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水续了第五遍,在厅堂等候的苏澄三人都有些焦虑了。
苏澄心想,祖父不会是为了我们昨天惹事而不高兴,趁机故意晾着我们吧?
二姐儿撑着脑袋在心底咒骂,糊涂的死老头子,既然约了我们今天来,又叫赫连叔侄三人这会儿来干嘛?跟别人家的子孙谈得热烈管什么用,那还不是别人家的孩子,居然把我们兄妹忘在脑后了一般,哼哼,气死我了!恨恨地端起杯子就往嘴巴里灌,一不小心呛到气管里,不停地咳嗽起来。
“妹妹,你怎么样?”看着寄姐儿动作轻缓地给二姐儿拍背顺气,苏澄手足无措地扭着手指焦急地问。
“没事,呃,呛了,咳咳,口水。”二姐儿咳嗽着断断续续地答。
“快别说话了,小心把口水也呛到喉咙里去,等会好些再说吧。”寄姐儿温和地劝说。
“江姑娘,堂弟,堂妹。”齐四甫一跨进厅堂就招呼起来:“师傅说,那边恐怕不是一会儿,所以我先带你们安顿下来,顺便带你们在四周走走,熟悉熟悉环境。等那边完事了,师傅自会通知我的。”
刚止了咳嗽的二姐儿迅速拽着小包裹站了起来,小声嘀咕道:“这还差不多。”
齐四似未听见,当先领路。
寄姐儿在身边捏捏她的手,苏澄也回转身来小声劝诫道:“少说两句吧。”
二姐儿才鼓着腮帮子不情不愿地跟在后面。
从厅堂向里去,有三重院落,没有穿堂,也没有抄手游廊,有的只是被踩踏平整的泥土路和林间的鸟鸣松涛。
整个庭院空旷而寂静,偶尔夹道边会有一两棵和细长绵延的藤蔓交颈缠绵的修竹。
他们路过匾额上题着“松苑”的第一重院落,在名为“枫苑”的第二重院落门口停下了脚步。
“枫苑”谐音“疯院”,寄姐儿想想就觉得自己恶心,想人家好好的一美名,恁是让自己想得这么烂俗。
“第三重院落是不是叫‘柏苑’?”二姐儿扬着头问。
“恩,是的。”齐四朝第三重院落看去,神情淡漠。
寄姐儿敏锐的察觉到他的一丝叹惋,虽然他很快收回了眼神。
“那里以前住着一位长辈,偶尔会来做客,所以那院子一直为他保存着。”他解释道。
“哦。”二姐儿有心没肺地应答。
寄姐儿却在心中腹诽,“为他保存”是“他”还是“她”呢?
寄姐儿很小的时候就自己琢磨过为什么苏澄兄妹跟着母族姓苏,难道苏家祖父是入赘的?
后来听苏家祖母话里话外的意思,自己那位夫君可是位了不得的人物,齐家在凰城也是有名的大户人家。只是苏老太太一听女儿说到女婿的事就拿眼瞪她,有一回还叫到房里教训了一顿,苏氏祖母出来时眼睛肿得比核桃还大。
寄姐儿就想估计两人的婚事没得到长辈的支持,难不成两人是私奔?那为何苏氏祖母还敢在大家面前说那是自己夫君呢?两人肯定是结过婚的。
这样一想问题就又出来了,既然两人是名正言顺的夫妻,那苏氏为什么一直住在娘家,儿子、孙子都跟着姓苏而不是姓齐?
苏老太太不待见女婿这是寄姐儿亲眼所见的,莫非齐家长辈或者齐家祖父更不待见苏氏祖母?
寄姐儿分析:若只是齐家长辈不待见苏氏祖母,那把她一人赶回娘家也就罢了,怎么会把齐家的亲骨肉也赶回去,还不让人家姓齐?另外,齐家长辈对苏氏祖母再不满,齐家祖父是独居江凌,老婆是谁碍凰城齐府何事?退一万步讲,他老人家这么多年怎么也可以抽个空偷偷来看一眼老婆孩子吧,哪至于孙子都快成人了还祖孙素未谋面啊!
综上所述,寄姐儿显然更倾向于后一种推论:齐家祖父十分之不待见苏氏祖母!对她不闻不问不说,连带对她生的孩子也不理不睬,还不允许孩子从父姓……红果果的厌恶啊,不必说,大家都看得明明白白!
后来,随着年龄增长她对苏澄祖父、祖母的事也隐约有所耳闻,把下人们八卦时的只言片语联系起来一揣摩,整个事情大致清晰起来——其实也就是你爱他,他爱她的那些破事。
话说苏澄祖父、也就是当年意气风发、轻裘缓辔的齐家二公子,本来是有意中人的,对方姓氏、籍贯一律不详,只性别可以确定为女性,貌美如花。
两人大约也到了约定终身的地步了,所以齐二公子将那位带回了齐府做客。
事情坏就坏在齐二公子太着紧那位佳人,看得比自己眼珠子还贵重,这就引起了齐二公子嫡亲妹妹的嫉妒——这未来的二嫂太吃香了,我这守着望门寡的小姑子以后在二哥心里岂不是连立锥之地都没有。不行,得想个办法给未来嫂子使点绊子才行,要不然人家不把咱放在眼里。
其时,幼时与齐家姑娘相交莫逆、半月前来到凰城的苏家独女苏彩虹正暂住齐府。
齐姑娘将心中所忧一一道来,苏彩虹失神半晌后顺着齐姑娘的话将未来的齐家二嫂狠狠抱怨了一番。
齐姑娘越发觉得自己的想法不错,必须得在二嫂进门前在二哥身边安排个可靠的自己人,于是将自己打算灌醉二哥、趁机让他幸了自己贴身婢女的想法说了出来,苏彩虹连声称好。
可是计划施行起来就变了味儿,最后爬上齐二公子床的竟是齐姑娘的这位闺蜜苏彩虹。
出了这种事,娶是一定要娶的了。只不过苏家的独女可不是婢女那么好打发的,尤其是苏家身后还站着辅国公这位巨头。所以在苏氏的母亲满载“诚意”前来活动了几次后,齐家的长辈一致决定聘这位苏氏为平妻。
平妻就平妻吧,苏氏还是很满足的,毕竟自家母亲说到底也只是辅国公跟前的二等丫头,这还是个过去时,能捞个平妻当当已经很不错啦。
可是那位佳人不干了,人家一把火烧了自己在齐家住的小院,拍拍屁股,走啦!
齐家长辈大为恼火,齐声指责这是哪里来的野丫头,给脸不要脸,干脆直接聘了苏氏做正妻。
苏氏这个乐啊,真是做梦有人送来了枕头,睡着了都能笑醒过来。
可惜苏姑娘这个美梦很快就一点点龟裂开来,齐二公子追着佳人离了家,她最后只好怀着近四个月的身孕跟一只公鸡拜堂成了亲。
没有男人疼爱的苏氏在齐家举步维艰,之前的那件丑事不时的被人拿来说嘴,还有从前相处甚欢的齐姑娘如今更是把她当成仇人,见面就要刺她几句,有一次气得她差点小产,齐家长辈才出面压制了一下。
就这样她在齐府艰难度日,总想着“我肚子怀的是他的亲骨肉,他总有一日会回来看我们娘俩的”。
可她越是这么想越觉得没有希望,果然,直到她生了儿子,齐二都没有回来过。
齐家的长辈也开始将齐二不肯归家这件事的缘由归结到她身上,话里话外的说她不知廉耻。
那时她还在月子里,在仆妇们面前都抬不起头来,吃的喝的档次大大降低,偏又无处诉说,整日以泪洗面,又产后血崩,差点就熬不过去。还是她的母亲亲自去了齐府将她和孩子接回娘家,好好将养了年余,这才慢慢好起来,只是再也无法生育了。
苏氏母亲本是一力主张要让女儿和离再嫁的,但是这“再也无法生育”的论断一出,她就偃旗息鼓了。心中思量一番,也不再苦劝女儿与齐二和离,但也不肯再让女儿回齐家受苦,就这样养在身边一养就是几十年,女儿都成了“祖母”,自己也成了“苏家老太太”。
寄姐儿最初颇有些不理解苏氏,她很难想象苏氏不住口地夸赞自家夫君和齐家的时候是抱着怎样一种心态。不过她也有些佩服苏氏,这么多年风吹雨淋、雷打不动地在心里独自默默坚持,这得多深厚的爱意啊!
说到底,她对苏氏是有些感其情、悯其心的,所以她不喜欢那个人,不管是当年的齐二,还是现今的齐家祖父,非常非常的讨厌。
可是讨厌这个人并不妨碍寄姐儿欣赏他家的院子。沿着院墙和居室的屋檐一溜儿种着凤仙花,寄姐儿曾在书中读到过这种花有驱蛇功效的文字,眼下一映证,就知所言不虚。苑正中是一处干涸的回形小池,中间是深不见底的一口古井,轱辘上挂着一只水桶。
“这小池里有两三个泉眼,不过这是山顶,水流不多,一般天晴的时候这池子就干了,取水都从井里,下雨的时候就能看到池子里一注注水流往外冒。”齐四轻声述说,似乎回忆起温馨的往事,嘴角露着一丝笑意。
再往前就是三间正房,两明一暗,东西厢房各两间。房间里摆设优雅,器具古朴,有意无意地流露出岁月沉淀的那份厚重感。寄姐儿从小在苏家这样的大富之家熏陶,一眼就看出了这里不显山、不露水的贵重和奢华。
“唉,可算能歇歇了。”二姐儿在墙边一溜摆着的玫瑰圈椅上坐了下来,看准时机把手中的小包裹往寄姐儿这边一仍:“寄姐儿,你帮我放一下,反正我是和你住一个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