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神躺在病床上已经一个星期了,变为蓝水晶的右腿颜色变浅了一些,也没有那么透明了,不过就目前的情况看来,月神的病情一时半刻还不可能好转。
月神从落叶之森回来之后就马上赶到了诀门那里,拜托那里的一个朋友帮他治疗身上的伤痛。
“这是蓝晶的魔法吧,月神你在哪里惹了这样的家伙了?”一个穿着纯白色诀门长袍的瘦削男人,盯着月神的眼睛严肃地说道。
“这是我自己的事情,你就不要管了。”月神扭过头去不与他对视。
“愚蠢!成年蓝晶主动放弃自己的一部分生命力,可以拥有将眼前事物结晶化的能力,这一点你又不是不知道。再帮你最后一次,以后遇到这样棘手的事可不要来找我!”男人脱下长袍转过了身。
“宋磊……”躺在病床上的月神轻呼道。
“什么?”瘦削男子转过头来。
“谢谢你……”从月神口中吐出这样几个字,他就慢慢闭上了眼睛。
宋磊是诀门的阴阳师,也是在加入阴阳师之前月神的一个朋友。身在诀门,却并没有主修威力强大的诀术,反而修习攻击力最弱而重视辅助的符咒,除此以外宋磊还是草药学的专家。因此过去月神一有麻烦想到的人就是他。
诀门的前辈们一起研究过世上各种毒的解法,像蓝晶的结晶化就并不好治,幸好宋磊知道该怎么解这种毒。夏枯草两钱、云母三钱、稗衣两钱合水服下,再加上外敷一种符咒,月神的病情才稳定下来。
平常的时候,浩月还为月神每天的絮絮叨叨而烦躁。可是当他不在身边督促自己修习的时候,浩月才觉得自己一个人是多么无聊。刺宗的殿堂总是那么大,沿着白石的地板走来走去也就是那么回事。这个时候浩月会走出刺宗,甚至走出这片地下人工建筑物,去到没有天花板的世界看一看。
今天,浩月又跑了出来。站在生长着嫩草的泥土地上,浩月感觉到了空气的不同。虽然有完善的通风设施,但地下洞穴里的空气终年都是潮湿而冰冷的;现在浩月站在地面上,感觉整个肺都得到了新生,或许是经过阳光过滤的关系吧,浩月觉得连空气都是香的。可还没等他回味完空气中泥土的芬芳,一个声音就吵醒了他:
“你是浩月吧?”
黑色的长袍裹住并不高大的身体,看起来应该跟浩月一般大小。这个人连头部的轮廓也隐藏在长袍的阴影中,给浩月这人不磊落的感觉,同时浩月感到自己应该不是第一次见到这个人。
“你是谁?为什么找我?”浩月问道。
“不记得了吗?我们在阴阳师开幕式上见过面的,我叫威廉。”黑袍人说道。
这时浩月记起自己在开幕式上和一个壮汉有过摩擦,壮汉旁边的人好像就叫这个名字,只是自己并不知道他的深浅。
“原来是你。”浩月说的话透出十分的不耐烦,“找我有事吗?”
“你把一个人的腿夹伤了,还记得吧?”威廉脸隐藏在长袍中,看不出表情。
“那个人是叫伏僮吧?”浩月说道。
“他是我的手下。”威廉说道,“手下受到了你的欢迎,我也理应过来陪个理才是。”长袍下仍然看不出他的喜怒。
“想打架?”浩月收敛住气息,集中了精神。
回应他话的是一颗小型的魔法弹,魔法弹泛着紫色的炫纹向他驰来。
浩月灵巧地向一边跳去,地上留下一个脸盆大的弹坑。在他落地的一瞬,就向对方掷出了两支袖中剑。
“fading-out!”从威廉的口中吐出了这样的英语。随着口诀的说出,威廉的脚下出现了一个紫色的魔法阵,法阵由繁杂的甲骨文组成。
浩月马上意识到这其实是法术的口诀。威廉迅速从原地消失了,躲过了袖中剑的攻击,下一刻,他出现在了另一个位置。
“可恶啊,这厮的法术竟然完全能克制我,照这样下去我肯定打不赢。”浩月心里想道。
“威廉,你不要再跟我打了。如果我打赢你了,**就是我孙子;如果你打赢我了,我就叫你孙子。”浩月开着这个并不聪明的玩笑企图误导他,然后准备趁机逃跑。
可是不知道是因为威廉没有脾气还是其他的什么原因,这一招对他似乎没有什么作用。回应浩月的仍然是黑色长袍阴影中冷漠的表情。浩月说完这句话后,威廉又一颗魔法弹向他扔去。由于距离过近,浩月躲开地很勉强,身体以侧边着了地,结果左臂被坚硬的地面擦出了一条长长的伤痕,现在他的左手已经不可能用剑了。
不过浩月并没有因此而放弃,他想到了月神一个多星期前教给自己的刺宗近身格斗术。
见到浩月已然负伤,威廉手举着一个重力压缩成的紫**法球,向他一步一步慢慢走来。他走的速度足够慢,以对浩月造成精神上的压力。
当他走到离浩月十米远时,浩月那唯一能动的右手好像在空气中把什么拉了一下。本来浩月远程的袖中剑对威廉的空间魔法就基本没有作用,现在浩月还伤了一只手,威廉就在想浩月现在唯一能依靠的就是近身攻击,只要不离他过近就没有问题,于是下意识地忽视了与浩月的距离。可就是浩月这小小的一个动作,却能给他带来足够的威胁。
自从自己狠狠地教训了伏僮之后,浩月就知道那天伏僮身后的那个人迟早会来找自己的,因此浩月早早地就做了准备,在阴阳师的入口处部下了几个简单的陷阱。现在浩月拉动的正是其中的一个。只见一个钉耙的铁头从隐藏的很好的沙土中钻出,一根根带着寒意的尖刺在铁耙上就像老虎的牙口一样狰狞。随着浩月的拉动,铁耙还算快速地向威廉靠近着,仿佛不咬到他的血肉就不会罢休一样。
见此情景,威廉吃了一惊,但是良好的心理素质还是让他迅速地说出了相应的咒语:“赖特的花朵!”
一个由巨大的三色花骨朵出现在威廉的双手之间,花朵只有三片花瓣,颜色分别是红、绿、黄。这是一个特别的魔法,属于空间魔法中比较少见的防御魔法。铁耙碰触到花朵的部分铁皮由外向内迅速地被剥离着,仅仅在三分之一秒里,铁耙前面尖刺的尖端就变成了铁离子。这正是这种魔法的厉害之处,由魔力形成的空间逆流里,连钢铁都会被吹成渣。不过目前威廉的这个魔法还只有小成,不然的话威力就不单单是让触碰到自己的东西解体这么简单了,到那种程度的话空间逆流就可以外放。
浩月用没有受伤的那只手拿着一支袖中剑,冲到了威廉面前,正准备使出“逆鳞”一式。可谁能想道威廉的魔法球已经到了随心御使的地步,他只是随意地一挥,一颗魔法球就向浩月砸去。这次浩月就不是手被擦伤那么简单了,他的胸口出现了一个血肉模糊的伤洞,伤口处可以看见白森森的肋骨,令人毛骨悚然。
其实,在浩月看到威廉化解了陷阱之后就抱着一种拼死一搏的心态了。最后的结果也证明这并不是正确的选择。
浩月的眼皮就像铅块一样越来越沉了。眼中的画面是威廉的头藏在长袍的阴影中,看不出表情,他一直站在草地上没有别的动作。
“每做一件事,都是有代价的。”
浩月眼睛闭上的一瞬,耳边传来了这样的声音。
浩月觉得整个世界正从中间一点一点慢慢展开,他的眼睛看到的是周围昏暗的一片,旁边的床上躺着月神,洁白色的床单和被褥提醒着他这里是医院。浩月看了看自己的胸口,现在那里正被白色的绷带绑了不知道多少层,绷带下面应该还有帮助伤口愈合的药粉。浩月清楚,在这之前,自己一定还经过了复杂的手术,现在自己能躺在这里,浩月知道自己已经在鬼门关前走了一召了。他的身体向上做了一下努力,剧烈的疼痛就从伤口处传来。浩月很想找一个人来回答自己的问题,可是周围没有什么醒着的人。在缺乏光线的环境中,浩月再次睡着了。
在远方的森林中,两个人,哦不,是一人一狼正站在空地上,彼此扭过头去不看对方,做着沉默的争吵,他们这样已经十分钟了。事情的起因也很简单,当朱炅像往常一样要求他教自己练习法术的时候,冰狼说道:“朱炅,你知道吗,你我法术本不同源。而且你已经成长了,我现在没有什么东西要教你了,今后的路还要靠你自己去走。”其实这么说冰狼也很无奈,并不是他不愿意教朱炅法术。他心里清楚冰狼一族是不为阴阳师所容忍的,如果朱炅以后还跟着自己的话,就不能只有这点三脚猫的功夫,而自己对她的教导也只能到这一步了。过去朱炅对自己的依赖太大了,冰狼希望她能走出自己的路。
朱炅没有看出他的无奈,她只是感到冰狼不愿意教自己法术了,也许是嫌弃自己了,也许准备赶自己走。朱炅能去哪里呢,她自己都不知道,她毕竟是一个孤儿啊。一团气开始由她的肚子升腾上来,卡在她的喉咙处好不难受。于是朱炅背过身去,不去看冰狼。
再次醒来,浩月看到自己的病床前站着一个人,月神如往常一样穿着银色的披风,变为正常肤色的右腿从披风下伸了出来。看来,月神的伤势已经完全好了。浩月试着挪动了下身子,强烈的阵痛从胸口处传来。月神只是温和地看着浩月的动作,什么话没说。不一会儿,穿纯白色长袍的诀门的人来了,在给自己换药的时候浩月发现胸口原先没有了的肉现在似乎长了一点,至少把渗人的肋骨给遮住了。换完药后诀门的人把垫在浩月背后的枕头放下,让他躺了下去。
这时,月神对躺在床上的浩月开始说话:“伤口还疼吗?”
没有回答。
月神就继续说:“你不想说话也没关系,现在就听我说两句吧。威廉是因为你与伏僮对决的事找你来报复,这你肯定清楚。但是阴阳师只要入门一天,所代表的就不仅仅是自己了,每天都有不知道多少双眼睛盯着你看。威廉在阴阳师的门口打了你,往大里说可以上升到法门与刺宗的矛盾,现在刺宗里有那么一些人情绪很激动,整天念叨法门如何管教无方,更有甚者,想要找上法门大干一场。”
“月神你不必多说了,我知道这是我的错。如果不是我夹了那家伙的脚的话,也不会激起两门这么大的矛盾。”浩月躺在床上面无表情地说道。
“我有说这是你的问题吗?”月神说着声音突然转小了,“你夹伤那家伙的腿是在森林里,谁也没看见,根本没有证据。”月神的声音再次大了起来:“但是威廉竟然敢在阴阳师门口把你打伤,这可就是法门的责任了。”
月神说完往床上看了看,看过之后月神的脸上出现了好久没有的笑意。
原来,在雪白色的病床上,浩月已经枕在枕头上进入了梦乡。
阳光甚好的午后,坐在森林幽兰的草地上,不管怎么说都是一件不错事吧?不过这一点现在放在这两个人的身上却不是那么回事。
“朱炅。”冰狼向小女孩打了声招呼。
名叫朱炅的女孩穿着火红色的长袍,坐在被太阳焐地热乎乎的草地上,背对着冰狼,没有回应。
“朱炅?”
还是没有声音。
“朱炅!”冰狼大声喊道。
“干什么啊,我刚才睡着了!”朱炅转过头来不耐烦地说道。
自从上次冰狼跟朱炅谈过一次话,说自己以后不再教她以后,朱炅对他的态度就像现在这样爱理不理的。
“朱炅,有一件事我要跟你说一下。”
“想了这么长时间,终于准备向我道歉了吧。好,我听着。”朱炅原本僵着的脸松弛了下来。
“我仔细地考虑了一下。以你现在的实力,我已经不能再教你什么了。我会介绍一个人当你的老师。”冰狼说道。
朱炅的头往下垂去,当听到与她朝夕相处了十五年的小狼要她走时,她的心情沮丧极了。
“这么说你还是要赶我走啰?”朱炅的声音里面已经明显地带了哭腔。
“朱氏是一个魔法世家,而你是这个家族的后裔!”冰狼当然看出她现在快要哭了,但是他更清楚这个没有告诉朱炅的秘密再不应该隐瞒下去了。
“你应该还记得吧,朱炅。你六岁的时候,没有任何人教你,你就已经能使用初级的火焰法术,难道你从来没有想过这是为什么吗?在你一岁的时候,一个人就来找过我,她对你使用了一种我不知道的魔法,那个时候还是婴儿的你全身就发出了柔和的红光。那个人对我说这就是你的家族印记,在那一刻,我就明白了你不可能一直跟着我,你属于朱氏家族。如果按你们人类的血缘来说的话,她就是你的姨妈。”冰狼继续说道。
“所以你准备把我交给这个女人?一个我一次也没有见过的人?”朱炅停止哭泣,她抬起头来用倔强的目光盯着冰狼。
“就目前的情况来看这是最好的选择,她和我的约定是在你十岁那年就把你送到她那里去修行,你现在已经十五岁了。就算我现在不去找她,她也一定会来找我的。”
“你很怕她,你打不过她对不对?胆小鬼!”朱炅带着嘲讽的语气说道。
冰狼没有回答她,只是用眼神让她看到了自己的坚持。
“你还是得去那里。”沉默片刻之后冰狼说道。
夜晚的森林是墨绿色的,高悬的月亮照亮了森林道路,道路上一粒粒石子反射出银色的亮斑。冰狼带着朱炅走在道路上,很快就走出了森林。
经过了长达两天的徒步,穿过了一片田地,渡过了一条小溪,又走过了一片谷地,两人终于来到了目的地。
残阳映照的矮山的脚下,坐落着一个简陋的土房子,一条溪流徐徐流经它。把朱炅送到这里,冰狼就没有再往前走了,冰狼一停,朱炅也没有往前走了。
“我们又不是不能见面了,有时间我会来看你的。”冰狼说道。
背对着冰狼的朱炅一步一步向前走去,走入了简陋的土屋。
土屋里的光线很充足,对朱炅来说甚至太亮了,把每一个东西都照得亮堂堂的。因此她一抬头就看见了一张脸,一张让朱炅惊恐的脸。不知道被什么东西烧伤过,脸上已经没有一块完整的皮肤,就像一张揉皱的纸,原本是眼睛的地方是两个黑洞,两只血红的眼珠无辜地暴露出来,原本鼻子的位置也只剩一个三角形的黑洞,只有嘴唇还算是完整的。这样的一张脸,让人看了不知道是可怜还是可怕。有着肥厚嘴唇的嘴开阖了两下,吐出了一个沙哑的声音:
“朱炅,我等了你很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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