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狭窄的通道彻底张开,与前后两室的墙壁对接,形成一个长方形的暗室,地面整个破碎,底下下陷很深,下陷的深坑内,没到之前地面位置的水已被彻底染成晶莹的鲜红。
墙上的水纹和呈扇形的十身鱼不复存在,仅剩几片质地光滑的无瑕墙面。
十身鱼破碎的尸身与地板碎片一同躺在池底,在血水中只隐约看到几个暗影。
顶面的法阵纹路上散发出红光,与池底破碎四散的残纹交相辉映,显然仍处在激发状态中。
整个暗室处在密闭中,没有哪怕一阵的风,一池的血水却不断地翻滚出一片剔透晶莹的浪花。
夏离楼无暇思考情况是怎么发展到这般地步的,他站在一旁本想掠阵,谁料他竟连对方一招也没能接过。咽喉被最开始尚未流尽的一点湿润灼出一片焦黑,若是凡人受此伤势,早已无法言语,但对于仙人而言,这伤并不影响言语,他毫不示弱地直视着夏宛峙,声音恳切地接着道:“若你能躲过这个陷阱,我自然是无法阻拦你等所去何处。”
夏宛峙身上的血水以缓慢的速度流淌而下,虽然缓慢,但落得彻底,竟是半滴也没留下。
整个人像是隔了一层无形莲叶,分明没有半分法术的光华,也没有半点动用法术的波动,那血水自然而然地流尽,他身上、衣饰上,已经干透。
神体以心而生,并非是成神者心中想要的模样,而是由他本心所呈现的最真实模样。
心的年龄向来无法捉摸,与年岁无关,同样的岁数、有人化出的神体青涩未褪、眉眼稚气,有人化出的神体须发皆白、道骨仙风;与阅历无关,有人阅尽世事枯荣兴衰,仍然朝气蓬勃,有人井中窥天,也已迟暮。
是以,自神体处,可窥心境之一二。
邪祟不侵、此销蚀神体之物流淌而过,不损分毫,是为道恒境。
夏宛峙一动不动地看着夏离楼,目光十分微妙,夏离楼最开始不了解这目光的意义,但对方一开口,他便懂了。
“所以,你觉得,我若重伤垂死,你的十族就没有这个万一了?”
夏宛峙漆黑的眼眸看不出半分情绪,声音也是平平淡淡,他手上剑尖顺着夏离楼的颈部移动,脚上跟着踏前一步,那长剑贴着对方颈部右侧划过,剑刃抵着夏离楼,停了下来。
他的剑也与他一般流水不驻,这么一会儿,这水已流尽,是以对方颈部并未被腐蚀,只被划开了一条细细的血线。
“我倒是觉得,无论我此番重伤与否,你重伤垂死,你的九族才安全了。”
夏离楼:“……”他该庆幸对方就算出言威胁,也还放过了他一族吗?
——庆幸个鬼!他果然该回去把府里所有有关夏宛峙的信息一把火烧个精光!
夏离楼目不转睛、毫不示弱地注视着对方,声音沉重:“宛峙公子三思,关于碧聚之门伊水城之事,渲罗少主并不想等待太久。”
夏宛峙顿了顿,将长剑在对方颈部移开,反手收剑,一双眼睛注视着它缓慢回鞘。
“夏上神,我曾敬你心胸坦荡,你欲试探我的虚实,何必用此鬼蜮伎俩?”
夏宛峙说罢,重新将视线落回到夏离楼身上。
没错,这就是称不上正道的鬼蜮伎俩!包括他以前踏过没有一千也有八百、个个都比他这个精妙且更为防不胜防的陷阱,那也全都是鬼蜮伎俩!
夏离楼心神一震,接上夏宛峙目光的视线却仍然镇静,“夏公子之言,在下必定谨记于心。”
夏宛峙眼神微妙地再看了他一眼,道:“我便在外等候,希望上神承诺的伊水城之事,不要让我等太久。”
他说完,身形一闪出现在血池对岸,推开入口的大门离开。
顶部刻画的阵法之效力,除了启动生效的那一刻,似乎都被他巧妙地避了开来。
夏离楼目送他远去,想说什么,却最终什么也没有解释。
他自作主张想保护这两个人,却似乎,两边都没有讨好。
云根之水,取皞天尽头弱水之源、融以若木之根,无执境以下的神体亦可销蚀,无为境者可勉力支撑,道恒境以上的神体才能彻底无视之;断鸿之阵,取断绝鸿鹄志之意,禁空、绝灵。
可以对仙人用,但禁止对未飞升之凡俗生灵使用。
伊水城比他开启的这个陷阱还危险吗?他不知道。
但是他知道,楚渲罗却是实实在在的危险,不拘于楚银霄所在之处以外的,凡间与天界的任何地方。
夏离楼回身启动了供台上暗藏另一个机关,整间密室慢慢恢复了原样,只除了墙壁上那栩栩如生的十身鱼,不复存在。他取出机关后面藏着的药在喉咙上抹过,将伤治好,这才重新走出去。
七色溪水边,夏宛峙背对着他静静等待。
夏离楼走到他前面,再次带路。
这次,却是真真切切地往他府中走的路。
云雾缭绕中倚山而建的百尺高楼拔地而起,整栋楼皆由汉白玉所筑,纯白无瑕,几与云雾融为一体。
半山腰的那层楼阁中,接过夏离楼递过来的整整齐齐的一叠纸张,夏宛峙郑重道谢:“多谢。”
一码归一码,对方特意为他们准备此物,确实值得他一声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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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枝初焕发,正是最嫩的碧绿色泽,天边艳阳落下的暖金渡入,如金烟缭绕于碧叶之上,鲜嫩而又高洁。
天湖中岛,进入岛中的树林,仿佛天色一下子暗了下来,只有稀稀落落的几星模糊的光晕落在那未蓄起落叶的泥土上。
林子深处,女子闻声回望,在遮天蔽地的绿荫下,鲜活成唯一驻入他心底的色彩。
“银霂,我回来了。”
夏宛峙放缓了脚步,生怕惊醒这曼妙如梦的风景。
楚银霂止不住地勾起微笑,像风拂绿水,像春回大地。那一阵暖意,就这么轻轻地、柔柔地、悄无声息地,席卷整个心房。
她自然而然地牵起他的手,仿佛在做着最寻常不过的事。
“那,我们走吧!”
话音未落,两人已一同没入那道微微浮动的光线中去。
“上神。”
以池章华为首的众人对跟在夏宛峙身后慢慢走来的夏离楼躬身行礼。
夏离楼深深地看了那道如线的碧聚之门一眼,转身道:“回吧,天湖骤然升阶,我们还有很多事要忙。”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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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宛峙和楚银霂落到一个石台之上。
身后是一道光幕形成的屏障,光华若隐若现,朦朦胧胧让人看不清光幕之后是什么。
脚下的十尺宽的坚硬石台微微下陷,有极为明显的踩踏痕迹,不同于此,眼前的小路上乱石遍地、荒草滋生,显然极少人经过。
小路的尽头隐约可见一片朦胧的城池。
伊水城只有涿光天湖、碧聚之门一个入口,但出口除此之外,尚有两个,分别是:涿光浑夕、青霁之门,丹熏、西棠塔。
碧聚之门进去后并不会直接到达伊水城,只会出现在三里外的石台上。
辅一出现,楚银霂便拉着夏宛峙往城门口飞去。
夏宛峙默默回忆着自己看过的信息。
伊水城以非生灵之灵为主,性情相对生灵而言,更为天真肆意、不拘管束,即便修为足够,他们也从不飞升天界,因此天界中并无正式记载,或许他们之中有暗藏的神息之丰厚堪比天界的地方,但恐怕无法普及,因为只有极少数修为进境能与天界修士相比,大多数进境极为缓慢。
伊水城主是无执境的修士,名为雪空帘,八百年前任职,按夏离楼推测,六百年前之事,她即便没有参与,也必然知晓,但奈何天界这边并无证据,无可质询。而据他们所知,城中修为最高者是居于城北百忧山、千虑泉边,的女子殷水凉,道恒境初期,性格孤僻冷漠,看似无害,但不可不防……
待两人走进,那片城池终于清晰地映入眼帘,城防由灰色的巨石一块块垒筑而成,墙顶上随意凿开一道容人守岗的战壕,却无人守岗。城墙表面毫无修饰,只有历尽风雨的侵蚀痕迹遍布外墙。
城门口,看守的两人正坐在一旁百无聊赖地对弈,看这棋路七零八落,显然并不上心,见到他们还各自抬头,挥手打了个招呼。
“两位兄台有点面生啊,是外界来的吗?”
“怎么这么快就有人来了?之前城主府不是刚来人说碧聚之门坏了,让我兄弟俩招呼旁人且先别过来?”
两人各自对他们说了一句,转头又对上了。
“刚坏了怎么?就不许人家修得快吗?”
“你管人家修得快不快,不去告知城主一声?”
前者回头朝他们笑了笑,道:“两位进去吧,不必在这等着,伊水城没有凡间这么多规矩。”然后回头争执道,“当然是你去,前面几场不都是你输吗?”
“凭什么输的去,明明是你这个嬴的该去,我这输家好有时间潜心研习,进步。”
“……”
楚银霂见怪不怪地拉着夏宛峙走了进去,时隔多年终于能跟心上人一同游玩,她的心情极其飞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