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馗叹了口气,道:“陆兄所言正是,想我钟馗不过是俗世一凡人,纵使没有血溅金銮殿,百十年后也不过是黄土一杯,如今受崔大人抬举做了鬼差,正好借此除尽世间恶鬼,上可报崔大人提携之恩,下可遂了心愿,一舒胸中为国为民之志,岂不快哉!可笑我事到临头,却仍存贪恋红尘之心,实在是惭愧啊。”
陆陵阳摇头道:“想那六道轮回乃是众生天道,忽然要自绝之,换做常人恐怕一年半载也做不出决断,钟馗兄敢于当机立断已属千难万难,纵使有些许的犹豫担忧,那又算得了什么?”
两人且说且行,青石路越行越宽,地势也越来越平坦,不一会儿来到一处石桥,石桥前面有一座不大的草棚,无数新死魂魄正排成一行从石桥上走过,十余名拘魂鬼差稀稀拉拉的分列在两旁维持秩序,石桥横跨冥河,桥的另一头一直延伸在无尽的黑暗中,也知道何处是尽头。
草棚中,一名佝偻着身子的老妇正指挥着鬼差,让那些从身旁经过的魂魄依次喝下一碗碧绿的浓汤。
“孟婆?迷魂汤?”虽然身处冥界地府当中,但是第一次看到真实存在的孟婆,钟馗还是有些惊讶。
“奈何桥前做汤的,除了孟婆还有谁?”陆陵阳远远的停了飞行,又整了整衣冠,拉着钟馗的手快步向前,笑道:“婆婆安好?”
孟婆抬起头来,只见满头白发下面那张布满了皱纹的脸,已经老的分辨不出年龄。孟婆端起一碗碧绿浓汤,危颤颤的递给陆陵阳,说道:“你小子好久都不来看老婆子了,来,喝一碗汤罢。”
钟馗吃了一惊,心道这迷魂汤岂是乱喝得的?悄悄伸手拉了拉陆陵阳衣袖。陆陵阳却故作不知,伸手接过一饮而尽。
孟婆对钟馗的小动作恍若未见,只是笑眯眯的看着陆陵阳喝汤,待陆陵阳喝完,接过汤碗,又问道:“这小子是谁?面生的很。”
陆陵阳道:“这位是钟馗兄,乃是崔大人新收的拘魂鬼差,我俩奉崔大人之命上人界办一点事儿,路过婆婆这儿,特来讨一碗汤喝。”
“我说面生呢,原来是个雏儿。”孟婆点点头,似乎想起什么,又端起一碗汤,说道:“看在崔老头和陆小子的面子上,你也喝一碗汤罢。”
钟馗接过碧绿浓汤,一股腥臭之气扑面而来,汤中更似有无数纤细的小虫在蠕动,十分的怕人,不由得微微皱眉,一时不敢便喝。
陆陵阳看在眼中,知道钟馗不知此汤的妙处,便出言指点:“钟馗兄有所不知,婆婆这汤乃是用阴灵芝辅以万年黄泉水熬制而成,汤中的小虫乃是冥蚕蛹,寻常魂魄服之固然会洗净神智,忘却前世今生,但我等阴魂之体服之则是大补之物,尤其是钟馗兄这般刚刚转为阴魂之体的魂魄,喝上一碗便可抵上百日苦修之功。”
“多谢婆婆。”钟馗心中虽然仍不愿喝,但陆陵阳既已如此说了,倒也不好不喝,左右已经是阴魂,还怕被毒死不成?当下一仰脖子,将手中碧绿浓汤大口喝下。
浓汤一入喉,只觉脑中轰然一声轻响,一股清灵至极的暖流刹那之间遍布全身,四肢百骸乃至毛皮发梢似乎都充满了一种难以言喻的舒畅,忍不住赞道:“妙极!”
“你当老婆子的汤是白熬的么?”孟婆上下打量了钟馗一番,说道:“你小子长得倒像个男人,只可惜心胸狭窄,胆子又小。也不知崔老头和那人看中了你哪一点?”说罢摇摇头,接过钟馗手中的空碗,碰的一声放在木桌上,似乎对钟馗不愿喝汤的事颇为不满。
心胸狭窄自然是指他在金銮殿自杀之事,胆子小则是说他若非陆陵阳指点,连一碗汤都不敢喝。钟馗受到数落,顿时涨红了脸,做声不得。
陆陵阳目光闪动,问道:“不知婆婆说的那人是指谁呢?钟馗兄刚到地府,莫非地府中还有其他人知晓钟馗兄?”
孟婆头也不抬,佝偻着身子将木桌上两人喝过的汤碗收到一起,说道:“那人?什么那人?老婆子自说自话,当不得真。你俩没什么事这就去罢,老婆子忙的很。”
陆陵阳见此情况,心知也问不出什么,告辞之后便和钟馗往奈何桥走去,刚走出十余步,神识中忽然听到孟婆传音说道:“你小子鬼精的很,老婆子一句失言便瞒不过你,多的老婆子不敢说,只指点你一句,眼前这个钟馗你最好和他结个善缘吧。”
陆陵阳领着钟馗一路前行,脸上平静如水,神识中却毕恭毕敬的向孟婆传音道:“多谢婆婆,陆某人但凡有飞黄腾达的一天,一定不敢忘了婆婆的提携之恩。”
“嘿嘿,老婆子岂是贪图报答之人?你小子再这么说话,以后也别来见我了。”
“是,小子失言,还请婆婆见谅。”
奈何桥上新魂络绎不绝,上有百岁老翁,下有不足月的婴儿,果然应了黄泉路上无老少的俗语。钟馗一路前行,将这一切看在眼中,不禁对生老病死又有了一种莫名的感悟。陆陵阳心中思量孟婆的话语,看钟馗的眼神中也隐约多了一些微妙的东西。
不多时,俩人来到还魂台。
还魂台乃是冥界联系人界的唯一通道,只不过人界之魂只能通过还魂台进入冥界,而冥界中的地府司职人员则可通过还魂台传送至人界。
而这种传送也不是毫无限制的,根据身份等阶的高低,能够传送的地方大不一样,比如鬼帝、鬼王一级的,整个人界都可以通行无阻,像判官、拘魂使一级的就只能传送到司职范围内的地方,比如一郡或是一国,再第低一级的拘魂鬼差,就只能传送到任务所在地,超出范围则会受到法则之力的限制,纵然是阴魂之躯也会烟消云散。
陆陵阳乃是拘魂司下第一拘魂使,整个大唐国境都可以畅通无阻,因此崔府君才让陆陵阳领钟馗返乡,否则依钟馗的新进阴魂之躯,既无半分功德又无任务加持,如何敢在人界穿行?
冥界至人界的传送点就在各地的城隍庙,传送路引就是各自的身份腰牌了。陆陵阳统管大唐境内城隍,长期往来冥界与人界之间,与还魂台的守卫鬼差隔三差五就要会面一次,自然是异常熟悉,也用不着验明正身什么的,与守卫鬼差说清楚此行的目的,就直接带领钟馗登上还魂台准备传送。
钟馗初登还魂台,虽然即将重返人界,但却已是物是人非,胸中不由得升起一股复杂的思绪,难以言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