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扩日持久的地区性战役中蒙古大军胜多败少,加上金国截杀蒙古国商队使臣次数越来越多,蒙古国文臣武将均纷纷上奏,不愿再忍耐下去。
正大七年深秋,窝阔台大汗决意正式起兵灭金,命令托雷率领“可汗军”半年内赶到潼关作为西路军,命令王叔那颜带领“钦察军”作为东路军,自己则带“汗王军”赶到黄河边作为中路军,准备用一年的时间,对金军形成合围之势。
其实,这场历史上著名的“蒙金之战”早在十年前成吉思汗还在世的时候就已经打响,只是后来成吉思汗调整战略,三次攻打西夏,直到将西夏灭国才调转大军为灭金做准备。
可惜一代天骄成吉思汗,未能完成灭金的壮举就伤重而亡。
接下来数年间,蒙古诸位王爷均谋夺大汗的宝座,直到在丞相耶律楚材的大力支持下,成吉思汗三子窝阔台才登上汗位。
天下初定,群臣同心,重整朝纲,终于又将攻打金朝提上了日程。
窝阔台大汗已经不复年轻,作为窝阔台长子的贵由,理所应当的继任蒙古大汗,却未被任命前去蒙金第一战线,引起了蒙古国朝野的议论纷纷。
灭金命令颁布之日,乃马真皇后和窝阔台大汗用膳时说道:“贵由这孩子不知是怎么了,上次和蒙哥出去了一趟,怎么如今夜夜惊梦,日日说有人要害他。”
窝阔台对这个长子又爱又恨,道:“还能怎么?毫发无损地回来了,整日却说自己病了,骑马狩猎的时候,我看他倒是很有精神,一点也没有胸怀天下的样子。”
乃马真皇后辩解道:“贵由说这次出去见了一个妖人,这妖人不会武功,连贵由的一颗飞石也躲不过,却能一掌就击杀一个金兵,贵由想抓住她,却不知怎么地被打晕了,这才受了惊吓。倒是这蒙哥,平日里办事得力,这次怎么就让妖人逃脱了,倒不知是不是蒙哥找来要害贵由的。”
乃马真皇后一直不赞成窝阔台将蒙哥作为养子带在身边,这些年对蒙哥颇多忌惮,窝阔台听她这种话听得耳朵都要起茧子,只不耐烦地说道:“蒙哥真要害贵由,他还活得到回来吗?一个月的路程,何时不能动手?哪处不能动手?何况也是蒙哥和忽必烈击退了金兵的包围,才把你那宝贝儿子带了回来。”
乃马真皇后不服道:“大汗近日来越来越偏爱你那养子了,只是养子毕竟是养子,贵由是大汗亲子。托雷家的两兄弟,蒙哥谋略出众,忽必烈武功高强,大汗不得不防!”
窝阔台幽幽地说道:“这一点我自然知道。我倒是羡慕我弟弟托雷,有这两个好儿子。我为了防他有夺位的野心,自小就把蒙哥要来抚养,用长子的性命来牵制托雷,以防他生出不臣之心。这些年他们父子三个也为大蒙古国的壮大做了不少贡献,日后他们父子要是能好好辅佐贵由,倒也让我放心,骨肉亲情,总比外人多些亲近。好了,我要去见丞相了。”
乃马真皇后忍不住又说道:“可是察必,察必是贵由喜欢的女子,她六岁时你就把她带了回来,这些年,我也对她视如己出,教她如何辅佐夫君,你为何非要嫁给忽必烈那野孩子,真是白费了我的心思!”
大汗已经站起身,又回头对皇后说道:“将来贵由富有天下,还怕会没有喜欢的女子吗?察必这孩子,我对她有别的寄望!”
乃马真皇后欲言又止,见窝阔台大汗推门而去,只能呆坐着不动。片刻,恨恨地叫来女官问道:“大汗最近去见过那西夏郡主吗?”
女官战战兢兢地跪地回话:“大汗每日都下令在臻宝库里挑选了好东西让人送去,有时也会在那门外站上一会儿,却从未踏入一步。”
乃马真皇后稍感心定,叹了口气,看着镜子中的人年复一年老去,即使自己已贵为皇后,仍无法留住容颜和君心。
如今,唯一的指望,就是贵由能成才。
一旦贵由成为大汗,一定要把这些让她心烦的人通通除去,斩尽杀绝。无论是原先后宫里那些妖媚的女人和这新来的西夏郡主,还是那蒙哥和忽必烈两兄弟,和那个整天崇尚汉学的丞相耶律楚材。
议事厅里,窝阔台坐在汗座上久久不言语,丞相耶律楚材享有免跪拜的特权,站在窝阔台身边,想了想说道:“大汗召我前来已经过了半个时辰,却没有旨意给我,莫非大汗又想到了那些陈年往事?”
窝阔台道:“不是又想到,而是那些年的那些事,日日夜夜萦绕在我心头,我是大汗,可是父汗临死前陪在他身边的却是托雷,我甚至不知道父汗葬在哪里。我身为大汗,可父汗的“可汗军”的兵符却握在托雷的手上,父汗给了他天下兵马的十分之八且不说,还将蒙古先祖留下的玉盒传给了他,我时时刻刻不能安寝,玉盒里面装的到底是什么?兵马可以再练,玉盒却深深为我忌惮,丞相你说,那里面会不会是逼我退位的诏书?”
耶律楚材已经不是第一次听大汗这般说了,他恭敬地低着头,平静地回话:“大汗的这些顾虑,臣已经听大汗说过多次了,可是成吉思汗临终确是让你继位的,可见成吉思汗心中,大汗您比托雷王爷更能成就伟业!你何必多心,况且蒙古族一向由幼子继承家业,兵马亦是,大汗您的“汗王军”战力并不在“可汗军”之下,至于那玉盒,也许其中只是一些宝物罢了,托雷王爷一向敬重大汗,大汗不要因为无端猜忌,伤了兄弟和气。”
窝阔台怒道:“可现在我是蒙古国大汗,天下都该归我所有,托雷拥有的,还是太多了!”
耶律楚材道:“拥有天下,不在于拥有天下的兵马和财富,拥有天下百姓的心,才是拥有了天下,其余的东西何愁不会自己聚拢而来?这些年托雷王爷绝无丝毫反心,甚至将长子交给您抚养,大汗何必多虑。”
窝阔台道:“他即使没有反心,他的两个儿子也没有吗?贵由难堪大任,若我不替他扫平障碍,日后,只怕他的江山难以坐稳。”
耶律楚材正了正冠帽道:“贵由王子只是缺少历练,大汗年富力强,何愁没有机会栽培贵由王子?如今大战在即,大汗若是不能放下对托雷王爷的戒心,排兵布阵必然会受到影响,不如,让老臣前去托雷部探探虚实,如果他军帐里上下一心,忠贞不二,也好叫大汗安心。”
窝阔台当年由于耶律楚材拥立,才得以继位称汗,因此极为信任耶律楚材,听闻他愿意前去托雷军中试探情况,忙说道:“这就有劳丞相了。我蒙古能有丞相这等贤明的臣子,也是该金气数尽了,况且丞相教子有方,耶律公子日后也必是治国良臣。”
耶律楚材叹息道:“只可惜三年前铸儿阵前受伤,瘸了一条腿,从那以后便整日只会读书饮酒,消沉了意志。只怕他无缘为大汗和贵由王子效力。”
窝阔台道:“耶律铸这孩子也是我看着长大的,爱卿也要好好劝慰他,如果他振作起来,即便不能再行军打仗,将来像爱卿一样做我大蒙古国的丞相文官,辅佐贵由也是好的。明日的围猎,让他一同去吧,整日呆在屋子里也于事无补。”
耶律楚材叩首谢恩退下。
蒙古民族尚武,狩猎是蒙古历史悠久的部落活动,每年有定期的春猎和秋猎,也有不定期的,例如大战前鼓舞军心的围猎和打了大胜仗之后为表庆祝的狩猎。
灭金大战前的围猎,参与的蒙古亲贵们人数不多。
一来,蒙古最重大的活动是每年的春猎和那达慕大会。
二来,那几年正值大蒙古国四处扩张的时候,各领兵的王爷和将领都在四处征战。
窝阔台年老,开始喜欢热闹,便把在王都的大臣子嗣全数叫来,耶律楚材之子耶律铸也在受邀行列。
大汗长子贵由身着夹金丝骑服,连箭筒都是描金雕刻的,箭矢较其他人的更亮更锐利,一看就是用好铁打造,周身上下都透露着皇者气息。只见贵由一扫之前的病态,骑在马背上雄姿焕发,拉起满弓,一箭射出去,稳稳地正中箭靶,离红心只差分毫。
周围的人一齐欢呼叫好起来。
轮到耶律铸上场了,他不似王公贵族般用绸缎束发,反而披散开一头长发,穿着布衣长褂,倒有几分汉家学者的样子,年纪看起来与蒙哥相仿,他好似有些怯懦,不愿上马,思量了好久才拖着残腿慢慢走到骑射场,慢慢拉起弓,一箭尚未射出,周围人已经看出了苗头,果然,耶律铸毫无准星,连靶子都未碰到,箭簇直直地飞到周围的草垛。
四下皆交头接耳,却不敢大声议论,毕竟,耶律铸是蒙古国第一重臣耶律楚材之子,当年在临洮城下也是他替窝阔台大汗挡开巨石,才因此瘸了腿。
众人只是可惜,当年能文能武的丞相之子,今日却变成骑不了马,拉不开弓的懦夫,让人心下唏嘘。
蒙哥在旁冷眼旁观,并不参与众人的低声讨论,轮到他上场时,他不做过多考虑,随意拉弓射出一箭,竟紧紧挨着贵由的箭,离红心更远一些,众人又是一阵喝彩。对于大汗的这位战功赫赫的养子,权贵们是真心赞服的,只是这蒙哥,并不擅武,骑射水准皆是一般,不像他弟弟忽必烈那样善战,而是更擅谋略布阵。
窝阔台似乎对骑射的结果毫不在意,围猎结束后,赐予贵由最高的赏赐,耶律家和蒙哥并列得到仅次于贵由的第二等奖赏。
夜半,耶律楚材宅院中,耶律楚材和耶律铸正在正厅对弈。
耶律铸说道:“大汗让父亲前去托雷军中查看,可说了何时出发?”
耶律丞相捋须道:“不急,不急,距离伐金开战尚有一年,待托雷王爷带兵在潼关驻扎下了,再行前去亦可。”
耶律铸手执一枚黑子不动,他已换下了白日里的装束,用玉带束发,显得神采奕奕,他目光如炬,哪里还有白日里的颓废之姿,似乎在思考何处落子,却开口说道:“父亲如何看今日蒙哥射出那一箭?”
耶律楚材微微笑道:“铸儿也看出了异样?只怕,蒙哥也在想着你今日射出的那一箭吧!”
耶律铸犹疑片刻,说道:“蒙哥伪装的水准更在我之上,我只需刻意射偏,他却要不偏不倚射在贵由的箭旁边。”
丞相脸上笑意更浓,说道:“这三年要你装病退隐家中,你反倒更增了识人之智。依你之见,蒙哥为何不像你一样,直接一箭射到草丛里了事?”
耶律铸正色道:“蒙哥的地位比我更艰难,既要证明自己的实力,才能不成为弃子,又要防大汗疑心忌惮,不能表现得越过贵由。我自问,处于蒙哥的地位,绝不能比他做的更好。”说着,耶律铸果断地掷下了一子。
丞相颔首,另取一枚黑子,放在儿子刚下的棋子旁,问道:“那么这一颗子,你怎么看?”
耶律铸思索片刻,答道:“兄弟俩皆是能文能武之才,在朝堂上的这枚,须得假装文弱,而在野的这枚,却不得不隐藏智谋作出。若两人联手,更非池中之物。只是父亲,儿子有一事不明,当年为何父王却支持当今大汗登位?”
丞相听出话中之意,问道:“当今的大汗不好吗?”
耶律铸道:“托雷王爷为人仁厚,战功显赫,先成吉思汗驾崩后,托雷王爷奉命监国期间也与父亲私交甚笃。父亲您一直以天下为怀,为何最后却站在大汗这一边?”
丞相赞赏地看了一眼儿子,又闭上了眼睛,似是在闭目养神,许久才说道:“不急,不急,时候未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