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炎夏过去,我7岁,和小年一同上了小学。
我从未想过,木非对我的冷漠会僵持那样长久的时间。他坚定的认为身为妹妹的我背叛了他,在他最无助的时候放弃了他。他把对我的怨怪全数写在脸上,毫不留情,连给我解释的机会都没有。
还没有放学,木非却早已站在了学校侧门的铁门外面,“小璃,你翻出来,我就原谅你。”那时,他已经小学三年级。
我矮小的身体在铁门下面站定,仰起头高高的仰望那巨大的银白色的冰冷枷锁,“门锁可以打开吗?”
“不可以,只能翻出来,害怕的话你可以回去。”他似笑非笑的看着我。
“我不会回去的。”我坚定的说。他一定是在想,如果我愿意为了他做这样危险的事情,说明他这个哥哥对我是重要的,那么,他还有什么理由不原谅我吗。
那不是我第一次做这种爬高的事情,但却是第一次清晰的体会到紧张,我不怕老师知道、不怕被同学看到、不怕摔伤,那时,那所有莫名奇妙的一切似乎都没有一个木非重要。
后来,在关于木非的回忆里,我永远记得他满怀愧疚的对我说:“小璃,如果再给我一次机会,我绝对不会再那么小气。”
那时,我还是对他笑了笑。生活又不是数学题,最初的我们,谁又能预算到,我会从门上掉下来。更没想到,我会再次遇到那个影响我一生的女子——段红衣。我反复思索,或许无论我有没有从门上掉下去,我还会遇见段红衣,只是方式不同罢了,这就是宿命。
我的记忆力并没有多好,但对于段红衣,我却能一眼相见就不能忘却。她不是我见过的最美丽漂亮的女子,不同于母亲的温柔不同于季姨的活泼,而是带着一股老上海的风味,妖娆妩媚,头发也是极为新潮的卷发,永远穿着艳丽的衣服。她是那样的与众不同,以致于在我未来漫长的萧寂的时光里,成了我今生最不能忘却的,一道风景。是的,很少有女子,能独自成为一道风景。
第一次见到段红衣,是在公车上。那时木非受季姨所托带小年去买新文具,我想跟着木非,就让母亲发话,跟着去了。
那时清水镇的交通系统远没有现在发达,连自动售票都没有,只有一位阿姨站在票台后面收钱,木非没有把钱放在票台蓝色的篮子里,而是直接交到了阿姨手里,像是很熟的样子。阿姨见他笑的煞是可爱,就马上喊,“哎哎哎,谁给小孩儿让个座哎,小孩子哎。”阿姨喊了几遍,也不见有人理。我们只好抱在车内的杆子上,手心紧紧抓的都是汗。我觉得好笑,觉得木非白白对售票阿姨撒娇了。
车内很安静,除了一个女子,“你tama是我爹还是我妈呢。你管我在哪呢。”
我稍稍扭头,只有一位穿着绯红色旗袍的女子,大约20多岁的模样。不是吧,这种脏话怎么可能是她说出来的,于是索性扭过身子看了过去。确实是她,这周围只有她拿着一只很大的黑色手机,她不说话的时候,可见非常的漂亮娴静,足以令人沉迷。
木非也注意到了她,可木非表现的很紧张。那时我们还没有和好,他却不自觉的做出了保护我的姿态,实属难得。
红衣女子怔怔的看了木非好一会,又定定的看向木非身后的我,竟然扶着扶手踉跄着向我走来,那时的木非更加坚定的站在了我的前面。
那时的我们那样小,如果她想做什么伤害我的事,谁都阻止不了。但还好,这是公车。
她越过木非把我抱起来,如削葱般的纤细的指尖没有看起来漂亮而舒服,我确信她不会抱孩子,她胳的我的腰生疼。
我从来没遇过这事,没有叫嚷,因为呆住了,季良年嚷着要过来,却被木非拉住。我沉默,不再挣扎,很好奇她想做什么。
她对一旁的中年男人明媚巧笑、那双带水的眸子顾盼生辉,“这位大哥,可以给我和孩子让个座吗?”她笑的真挚好看,那架势真的像一位带孩子出行的贤淑主妇,而我,真级是她的心肝宝贝。那位大叔像是面子挂不住,便让了。
于是,她坐着,我依旧站着。不过扶着她的腿,让我有一种安全感,很奇怪,这样一个奇怪人,在我眼皮底下拿了别人钱包的人,居然给了我这样一种奇异的感觉。
“小宝贝,你可以借我一块钱吗?下一站要用。”她不骂人的时候,声音非常的温婉动听。
“可是阿姨你有钱啊,刚刚那位叔叔······”我轻声说。
她没有接话,只是笑着说:“10块换你一块。”
“·······”
“20。”
“·······”
“没想到你胃口不小嘛?那你想要多少呢,我只要你的一块钱。”
我把钱放在她手里,在她耳边悄悄的说,“我不要你的钱,你告诉我你为什么要偷东西。”
她把钱放进包里,回眸乐呵呵的对我笑了,似乎是对我的行为颇具赞赏。
“你叫什么名字,小丫头?”她轻轻捏我的脸。
“为什么要告诉你。”
“你告诉我。”她的大眼睛转了一转,努力思索怎么和我交易,“我就告诉你我为什么要偷东西。”
“木璃。”
她似乎一惊,“木璃······是什么璃?”
“琉璃的璃。”我笑了。
“我高兴。”
“什么?”
“我说,是因为我高兴。”她笑得一脸孩子气,像是做了坏事却得逞的样子。
那时在公车上,她整个人闪着奇异的光芒,和此时的虚弱完全不同。她躺在地上,我趴在她身上。我似乎能听到她为了接住我骨骼断裂的声音,她躺在地上已经接近昏迷,口中不停的喊着一个名字,后来我明白,她喊的是,“阿理、阿理······”
我不敢碰她,守着她隔着门大声喊老师,可是老师没喊来,却来了一位身穿风衣的英俊男子,他快步走来,抱起她迅速走向一辆黑色汽车,直觉告诉我,他就是那个电话里被当成孙子训的人。
我像丢了魂似的跟在他们后面,听着红衣女子混沌中喊着,“阿理,阿理我疼啊,阿理······”
她靠在男子的肩臂上突然张开了眼睛,悲伤的看着我,朱唇艰难的逸出两个字,清晰的飘进我的耳朵里,“女、儿······”
“阿理叔叔,阿姨她······”
还未说完,男子在车门前猛地站住,他深吸一口气,艰难的开口,“我不是什么阿理,还有,忘记见过我们。”然后奋力的摔上了车门。
直到汽车随尾气呜咽而去,我才回过神来,“哥、哥,她到底是谁啊?”
“一个疯子。”
“疯子?”
“疯子。”
这样一个为了保护我不顾自己的漂亮女子,原来只是一个疯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