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安妮为季良年包扎伤口的时候,在那个清雅的小院子里,一位身着中山装的老人和平日里温婉的妇人终究达成了共识。
老人艰难的开口,过去的几十年里,他从来没有对一个人这样低声下气的说过话,“淑姚,我知道你们怨恨我,但如今,他伤势真的很重。你只看在他的面子·······”
“伤的有多重?再不能生育?”妇人冷哼道。
老人重重地咳嗽了一声,好似是希望面前的女人注意言行,“淑姚,毕竟我们季南两家是世交。小年是我的亲孙子。”
“世交····?是啊,多好的世交啊。”妇人的略显粗糙的手背轻带眼角,“当年若不是阿理和衣衣,我早就不知道流落到哪儿了。”年轻妇人在院墙下眺望清水河,夕阳似乎也想替她吸纳眼角的晶莹,“但是你记着,我跟你回去,不是为了你那个无能的儿子,也不是为了南家。我是为了小年。还有,我要你每看到我一次,就想起你欠我们的,这辈子都还不清。你永远都不能忘记,是你亲手将我们全部杀死在那个冬天。”
而我们这一边,则是在计划一件轰轰烈烈的大事——私奔。
当天傍晚,季良年拿出许久不曾动过,几乎落灰的日记本。工工整整的开始写日记。
2006年10月星期6天晴风真的好大
自从被接到清水镇,我拥有了一段快乐的日子。回来的第一天,木叔叔和阿姨就来看过我,然后哭着说,小年总算是回来了。看着她的眼泪,我突然觉得很放松,因为突然觉得他们可能不是有意抛弃我,抛弃我这么多年。
那是我第一次听到木璃姐姐的名字,阿姨哭着问木叔叔,我们的小璃什么时候能够回来。我想,看来我不是最倒霉的那一个。但是现在我才知道,原来木璃姐姐一直在木家村当霸王,活得比我快活。这真好。
我一直很听话,我吃过苦,我没有过妈妈,所以我发誓,我会努力地去珍惜妈妈,珍惜我的亲人。
见到了爷爷之后,我却开始怀疑我的誓言。我害怕爷爷,安妮姐姐总是笑我,说那是你亲爷爷,那老头子又不是黑山老妖,你怕什么呢?
我不知道怎么形容我的感觉,我学会的词语不是特别多。但我知道他和别人家的爷爷不一样,我甚至觉得他看不起我。他要抱我的时候我会想到了孤儿院负责我们这几个孩子的爷爷,他那种笑容让我感觉很不舒服,我说不出具体的感觉,但就是不舒服,我甚至觉得他是要把我抱起来然后扔掉。
妈妈问过我,愿不愿意去爷爷家,她是个那么温柔的人,如果我不去,他们一定会欺负她的。但是妈妈说,“小年,你不能告诉别人,你真的是爸爸的孩子。”这让我无比难过。
私奔是安妮姐姐提出来的,也只有她会这么大胆。她提出这件事的时候,大家都很兴奋。安妮姐姐抽烟的时候,我觉得很好看。因为她的眼睛里总是藏着心事,她抽烟的时候,烟雾会把她的眼睛藏起来。但是她的眼睛很漂亮,我一直不敢告诉她。
姐姐说,让我们都退出大人的世界吧。就退出这么一天,大不了一天之后,我们再回来就是了。
我不理解安妮姐姐她可以对我这么好,却能那样陷害安捷大哥,弄得他有家都不能回。安捷大哥对安妮姐姐真的很好。
木非大哥说得真对,下了山的女人是老虎。可是我想,就算安妮姐姐是老虎,也是我最舍不得的一只老虎了。
妈妈,我们私奔了,但请放心,我还会回到你身边。
妈妈,总有一天,我们还会回到清水镇,回到石桥湾吧?
就算只是回来看看。
{O(∩_∩)O~}
——季良年
被泪渍染色的那本摊开的日记本,估计很快就会被季姨看到。而同一时刻,我、季良年、安妮,为了不让父母发现,我连木非都没有招呼,也是留书一封。就猫着腰跑出了石桥湾。
路过深水巷的时候,由于跑得太快,我只费力的往颜家看了一眼,别在耳际的头发在我扭头的时候突然不听话的散落下来,我怕它划伤我的眼睛,就再也没有回头。
后来我总是想起那天傍晚的光景,我们都那么想逃,拼了命地逃,逃得那么匆忙。如果时光再回来一次,我还会不会愿意再回一次头呢。如果我真的再回一次头,看到穿着白衬衫颜杉推着颜夕出来的身影,看着那条熟悉的企鹅盖毯,我又会不会、放弃无谓的奔逃,为那个病弱的女孩留下来呢。
一出清水镇,我们坐最后一班车,到了镇西。安妮突发感慨,说同样是坐公车也可以是很不同的感受。
但是我发现更严重的问题来了,“安妮姐姐,带吃的了吗?”
“没有,带那些东西干嘛,费尽,我就带了点钱。”
我心想你没带小年还能不带吗?于是又看了眼小年,我说你呢?结果季良年磨磨蹭蹭地掏出一块快捂化了的巧克力,看着巧克力欲语还休。我看了一眼季良年可怜巴巴的小眼神,又观察了一下巧克力上指痕的形状,估计这小子是在做心理斗争的时候重捏的型儿。实在没那脸,就还给他了。
于是我接了话:“确实是作。”
在出逃之前,谁都没有想过我们晚上住在哪里,晚上饿了吃什么。所以说,不靠谱啊!
我们走的时候已经七点多,到镇西的时候,将近八点,镇西又是个实实在在的农村,所以想找家店买点什么,就比从木非碗里夹块五花肉还难。
我们家门禁很严,要么八点之前回来,要么面壁,不知悔改者断粮断钱。所以我从来都不知道原来河边城镇的夜风这样可以清冷。在哪里凑合一夜,还真就成了大问题。
借着月光,我看见清水河上缠了许多雾气。很是闹心,我什么都不怕,我就怕鬼。当然,我也不知道这世上到底有没有鬼。
在羊肠小路上走了一会,竟然在低洼处发现一抹白光。吓得我和季良年一闭眼就直往安妮那边蹭。再睁开眼的时候发现安妮看我的眼光特鄙视。她说,木璃你真是木非的亲妹妹,什么叫要找就找我哥别找我啊?
我这回是真心虚啊,我就怕回去她打我小报告。谁知安妮笑了一下,忒贼:“说得漂亮。”
我笑得真不好意思,我说我哥可是乡霸啊,也就我哥具备和鬼神抗争的能力不是。我说我就一小人物,说得特谦虚。
安妮接着鄙视道,“有什么好怕的,咱连咱爸妈都得罪了还能害怕什么小鬼吗?走,跟姐去看看。”
那时候,我是真觉得安妮霸气,和木非的气场有得一拼。
可是后来我才明白古人为什么说一日为婢终身为婢,因为后来我看安妮的目光,总是若有若无含了那么点鄙视。
我和安妮,按那谁谁的话来说,就叫个主仆立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