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口多却像是见了真正的亲人一般,委屈地又流出眼泪来。七志川看着对方哭成泪人也不知怎么安慰。只是木讷地说:“先走吧。”而后伸出手想要推她的背。
不想手刚触到野口多的外套,竟让对方“呲”得倒吸一口凉气。
“怎么了?”七志川完全把心思放到了野口多的身上,不解地皱着眉头问。野口多也不避讳,将披在肩上的外套拿掉,露出狰狞的伤疤来,然后诚实地讲了所有前因后果。
半路上七志川买来药,在机场工作人员的帮助下帮着野口多上了药。
野口多一边套着袖子从休息室出来的时候,七志川似乎是下了很大的决心,迎了野口多坐下。
“没事了吧?”因为心虚,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下去,说出这样一句不冷不热来。
野口多接过七志川保管的自己的行李,并没有多注意七志川的表情。
“没事,只是皮外伤。”看看手表时间还早,野口多又问道,“你几点的飞机?再陪我聊一会儿吧。”
“没问题,我的飞机还早。”七志川立刻就答应上了。野口多却是指着面前的座位上方的号码牌,打趣说道:“不知道候机大厅的座位为什么要装上号码牌,不过,竟然跟我的座位号一样哎。”
“那只是为了方便旅游团管理。这个也是我的座位号,真巧。”七志川也望着自己面前的号码牌,挤出的一点笑意比哭难看。
“我有事跟你说。”七志川搓搓手,语气郑重。
野口多并没有意识到七志川要说的话,只是很感兴趣的样子,转过头来,笑着同意道:“好。”
七志川却不敢看这样明媚的脸庞,留了侧脸给野口多:“我知道你们家还有一个孩子,他叫七尾,是我儿子。”
“什么?”野口多没有料想到会说起这样的话题,只是愣愣地这样问道。
“是我破产后,我老婆私自把儿子送走的。虽然很辛苦,但我一直在找他。”
每个字,七志川都说得很慢。野口多的脑子飞速地转着,快速处理这些信息,然后问道:“所以你给我发邮件,根本就不是为了问你朋友的事,而是想找七尾是吗?”
问题果然一下子就戳中了最容易让人误会的部分,七志川能做的,就只有好好解释了:“不,我早就知道七尾在宫家,只是后来才知道你是宫野的女儿。”
“知道我是宫野的女儿,更容易接回儿子是吧。”野口多的心思并不缜密,她只是顺着自己的愤怒说出这样的话,没有意识到女人的愤怒,所滋生出想象力的强大。
“是因为你,我……。”看到七志川想解释却再也找不出话来,把脑袋埋得低,等着训斥的样子。野口多大抵也知道他不是故意的,便开始调侃起来。
“为什么你立刻就认出我来了?”
“啊?”七志川脑子有些拐不过弯来,只当是听错了。
野口多皱皱眉头,又解释:“在路上我叫你的名字,你转过身来立刻就知道我是谁了,可我们只见过一次不是吗?”
为什么?七志川这次是听清楚了,但是要怎么回答呢,说上次见你的时候就记住你的样貌了,还是坦白你跟我前妻长得一模一样,怎么会不知道你是谁?七志川着实被问住了,拼命地抠着食指的指尖不敢回一句话。
长久的沉默让野口多觉得颇为不适,她想不出其它的理由,反问道:“我们第一次见面时你似乎把我当成……”
“你不是也只看我的侧脸就知道我是谁了吗?”七志川为这个巧妙地回答兴奋不已,立刻就打断了野口多的话,同时,他不想谈起泽之尾真,更不想跟野口多谈起泽之尾真。他想过,既然七尾都已经找到了,他的内心为什么还是无法接受那个女人,也给出了几种答案,可能是在七尾的事上,泽之尾真触碰了他作为男人的尊严;可能是泽之尾真的存在一直就是让自己无法成长的障碍;有可能是,他们之间,本就无爱。
野口多听了这句话也惊讶无比,怔怔地坐在原地,同样回不出一句话来。她并没有过多地想过,自己为什么会只看侧脸就认出只见过一次的人来,她问他,也是为了给自己一个答案。可她不知道,一见钟情两厢情愿,都不是为什么能问明白的事。
两人都是各怀心思良久地沉默,看着机场来来去去的行人,谈话的声音,孩子哭闹的声音,广播中提醒登机的悠扬的女声,在两人的心头缠绕,将各自的心事结成一块。
下决心改变这么沉闷的气氛,七志川犹豫再三还是先开口了:“我们说点别的吧。”
“好,”野口多很配合地,不停地构思着新的话题。
“你还会写邮件给我吗?”
“像以前那样,写邮件给我。”
两人不约而同,说起同一件事来,这巧合逗得野口多咯咯直笑,七志川就像一个被犯错的小学生,看不出一点三十岁该有的成熟稳重,只好硬着头皮回答道:“会啊,当然会。”
“那就好。”野口多收敛了些喜色,又叮嘱“不过,叫我多儿或者多多就好,邮件的开头不必总写宫小姐,显得生分了。”
七志川不敢抬头,只是一直点头,“是,是。”、“好,好。”地回答。当他觉得太过安静转过身时,野口多却已经不见了,他蹭地站起身来,野口多已经站在登机处,远远地冲他招手。
接下来这五年里,七志川一直记得这场景,这段谈话,在邮件里,偶尔还会提起,两人忙乱的学习之余,写信似乎就是全部的交流。而在一行行文字里,他们彼此的心意相互通融。也是,古往今来,从信件里,最能滋生爱情。
然而他一直都不知道的,是在这个场景里隐含的秘密,因为距离而没有看清,野口多挥着手时的口型,是没关系。也许十五岁的年龄差距是巨大的横沟,可只要有这么一句没关系,便架起千万条互通的桥。也就是这么一句没关系,让这世上的任何其他阴谋,再也挤不进他们的感情里。
不光是七志川,泽之尾真和丁原秋树都来送机。只是看到这一幕,大抵各自心里都清楚了,别人的幸福,外人挤不进去,反倒是简单,最后成就了爱情。
丁原秋树已经彻底懂了,决定放弃,后来他卖掉房子离开这个地方,再也没有出现过。然而同样的事情,泽之尾真却不懂。她不想懂,由此开始越陷越深,一直到了毁灭边缘。
这时蹲在客厅门边的七尾,又像刚来的时候一样。还是用那副死生无谓的眼神直勾勾盯着地面,一句话也不说。没事的时候,就坐在门边,似乎是在等她回来。宫野应该也是觉得歉疚,再也没有打过他。偶尔叫他来谈谈心,却是怎么说也说不动。
有一种喜欢,叫曾经沧海难为水。有野口多,对七尾来说,就足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