都不教的啊?那能怪我啊。”母亲焦急地皱着眉头,说:“现在教都来不及了啊!”这本是一句极平常的回复,但却让母女俩都落泪了。她们哭的肯定不是拉面……
拉面并不困难,结婚后的舒立凡很快便自学会了。而她的脑海中却时常浮现母亲皱起的眉头。那操劳的声音说道:“都来不及了啊。”那一刻,来不及的不是指拉面,仿佛在泛指整个世界。舒立凡悔叹不该和母亲吵那么多架,但细想来那更是爱。爱深到无法用一句“我爱你”来表达了,只好任性、吵架。仔细想想,什么是爱的定义?似乎,爱指的就是一些来不及的感情。人总有一些无法打包带走的感情。
就让那些感情,留在那里挺好。
真正的悲剧在于舒立凡的婚姻。
艾多斯会是个很好的丈夫,如果舒立凡是一匹马……
舒立凡简直就忍受不了艾多斯。艾多斯对舒立凡一点都不礼貌,总是摔门进来就问:“sutti xay hayda?(奶茶何在?)”艾多斯每晚都去喝闷酒,浑身酒气,一点也不知道爱惜身体。
艾多斯经常说很多甜言蜜语,说舒立凡是他的花朵,他的月亮,他的太阳。艾多斯说这些话时,往往处于半醉着的状态。烦躁的舒立凡就说:“我可不当你的花朵,我是你老婆,你给我少喝点酒,比什么都好。”艾多斯会有些生气,但也多半是渲染和夸张起来的生气:“怎么?怎么?你一个女人家,敢对你的丈夫这么说话!要客气些。”艾多斯的情绪总是渲染的。
艾多斯总对舒立凡讲哈萨克的英雄故事。舒立凡不喜欢那些故事,她心想:那些人都死了。而且什么杀人的故事有什么意思呢?但艾多斯却把这些故事奉为神明。他总在喝得特别醉的时候,说想当哈萨克的大英雄,却把衣服吐得脏兮兮的。舒立凡不得不在深夜洗那些带着恶臭味的衣物。
艾多斯讨厌舒立凡穿好看的衣服出门。艾多斯说:“你穿那么漂亮出门,要给什么男人看啊?不要穿乱七八糟的衣服。”舒立凡实在忍不住,解释道:“不是给什么人看。你这人说话怎么那么难听啊!”艾多斯说:“你不要那么多事儿。我们的关系是我说话,你听话,就够了。你就是我的马。我给你钉蹄子了,你就是我的人了,只能听我的。”这比喻用到此处,便如此的不优美了。愤怒的舒立凡对他喊道:“夫妻关系该是平等和自由的!”
舒立凡说完这句话就大哭起来了,她明白自己嫁错人了。而一旁的艾多斯慌了手脚,又“我的花儿,我的小羊羔的”哄个不停。
舒立凡非常不明白。结婚前她本都把道理想透彻了:不能选择合适的,应该选择你爱的你甘心相伴的。不要选择一个好人,要选择自己爱的。她没有错的啊!她的道理都对啊!怎么最后还是选错了?可怜的舒立凡不知道,道理只是道理,而我们活在虚假的世界。
舒立凡和艾多斯在城里过得非常不好,尽管J市并不算是什么真正的城市。艾多斯在城市里找不到工作,总得需要舒立凡养,十分不开心。艾多斯说自己想念草原。艾多斯提出想要回到草原,舒立凡马上爽快地答应了。她心想:有哪种生活会比现在更糟糕吗?”
就在离J市不远的草原上有一家“草原学校”。舒立凡听说后,便想拉着艾多斯去那里工作。那所学校的负责人是一位叫作刘悦的女士。她听说艾多斯能用哈萨克语写一首好诗,还知道很多哈萨克的史诗和传说,非常激动。她说现在学校就缺这样的人才呢。
舒立凡和艾多斯去了那里,成为了学校的老师。艾多斯在城市时,是个非常不可理喻的人,但他在草原的环境却如鱼得水,被所有人喜欢。
舒立凡很爱草原和她的教师工作。
舒立凡和艾多斯并肩工作。夫妻两个人再也不把箭头指向彼此,而是指向同一个方向。这时候,两个人都觉得对方是可爱的。美好的人性是种子,它有时需要的只是一片适合它的土壤,艾多斯天天就唱着这么一首歌。
他是走了很远很远的路,才终于找到了这首歌:
这天地
天地是我部落游牧的地方啊
骏马奔腾在这片丰饶的原野上
故乡啊就像火焰照亮了我心房
马驹般尽情玩耍无忧虑我成长
啊,时光如梭
有多少雏鸟展翅飞离了他的家
岁月中你我也在慢慢地成长啊
这天地是我部落秋天的好牧场
黑眼睛美少女对镜梳妆的地方
故乡啊就像火焰照亮了我心房
好姑娘坚守山盟海誓的地方啊
最后,刘悦和爱人将“草原学校”的任务交给他们。
完成支教任务的他们,回到了家。而舒立凡和艾多斯则在属于他们的土地上,开拓孕育着这片土地的未来。
尽管这故事从头读到现在,大部分内容都是压抑的。但当故事行进此时,我才恍然感觉,这还是个蛮不错的故事。
我不由得想起万晓利的一首歌:
这一切没有想象的那么糟
暴风雨来临的那一天
迷途的羔羊还没回来
铁匠铺传来了叮当叮当声
这一切没有想象的那么糟
想捕捉一只美丽蜻蜓
却打碎自己心爱的花瓶
燕子飞回了屋檐下的巢
这一切没有想象的那么糟
被刽子手砍下了人头
魂魄还能留恋最后九秒
第七秒时突然从梦中惊醒
这一切没有想象的那么糟
我不知道这首歌是不是很贴切。但当我写到这里,立马就想起了这首歌。甚至,我觉得“这一切没有想象的那么糟”,这句话可比“幸福”听起来更温馨,因为更具有力量。
是的,这个故事确实压抑而悲伤。除了结尾。
正读我故事的读者朋友们,您悲伤吗?
现在,请您默想一个最美好的瞬间,把它当成你故事的结尾。然后回首看之前发生的一切,您会发现这一切并没有你想象的那么糟。
如果您的生命充斥着悲苦,甚至是无比难熬。我想安慰您说:
一个故事,并不需要多少美好的时刻。
您只需要一个时刻,一个美到可以做结局的时刻。
每日柴米油盐酱醋茶的生活,有时不只是为了活着。
是在等待一个结局。
若干年后,舒立凡又遇到了那个北京男孩。他现在已是极出色的化学家了,却还是昔日那怯懦的性格。
他很小心地告诉舒立凡自己正写着一本长篇小说,但可能写得非常不好。
舒立凡很好奇也很小心地翻弄着他的手稿。
舒立凡半对自己,半对那个男孩地说道:“我知道,你肯定特别恨我。我知道我非常坏。”
他赶忙制止住她,说道:“我从来没有怪过你,或者怨恨过你。”
舒立凡低头翻弄着小说,问道:“为什么?”
他也有些不好意思,喃喃说道:“因为回忆,终究是比结果更重要的东西。”
舒立凡抬起头看着他。
他接着说道:“人总是难免会有些无法打包带走的感情,留在那里挺好。”
他对舒立凡说:“第二十七个故事是我假设的,写的是你我在一起之后的生活。”
舒立凡看着第二十七个故事。那故事里的自己依然非常任性。两个人在一起,并没有多么美好动人。舒立凡忽然有些安心,心想:唉,也许选择另外一种生活也不一定会幸福啊。
但舒立凡同时又很伤心:我在他的故事里,不是可爱的女孩子。他虽然说口头上不说,但其实还是恨着怨着我的。
伤心又失望的舒立凡强忍着到了小说的结局:
刘悦笑着问艾多斯觉得后悔吗?艾多斯沉吟半天,然后说就凑合这么过吧。这时候,刘悦忽然忍俊不禁地笑出声来。艾多斯很奇怪地问刘悦笑什么。
刘悦对艾多斯说:“其实你是幸福的人,其实你一直都十分幸福地生活着。只是你不说。”
看到这里时,舒立凡忽然抬起她伤心的头颅。
这时,舒立凡才明白那个男孩不仅原谅了自己,而且是按最美好的方式将自己原谅。
她静静盯着那个真正变大的大男孩。
他还是像过去一样,很焦急很纠结地说:“是不是写得特别不好?我就知道写得不好。你肯定不会喜欢我写的破小说。”
舒立凡忽然大笑起来。
抓住大男孩颤抖的手。
然后她突然深沉地说道:
“这一切没有想象的那么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