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凌晨,日出之前,木兰换了身最掩人耳目的朴素衣裳,从西门出安康城,却不直奔忽必烈军营,而是行到城郊的一处不显眼的草舍。
草舍外,竟已有童子在清洗洒扫,童子见到木兰,忙躬身行礼,道:“姑娘来了,窦大人已经吩咐煮茶迎候姑娘。”
木兰心里奇怪,自己也是昨日才决定去忽必烈营里报信,怎么窦老先生却早已知道的样子。
童子引着木兰走进屋子,这是木兰第一次踏足这里。忽必烈走前,把窦家父子三人接来安康,彼此好照应,木兰深知自己替蒙古料理城池,已经深陷朝政,不再是个无牵无挂的闲人了。木兰也知窦默为人,只愿在乱世中保全家人,不想牵涉进任何政权,因此只是常差遣人送来日常用品,并不轻易打搅。
窦默的屋子里打点得古朴雅致,熏着淡淡的檀香,他素衣散发,一幅闲鱼野鹤的架势,此时正摸着一卷古籍,看似在细细品读。见木兰进屋,吩咐了童子上茶,便放下古籍,双眼直视木兰。
木兰落落大方,并不躲避窦默的眼神。
两人都想从对方的眼神中读出写什么,两人四目,皆不做声,气氛宁静。
一炷香的功夫,两人一起笑了出声。
窦默道:“木兰姑娘真是难得的奇女子,老朽不知,你到此间来,所为何事?”
木兰缓缓道:“我今日来拜访您,窦老先生一早已经吩咐童子准备下了。那么,老先生所言的‘此间’,怕是另有所指吧。”
窦默道:“姑娘的心思,不是一般的通透。金军围城已近一年,近来攻势更甚,老朽猜测,城中也许会有人来,未料到,竟是姑娘亲自前来草舍,真是抬举了老夫。”
木兰道:“天色快亮了,晚辈长话短说。我来找窦老先生,有两件事相求。第一,求一可解百毒的药剂;第二,求老前辈入城,替我守城十日,十日后,若有援军则最好,若城破,求老先生带刘晦仲离开,保全他,万万不可负隅顽抗。”
窦默微微一笑,道:“姑娘何以得知我会帮你?”
木兰叹了一口气,说道:“窦老前辈,您很早就怀疑起我的身份,只是站在您的位置,这个答案,您是不会想到的。您料想的没错,我并非此间人,可我却对此间事了如指掌。您是江湖上负有盛名的一代名医,您的药剂,我要用来救托雷王爷,伐金即将事成,我知道王庭已经对他起了杀心。至于这天下,合久必分,分久必合,一城一池的得失并不紧要,无论战或和,都需要忠臣良将,刘晦仲是个有勇有谋的好孩子,我要替百姓保护一个好官。仅此而已。”
窦默骇然:“姑娘才智见识,又一次让老朽刮目相看了。”
木兰道:“窦老先生谬赞了,你才是这个时代少有的明眼人。”
窦默问道:“何出此言?”
木兰道:“如今天下英雄豪杰并起,政权林立,你明里不不依附任何朝廷,甚至弃清流山庄而出,可却让一对子女投靠忽必烈一支。忽必烈不过是蒙古的庶出旁支王子,兵少势弱。莫非,您也知道日后……”木兰声音戛然而止。
窦默笑道:“日后的事,我知,你也知。我依附忽必烈王子,是为了保全我清流山庄百年积攒下的名贵草药、药房不毁于战火。木兰姑娘既不是此间之人,如今却置身其中,为了什么呢?”
木兰一愣。
初时只是局外人,何时也成戏中人?
窦默不再言语,从格子里取出一只精致的小瓷瓶,递给木兰,道:“且去做你要做的事情吧,只求日后姑娘伴随君侧,能顾及我的一双年有儿女。”
木兰愣愣地接过,伴随君侧,会有这么一天吗?
自己终究还是要走的。
现在做的这一切,只是因为熟知历史上,托雷王爷一旦到了大汗王庭,则命不久矣,最终,让金人闻风丧胆的成吉思汗四王子,孛儿只斤托雷,他的命运竟是被毒杀,而这个下毒者直到八百年之后都无人知晓,忽必烈和蒙哥必须多加小心提防。
木兰拜别窦默,道:“如今金军在安康东城门集聚,我走之后,老前辈可于日落时分拿着我的令牌从西城门入城,青柏公子和晦仲会在西城门城下等候您。切记,十日之后若是忽必烈没有派援军过来,您一定要带着孩子们弃城而逃,托雷王爷麾下的苏赫将军武艺高强,至少能保你们平安脱逃。”
木兰驾着忽必烈留下的战马飞速离开安康城郊,午后时分,她回头望了一眼渐渐变小的城门,知道自己已经顺利突围。这一切,其实昨夜都已部署好,黎明出城之时,苏赫将军率领小支兵马在东城门、南城门、北城门三处偷袭围城的金军,西城门自然空出缺口来,一旦木兰顺利出城,苏赫将军便率部回城,紧闭城门不出。到了傍晚,这般再来一回,让窦默老先生入城即可。
木兰给众人下达的命令是,安康能守则守,不能守就最大程度上保全兵力撤退。木兰知道,金军国运已尽,绝不会占领安康太久的。
第三日夜间,木兰终于驾马赶到了潼关,这是忽必烈的驻军处。忽必烈的军营守卫森严,一只苍蝇都飞不进去。木兰想了想,从怀里取出了自己随身带着的忽必烈的匕首,递给守卫。
守卫忙下跪叩首,道:“姑娘赎罪,下官失礼,下官立刻禀告王子。”
木兰在军营外等着,马上要见到忽必烈了,虽然是在这样的场合,自己快马加鞭三天,一身泥泞,蓬头垢面,可她不在乎,忽必烈和她,本就几次经历生死,这些外在的东西,谁在意呢。
“好啊,原来就是你!”来者竟是个美艳的少女,穿着一身鲜艳的红,头发帅气地在头顶盘了个发髻用金色丝带系着,脖子上挂着好几串玛瑙珠子、翡翠珠子,红绿相间,不觉俗气,煞是好看,配上一双过膝的绣金丝马靴,这样一幅装扮,木兰也看呆了,这真是自己穿越之后,见到的最美的女子,与街上的那些俗物不可同日而语。
“大胆!竟敢这样盯着王妃看!小心你这贱人的眼珠子!”旁边一个侍女粗声粗气地说道。
王妃……木兰想到了什么,低下头去。
难怪忽必烈走后了无音讯,原来是娶了这样一个美若天仙的女子,哪里还顾得上安康城的存亡……这就是察必吧,看来史书记载的没错,草原第一美女,此刻也不过十三四岁。与她相比,自己真是又老又丑……
察必走到木兰跟前,一手握着忽必烈的匕首,一手抬起她的下巴,仔细打量了一番,发出轻蔑的声音,道:“就凭你,也配拿着成吉思汗赐给忽必烈的匕首来军中招摇?谁知道是怎么偷来的!来人,给我拿下!”
一声令下,四周侍卫顿时围起木兰,将她关到地牢之中。
地牢里昏天暗地,只有微弱的光芒,铜墙铁壁,木兰放弃无谓的挣扎,她感慨,自己的命运尚且不能掌控,却想着去拯救别人,如果自己就此被关押下去,托雷王爷即将赴死,这不也正应了历史的走向吗?
如果就这样被关押着,有谁会来救自己呢?忽必烈,他还会不会记得当日的承诺?是不是记得这个患难之交?还是,早已沉迷在察必的温柔乡里?如果还有人会来救她,那个人一定是蒙哥了吧。
可奇怪的是,被关押的这些天里,既没有人来审问她,每日也有人送饭,整个地牢始终鸦雀无声,静得可怕。
就这样浑浑噩噩不知过了多久,一日,木兰忽然听到门外有断断续续的说话声,来者越来越近,木兰听清楚了。
“这件事情,你就由得我做主吧!我倒是想看看,她有什么能耐。”这是察必的声音。
“这些不知来历的人,断断不能留,杀干净了才能放心!”这尖锐凶残的语气,木兰似乎在哪里听到过。
说话的两人越走越近,木兰借着微弱的光,抬起头看去。
“啊!是你!”
“啊……”
原来跟察必对话的不是别人,正是贵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