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年是秋天，小时候的秋天那是真正的秋天，因为那时候的秋天有落叶，有去雁，而现在2011的冬天了，我家门口河岸边的杨柳树叶还没有掉光，这就是说，现在的秋天都不太正宗了。
许多年后，我在梦中经常会回到那个老桥的桥孔下，和着那个老黄叔在一起玩看圈圈的游戏，我梦到在桥边那巨大的垃圾堆，那是泥沙俱下的垃圾堆，上面长满了杂草，而这垃圾堆就正好在桥孔的一边。
在我们的桥孔外面右侧，那个巨大垃圾堆长出来的绿色杂草欣欣向荣，居然有一人多高，从桥孔望出去，外面的风景就形成一个巨大的圆弧，蓝天了，白云了，天空的大雁了，河岸上洗衣服的女子了，碧绿深邃的河水了，这些都深入眼底，宛如巨幅的风景画。河水的声音温柔清晰，这些在梦中都很细致地出现。
老黄叔让我继续看圈圈，他认真而恳切的态度使我妥协下来，我这人不太会拒绝人，这大概不是什么好事情。
开始看圈圈的时候，我根本无法看到东西，试想一个人的眼睛闭上之后，还有可能看到东西么？所以我看到的只是眼里的黑暗，开始那段时间，我只能凭借听来感觉老黄叔手里的圈圈。对于这点，老黄叔是很赞成的，原本他就告诉过我，如果不能看，那先用听吧，不过你在听的时候，一定要去看。
虽然看不到，但我努力着去看，看那混沌的黑暗，说来也怪，开始看的时候，只是看到黑暗，但后来听觉却灵敏起来，譬如说，我全部的精力都放在他所站的位置，然后我的精力又放在他手里的圈圈上，听那细微的风声，我就判断他扔出几个圈圈，扔到什么位置。
刚开始的时候只是失败，到了半个多月之后，我基本上能判断出他扔出几个圈圈了，有时候他还几个连着一起扔，有时候他扔的位置很凌乱，不过这些我都能判断出来。
老黄叔对我的表现很高兴，虽然我还不能闭目视物，但他仍然很高兴，觉得我进步很快。老黄叔对我说过，看圈圈这个游戏有趣的地方在于，你真正学习成功了，你会发现时间会慢下来，周围的一切都会变得慢腾腾的，好像在深水里一般，这个时候，你所能主宰的范围就很自由，不要说是躲藏逃跑，就是从枪口朝你射出来的子弹，你也会发现那东西简直就像是蜗牛在爬。
我当时听了就笑道，老黄叔，你把牛皮都吹爆了。
老黄叔笑了起来，我知道你不会信的，不过我说一个故事给你听，也许你就会信了。
老黄叔给我讲了一个非常可怕的故事，不过后来我不相信这个故事的真实性，因为这这个故事真是太牛皮了，它简直无法在现实里发生，一直到许多年之后遇见了和亮同志，我才知道这世界上有的事情就是这么牛皮，你不相信还不行，他就是这么一个活生生的存在，有人不是说过么？存在就是理由！我认为这话说得也真是很牛皮很板扎！
老黄叔对我说过，他不是城关人，而是安洛绿竹村人，他小的时候，正是国共两党作战正酣之时，那时候的金沙还不叫金沙，而叫打鼓新场，在新场到处都是深山老林，在这些深山老林里，潜伏着许多土匪。
这些家伙杀人如麻打家劫舍，干出了无数罪恶的勾当，那时候的人们对于土匪无不谈虎色变，因为他们最爱干的事情就是绑票，在这里叫做拉毛儿，他们绑票之后，如果被绑人不拿钱来赎，他们就会用烧红的铁板去烙，常常会烙得那些受害人长声惨叫，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大多数时候土匪还是讲信用，拿钱就放人，不过有的时候得了钱他们也不放人，会让家属来领尸体，领尸体还不能让女家属去，因为说不好会被强奸。那时候在金沙土匪众多，不过山头也多，其中最凶残恶毒的就是首领叫周马刀的那一伙，他们流窜在安洛绿竹一带，周马刀最喜欢的干就是强奸妇女和杀人，然后就是说话不算数，拉毛儿爱撕票的就是这位了。
那时候因为战争，四川有不少人流落到这里来，其中有贫苦的百姓，也有肥实的富商，他们的到来使得新场的土匪打了一针强烈的兴奋剂，因为他们的到来，会使得他们的生意蒸蒸日上，提高生活质量。
周马刀尤其的兴奋，就在那些土匪蠢蠢欲动的时候，他已经部署自己的匪众，朝着城关扑去，他们首先进行了踩点，知道最有钱的富商就是来自浙江的查巨风，于是他们的目标就是绑票查巨风，让他大出血。
结果等他们扑到查家去的时候，却没有抓到正主子，据说查巨风已经回头去接自己老爹去了，那老头子死活不想搬家，无奈何查巨风只好先安顿家属先过来，然后自己回去接老头子，结果没想到就在他动身的时候家里却发生了剧变。
周马刀没有抓到查巨风，却抓走了他如花似玉的夫人和女儿，周马刀大喜过望，因为他还没有玩过这样漂亮的女人，欣喜之余，他居然忘记了让查巨风带钱来赎，事实上他根本就没打算让两母女回去。
查巨风得到消息之后奔回新场，找到联系的土匪带上银元黄金去赎自己的夫人女儿，想不到自己夫人已经不堪受辱而自杀，自己的小女儿被折磨得不成人样。查巨风当时就红了眼，他好像变成了另外一个人，他赤手空拳，野兽一般和众土匪进行血腥厮杀，居然生生杀死了匪窝里三百多个土匪。
老黄叔说到这里的时候我根本就不相信，因为那时候的土匪是有枪的，他们又不傻瓜，居然等着查巨风去杀他们，他们还不晓得开枪打他呀？
而且查巨风无论多么厉害，在子弹面前，那可是人人平等，几颗花生米进去，那可是货真价实的血流鼓裆死得硬邦邦的干活，再说了，即便查巨风真会那么几下子，他也不可能和几百匪众对着干，而且那几百个匪众还有枪，连我们伟大英雄的解放军剿灭他们都牺牲了无数人命，更何况他只是一个小小的富商了。所以这肯定是个牛皮，非但是牛皮，而且这个牛皮连我这小孩子都骗不过，所以还是个伪劣的牛皮。
老黄叔听到这里有点尴尬，他道，其实我也是听他们说的，本来我也不相信，但是后来发生的事情我却是相信了。
查巨风血战匪窝，把周马刀也吓得不轻，因为他从来没有见过不怕子弹的人类，而且特别奇怪的是，每当子弹从枪膛里炸响，从枪口射出来的时候，查巨风都会变得好像鬼魅一般躲闪开去，随手抓一个身边的土匪来挡子弹，子弹不长眼，自然会将那送上来的土匪炸出一个个血洞，于是在那幽暗的匪窝里枪声大作惨叫连连，鲜血飞溅，尸体纵横，整个匪窝变成了地狱的血腥屠场。
周马刀胆战心惊，于是乘着土匪鏖战查巨风的时候，他乘机从秘道里溜走，临走的时候，他还用盒子炮开枪打死了赤裸裸地捆绑在木桩上的查巨风女儿。
查巨风眼睛都几乎瞪出血了，他的眼睛里不止是血，还有泪！
开始的时候他还躲闪子弹，到周马刀开枪打死女儿逃跑的时候，他根本就不闪不避，听凭那子弹在身上开出飞扬恣肆的血花，他只是飞身扑朝周马刀，当时他肯定想和周马刀同归于尽，一个男人受到这样的痛苦，那肯定是撕心裂肺恨不得将周马刀生吃了才甘心。
当时听老黄叔说到这里的时候我也愤怒起来，我的呼吸加快，心跳也加快，手也情不自禁地捏成了拳头，虽然这是一个不切实际的故事，但我已经被那种血腥悲壮所感染了，且不说这故事的真假，关键在于，这个周马刀真******该死了。
周马刀跑进秘道的时候，血淋淋的查巨风也用可怕的力量震爆了遮蔽秘道的石板，然后对着漫天弥漫的灰尘扑了进去。
周马刀吓得大叫之余，手里的盒子炮也没有闲着，反复震颤着吐出恶毒的火舌，金色的子弹壳叮叮当当地飞扬在空中，宛如活蹦乱跳的虾米，秘道里尽是弥漫的青色硝烟，查巨风身中数弹，最后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周马刀大叫了半天，才让一起跑出来的手下去看看查巨风死透没有，手下用脚踢了踢查巨风的头，看到他一双血红的眼睛，土匪感到毛骨悚然，于是就回道，马爷，他走了。
周马刀心有余悸，他小心翼翼地将盒子炮换了弹夹，然后又对着查巨风的尸体开了几枪，最后才走到查巨风的尸体前，他嘶嘶地吸着冷气道，我的天呀，这个厮儿到底是个什么东西？他居然能挨子弹！
就在这时候，地上的查巨风突然直挺挺地跳了起来，这下吓得周马刀目瞪口呆，等他清醒过来的时候，一个手下已经被查巨风生生捏断了脖子。
周马刀回头就跑，死而不僵的查巨风居然跟着他跑出秘道，最后在一片草地上杀死了周马刀，他生生用牙齿咬断了周马刀的喉咙！
查巨风虽然杀死了周马刀，但自己已伤势过重而亡，后来好心老百姓收敛他尸体的时候，发现他身上穿了一件金色软甲，软甲上尽是弹头，不过因为子弹太多太反复，软甲已被射穿了很多孔洞，这是他为什么能身中数枪而不死的秘密了。
软甲被村里的二流子抢走，软甲被抢的时候，从里面掉出来一本古旧的书，书已经被子弹打穿了几个眼子，看这书也没什么用途，所以那些二流子随手就扔了，那时候老黄叔也在的，于是就把书拣起来看，老黄叔的父亲认为这是不吉之物，于是就把书拖过来扔进烧尸体的火堆里，化为黑色的纸灰。
当时老黄叔手里仍然捏着旧书被撕残的一页，这一页的内容，也就是他教我丢圈圈的游戏。
不知道是出于什么心理，我没有把老黄叔这段经历说出来，我只是说从小有一个叫花子叔叔教过我丢圈圈，后来这叫花子叔叔就死了，他死得很惨，他是被人打得全身骨折然后吊死在河岸边树脖上。这件事情当时震惊了小城，成为大家茶余饭后的谈资。这个案件也引起了公安部门的高度重视，但后来还是成为悬案不了了之。
老黄叔死之前的那段时间里，我练习看圈圈的游戏已经很熟练了，事实上根据他怪异的教授之下，我已经基本上到达了他说的那种程度，也就是可以体验到时间凝固停止的感觉。
我记得当时老黄叔知道我已经到达这境界的时候，他的眼泪都流了下来，我当时觉得他流泪实在太夸张了，因为这不过是个游戏，何止于流泪么？而且我还跟他说过，虽然我已经体验到这样的感觉，但我仍然无法熟练地控制这体验，我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控制它，什么时候结束它。
老黄叔揩着眼泪道，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帮我实现了一个梦想。
我问老黄叔那是什么梦想，老黄叔道，我一直认为那本破旧的书是本功夫秘籍，现在看来，这事情是真的了。
我问老黄叔这样说是什么意思，老黄叔微笑道，我的梦想就是，我现在终于可以知道这世上真是存在有躲避子弹的功夫的。
就在那天黄昏，我又情不自禁鬼使神差地体验到那种神秘的感觉，当时我在桥孔外的草地上席地而坐，双目紧闭，然后老黄叔信手扔出几个绿色的塑料圈圈，就在这个时候，神秘的体验出现了！
时间忽然呼的一下停止了，好像自然行进的镜头突然变成了静止镜头，许多年后我在《黑客帝国》那个经典的定格镜头里找到了参照。
虽然仍然闭着眼，但我的眼前已经展开了现实世界的一切，慈祥的老黄叔木雕泥塑一般微笑着，他的手还在挥动，绿色的圈圈悬浮停止在空中，老黄叔身后的河流也停止了流动，风中的树叶，天空飞翔的大雁，空气里的微细尘埃，这些全都停止了！不！应该说是，它们运动的速度突然变得非常非常缓慢，慢得简直让人无法想像！
我再次毛骨悚然，这强大而神秘的力量没有让我感到惊喜，而是深深的恐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