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桃花很清楚,吕梁风是个看重名誉、谨守礼节的人,所以,她的脸丢、大了!
阮桃花不清楚的是,因为她的突然出现,吕梁风心底某处深邃、幽晦的角落怦然松动。
她仿佛带他回到了五年前的少年时光,纯净明郁,漫天桃雨。
“桃花姑娘,你为什么回来呢?”
她说“讨厌他”的话还像根针插在他的心头,怪他任性也好、固执也罢,吕梁风想听她亲口确认自己的猜测。方才他手掌触碰到阮桃花的一瞬间,吕梁风只想猛地拉她入怀。然,他是个家教甚严、谨守礼节的男子……他不想在没有澄清误会的情况下抱她。
“我梦游来的,行不行?”阮桃花不解风情,破罐子破摔。
“唔?”吕梁风深眸中的期待渐渐消退,他怕是误会了她?
屋外月上花檐,屋内静得能捕捉到一点桃瓣落水的声响。
“噗!”路琅琅蓦然喷笑,她自觉有义务助阮桃花一臂之力,“花花,你听好了,我说的话,你要一字不漏地学给他听。”
“咦?”阮桃花局促滚眸,“我才不要。”
“花花,你要好好想想哦,他会误以为你讨厌他的……”路琅琅苦心劝说。
余光中,吕梁风站得离她很近,默默望着她。阮桃花鼓起勇气,容情明肃。
“我不是来取行囊的。我的行囊里,压根没有值钱的东西。而且,我知道你住在这间屋子……”路琅琅娓娓传授,阮桃花鬼使神差般重复了她的话。
吕梁风灰蓝眼瞳骤然收缩,似是有些惊讶阮桃花的坦白。
“我回来,因为有句话忘了问你……”阮桃花蠕唇逐字低语。
路琅琅望天构思:“既然相府千金不嫁你了,我嫁给你,怎样?”
“吓?”阮桃花闭目,单眉跳动。
路琅琅傻笑重复:“既然相府千金不嫁你了,我嫁给你——”
“既、既然……”
阮桃花说不出口,但幸好,吕梁风不易发觉地轻叹一声,大掌抚上阮桃花的发。她的一头乌发如他想象的一般柔滑,放在掌心如丝如缎、难以抗戒。
“桃花姑娘,我也有句话忘了问你。”吕梁风顺势滑下手掌,托住她的粉腮。阮桃花眨眨雪眸,屏息聚神望他听,“五年了,你说要嫁给我的话还作数吗?”
“吓!?”
路琅琅在读国小六年级,芳龄十二岁。
没有二十一岁的男人向她求过婚,若有,定是个大变态……吕梁风刚刚久不作声,正是在确定自己的心意,可惜没留时间给路琅琅作心理准备。她一时缺氧,昏了过去。
于是,与路琅琅一心同体的阮桃花,也万般不甘愿地倒头昏迷!
“琅琅,你非要害我丢脸么?”这回,换阮桃花义正言辞地质问路琅琅。
“桃花?”吕梁风伸臂,阮桃花落入他的臂弯。
吕梁风抱着“惊吓过度”的阮桃花,表情郁闷。他的话还没讲完。他本想告诉她,有关他“扫帚之身”与“桃花之身”的事。他若要娶她为妻,就不该对她有所隐瞒。
吕梁风甚至想好:倘若阮桃花得知了真相,不想嫁给他了,他也能理解。
殊不知,吕梁风的事,阮桃花早从哥哥那里听说了!
今晚稍早些时候,肖兆离为了留住妹妹,警告她吕梁风是个沾不得的男人。怎知,阮桃花一听“喜欢吕梁风的女子都会倒大霉”,执意闹着要回去。
“哥哥,吕梁风他太可怜了。难怪他说,他遇到的女子与他没有长久的姻缘……他是怕牵累她们啊!他赶我走,因为他在乎我、不想让我受伤害!”
“不。他赶你走,是我的请求。”
“哥!你为什么那样做?”
“因为你们不合适。”看到情绪激动的妹妹,肖兆离涌起不好的预感。
阮桃花拍拍胸脯:“我是穿越来的,我不怕他的‘扫帚之身’!”
邻桌客人向吵闹的兄妹投来异样眼神,肖兆离刀子般的眼光将好事之人推挡回去。
“桃花,你别傻了。你以为你是因为谁被困在黑栈?天下英雄男儿多的是……”
“可我只喜欢他一个!”
阮桃花降下语调来恳求:“哥,我上辈子活了十二年,一事无成地穿来了。我没喜欢过哪个男人,我只喜欢吕梁风。我是真的喜欢他。别说他是‘扫帚身’,就算他是‘克妻身’,我也不怕!三十年,哪怕一次也好,我想嫁给我喜欢的人呀,哥!”
肖兆离赤心寒透。
“你当真非他不嫁?”
“当真。”
“没有商量的余地?”
“没有。”
栈内人语絮絮,盘盏轻碰,衫摆往来,冷辉交叠。
肖兆离沉静片刻,问:“你上辈子活了十二年?桃花,难道你想起了你的名字?”
“嗯,我叫路琅琅。”路琅琅与阮桃花异口同声回答。
“琅琅……是个好名字。”肖兆离低语,“她存在你的脑海吗?她多大?她长什么样子?”
阮桃花掩口悄声回:“她十二岁,脸皮很厚、人很懒,一天睡好几个大头觉。”
可路琅琅仍是听见了,赌气叉腰。肖兆离长眸淡笑,替路琅琅辩解:“她成天睡觉,是因为她的时间过得比你的快。”
“是啊,没错没错!”路琅琅透过阮桃花的眼,打量好像十分了解她的男子。
肖兆离的身材嘛,对十二岁的女孩儿来讲太过魁梧了些,五官也不及吕梁风的细致、耐看。不过,肖兆离身上散发一缕俊逸的侠客之风,很是吸引路琅琅。
“哥,她说你长得不及吕梁风好看。”阮桃花立即告状。
“呵。”肖兆离的眸光深沉,透过妹妹的影子,他意欲寻找追逐百年而不得、那冷酷如石的女子……
阮桃花粗心不察,逮住机会发问:“哥,琅琅就是我么?为什么我看到的,她看不到;她记得的,我却不记得?我们是两个人,还是一个人呢?”
肖兆离既知留不住眼前人,不如满足妹妹的好奇心,他短叹道:“回溯穿越中的本体,皆要饱受剥离躯壳、时空拉扯之苦。若是本体不能承受,便会产生撕裂。你一半的记忆创生了路琅琅,另一半是阮桃花。琅琅……那女孩儿,既是你,又不全是你。”
阮桃花听个云里雾里,她比问之前更加糊涂了。
“哥,那她,会消失吗?”
阮桃花擎眸,路琅琅提心。
肖兆离按指,眉下暗藏半垄阴霾,他有意作轻描淡写:“不会的,你不必担心。”
路琅琅松一口气。阮桃花若有所思。
肖兆离作最后的叮嘱:“桃花,吕梁风不是普通的男子,你要学会保护自己。他身带两轮命格,没法与女人过于亲近。你一个人,要多多动用预知的能力……”
肖兆离咽下后半句话。妹妹能看到“从未发生的事”,说明妹妹身体里蕴藏的能力远在他之上!但他不会告诉她,妹妹听了,会骄傲的。
“我一个人?”阮桃花稍显吃惊,“哥,难道你不陪我去大名?”
“呵。”肖兆离眉苦笑,“桃花,你忘记了?我明早,将会一人启程。”
.
卧柳客栈,日头高照。
吕梁风在房门外缓缓踱步。门内没有响动,阮桃花还没醒来。
吕梁风正想,要不要送个使女进她房里瞧瞧,两扇雕花朱灰窗门“吱呀”对开。
“吕……”阮桃花的字卡在喉咙,她该称他吕公子、吕三哥、还是相公?
反正阮母从不唤阮父“相公”,而是唤他“肖郎”。呃,所以阮桃花该唤他“吕郎”喽?阮桃花无力地胡思乱想。
路琅琅恰好也醒过来,打着哈欠,撞见两人对立的场面。不用阮桃花提醒她昨晚的污点,路琅琅乖乖倒回去睡觉。
“桃花姑娘……你还好吧?”
吕梁风面临相同的难题,“桃花表妹”四字,大白天的,他是如何也叫不出口的。
“咦?”桃花姑娘?阮桃花想笑,抓抓腮,忍住了。
吕梁风的桃花体质虽盛,由于扫帚身从中作梗,所遇女子多是过眼桃花。仔细想来,吕梁风二十一年在家教甚严的大宅里度过,放在阮桃花的本体世界,并不算年长。
“桃花无碍,多谢吕公子的关心。”阮桃花回得谨慎,淑女风范堪称满分。
“淑女?咯咯咯……”装睡的路琅琅捂着小肚皮发笑,打滚蹭掉满身的鸡皮疙瘩。
“嗯,那就好。”吕梁风英气的五官,笑起来尤其好看。阮桃花喜欢看他笑。阮桃花想天天看他笑,只对她笑。
“桃花姑娘。”吕梁风有他的顾虑,收笑郑重说,“有一事,我必需告诉你……”
“等一下!”阮桃花打断他。
“咦?”吕梁风不解。
阮桃花两臂胸前搭,唇角俏皮上扬:“我可以嫁给你,但你要完成我三个心愿。”
吕梁风凝眸,不管阮桃花的言行举止够不够淑女,在他眼里,都非常有趣。
“桃花姑娘,你说好了,我会尽量办到。”
阮桃花牙眸挑笑。白白答应嫁给他,岂不是显得她很没身价?呵呵,阮桃花吃了那么多苦,理所应当轮到她来考验一下他的真心!
卧柳客栈,吕家商团忙碌,一箱箱钱货划分清点、逐一被搬上路旁的十余辆牛车。
燕十髯须乍乍,壮臂插胸、双脚开立,鼓劲儿道:“大家加把力气!船在码头上等着,一上了船,我燕十给兄弟们买酒、买肉去!”
“燕大哥,你不要光说不练呀。”
燕十闻声回头,阮桃花笑眼弯弯,身后跟着白衫白靴而出的吕梁风。
“少爷。”燕十凑上去问,“你真不跟我们一起坐船回大名府了?”
吕梁风和商团分开、独自行动,燕十还是第一次见。吕梁风默声,无奈点头。阮桃花不容他对燕十多作交待,拉着他的衣袖就跑,清脆丢下一句:“燕大哥,你好生看住船货,弄丢了要赔的!”
平日里不会高声快走的主子跟随桃花姑娘一路小跑而去,燕十感慨不已,不愧是东南首屈一指的大海商的女儿,可真厉害呐……
燕十摇头,背后响起女子的问话:“这位壮士,大名吕家三公子可是下榻于此?”
“对啊,你认识我家少爷?”燕十回看年轻的女子绞手垂面、无限卑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