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唯一能留给你的,就是这罪孽深重之身所创造的东西,还望你严加看管,永远也不会有解缚之日,但万一你不得已,切莫恨我,好自为之”笙轻摇了摇头,想要赶走脑海里这不停回响的声音,几百年来他平静如止水般的心底,最近却出现波澜,说这话的那人苍老的面容从脑海的最深处苏醒,并挥之不去。
面前案上正放着二十八城的地图,一条朱红刺眼的墨线此时横亘在哪里,每每看到这墨线,或许只是自己多心,笙总是惧怕千阙毁灭的一刻终要发生,然而惧怕的其实又仅仅是自己的猜测,回首千阙这五百年的岁月,仿佛仅在一瞬间。
蚩风仍然恭恭敬敬的站在笙的身边,他有点疑惑,眼前这位最令他尊敬的笙殿下此时为什么会摇头,难道哪里不对么?眼前的地图像星图一样几乎是一个正圆,二十八城如星星般散落其间,据说这是发愿度尽六道的地藏菩萨慈悲心切,不忍一众孤魂野鬼入不了轮回,受尽颠沛苦楚,遂耗尽法力,持法器紫金钵罩住此地,指望机缘来临,拯救这千万魍魉之众脱离苦海,才成就了如今这二十八城的魍魉繁荣之所,甚至还有传说,假如你能出的了这混沌之地,又拥有一双神眼,你还能看到地藏菩萨持钵跏趺于地,守护着这片地方。
这混沌之地的地图,他百十年前就已经记牢在心底,整张地图的内容清楚的像是自己十根手指,多多少少他是一清二楚,即便有几个是洪荒兽城,它们百年来不停地在混沌之地的荒野中游走,行走的路线自己也绝对可以倒背如流。
笙殿下依然没有开口,甚至整个身体都不动分毫,头顶上,成千上万的符咒正哗哗啦啦作响,蚩风再看向那墨线的末端千阙,千阙在混沌之地的中心,这墨线如果继续延伸,还有两城会遭到牵连,蚩风早已计划过,如果饿殍形成的大军来到该怎么应付,战事一起,生灵涂炭,损失自然是无法避免,怎样把千阙的损失降到最低是很令人头痛,却并不是不能。难道笙殿下是希望在饿殍到千阙前把这场战争消于无形?所以才如此耗费心神?
“殿下”
“嗯?”笙的思绪被打断,茫然的答了一声。
“我们是否可以发兵集结于摇光城呢?和摇光城一起抗衡饿殍,如果成功,是否可以让千阙的战事消于无形?即使……即使有所失利,我们也有时间选择备战防守,只是,不管结果如何,我们都要损失不少主要军力”
“俄,你难道忘了?张庭槊曾报告说,怀疑我们千阙附近有饿殍集结,假如我们把主力派去摇光,饿殍趁虚而入那该如何?”
“是,卑职糊涂”
蚩风心里一惊,这一点他倒给忘了,所谓一步走错,全盘皆输,假如饿殍真的这么精明,趁虚而入,其结果可想而知,这样一来自己另外的计划,恐怕也有点站不住脚了。
“也不糊涂,虽然我们有这饿殍的后顾之忧,这计划却并非不可行,仅不能尽全力罢了,还有什么计划?一并说出来听听吧”
“是,那么,卑职想,千阙需要分几步来,一,我们派出使者尽可能聚齐周围城市的君主,游说大家缔结协议,各自选派好手,合在一起。哪城有难就飞赴支援,虽然可以预料,每城因为自己的利益能派出的好手都不会多,但是聚在一起实力却绝不容小觑”
“嗯,我正有此意”
“千阙优于地利,千阙城下百丈深处直通幽冥,和冥府比邻而居,卑职心想,是否可以请阎君秦广王移驾到此一聚,唇亡齿寒,兔死狐悲,说不定可以说服秦广王出力帮助我们度此灾厄”
“这件事却不着急,可以再等一等,有件事需要先办”
“是,接下来,则是在千阙内征选兵丁,加固城防,屯集粮草,千阙城近几十年资源富足,卑职估计兵力可增至三十五万,相比天璇城灭时的二十万兵力多了不少,虽然是临时抱佛脚,却或可解燃眉之急”
“三十五万,多了些,先以这个数目算吧”
“是,这样一来,我们内有三十五万兵马,外与其他各城结盟精兵,以及冥府的帮手,再加上我们利用防守优势占尽地利,相信应可不至于有破城之忧”
“这个是最好的结果了”
“是”蚩风也明白,冥府秦广王或许并不会帮忙,也或许其他各城君主意见不合以至于结盟只是纸上谈兵,甚或者千阙养兵并不顺利,笙殿下知道其中任何一项进程不理想,就不可能出现自己所说的结果,而事情往往是不可预料的,所以现在的当务之急,是在这些计划不能成事的时候,有其他的方式可以补足。所幸鬼玉,浮生,天璇城灭并不是瞬息之间,到千阙还有些时间,足够去推敲实施其他计策。
笙看着地图叹了口气,蚩风的方法自己早就想到,然而这样就真的能免于灾祸吗?然而此时能做的也就是如此了。
“就按这个计划来吧”
“是,卑职马上去办”
“你派去天璇的人马,一有任何消息要即刻报于我知道”
“是”
“另外,还有事情要你去办”
“是”
此时只听空气中一声轻响,一朵蓝炎出现在洞里,蓝炎一闪,化作蝙蝠,飞至蚩风身边,蚩风伸手抓住,马上皱紧了眉头。
“殿下,张庭槊来报,说他属下赵猛等人,在千阙附近发现了藏有洪荒兽的山洞,内里有大量饿殍出没,另外……另外,那洪荒兽好像中了缚妖阵,具体原因不明,他们正在查探”
“哦?这倒蹊跷的紧了”笙殿下直起了身子,一脸忧色。
蚩风深有同感,洪荒兽这样的庞然大物,并没那么容易中缚妖阵,放眼混沌之地,更没几个人有能力做出这么强的缚妖阵,更何况,做这缚妖阵又是为了什么呢?
山洞里又一只蝠信飞来。
“张庭槊请求殿下号令支援”
“好,传话下去,东南西北四门各派人手接应,多派人手过去,饿殍务须除尽,免留后患”
“是”
“缚妖阵一事,吩咐详查,尽快弄清此事”
“卑职这就回话”蚩风手一甩,本来空空的手里,却飘出了一团黑炎,马上化作蝙蝠,飞了出去。
“殿下,还有需要办的事情是?”
“哦,这件事本来需要你马上去办的,现在等张庭槊他们查清缚妖阵之事之后,我要你再派出一小队人马,去鬼玉一趟,鬼玉是第一个灭城的,或许会有些线索在。”
“是”
“你派去天璇的人马,则要多做两件事”
“殿下是要找天璇的探谍吗?”
蚩风知道,各城都有各城的探子,他们的探听到的记录,都会被专门的人手收集起来,编录成探谍,找到了探谍,他们灭城之前周边的风吹草动或许就能窥得一二了,只是探谍并不宜找,也最易被人抢先得去,此事他早已交代了自己的人马去做。
“嗯,要尽力拿到”果然,笙殿下确认了此事。
“是,还有一件事是……?”
“嗯,还有一件事,是要你找个东西”
“是,卑职要找什么呢?”
“实际上,我也说不清楚是什么,大概……嗯……是一个茧,应该就在天璇,鬼玉或浮生附近,或许是一个,也或许有几个,那些探子只要见到了就能明白。”
“是,殿下还有什么吩咐?”
“就这样,下去吧”
“卑职告退”蚩风后退几步,瞬间化作了烟雾,消散开去。
笙殿下长吁了口气,对着地图又看了一会儿,蚩风到底能不能找到那东西呢?而这中了缚妖阵的洪荒兽让他的心头又紧了几分,说不定大有文章。
他一手撑了地面,站了起来,抬头看了看头顶上方的符咒大军,自己最近一刻不停的画,数量与自己的计划还是差的很远,而这洞窟却快被填满了,看来要让这洞变得更宽广些才行。
“我唯一能留给你的,就是这罪孽深重之身所创造的东西,还望你严加看管,永远也不会有解缚之日,但万一你不得已,切莫恨我,好自为之”
声音又来了,就好像这人仍活在他身边,淳淳告诫,时刻提醒他,永远不要放松警惕一样,自己心头不详的阴影又重了一分。
他走到水潭中心,那被符咒群激起的旋风,呼呼吹着他的衣襟,笙感觉到了一丝凉意,却没抚平他心中的抑郁,他抬头看着符咒群组成的旋风,透过旋风的风洞,能看到快到洞顶的地方,那个被青铜链拴着的蚀心炼妖阵。
“我一直守着,没有一日松懈”笙心里轻轻的说,他继续看着头顶的那个被符咒裹的严严实实,偶尔会抖动一下的东西,那蚀心炼妖阵散发着一种魔力,即使被符咒所阻,让人看到它之后,还是不由自主的被它所迷惑,那肉块似乎就是自己的心脏,自己的生命都要跟着它一起跳动,每一次呼吸都要跟着它的节奏。
笙的脸上渐渐的散发出奇异的光芒,他的忧郁不见了,表情平静下来,脸上甚至还有了一丝温暖的微笑,此时的他不再受这段时间以来一直不断的担忧所苦,心里某种情绪也高涨起来,只见他两手展开,手臂斜伸身体两侧,似乎任由清风吹拂他的身体,然后他两手回转,手心朝上,缓缓往上抬举,嘴里发出一声轻响
“阵开”
头顶的符咒马上停止了运动,都静静的停了下来,四周静的出奇,一会儿头顶的青铜链,像是收到了猛力拉扯,轧轧的乱响了起来,青铜链不停地扭动,渐渐的所有青铜链的扭动幅度变的一致了,青铜链绑着的蚀心炼妖阵发出吱吱呀呀的响声,犹如钢指甲抓挠金属,极其刺耳,怪异,笙殿下的脚下,潭水暗淡下来,里面没有下肢的人影密密层层的贴着水面,隐隐的似乎有无数人的嘶喊从那潭水中传来。
突然,那潭水,被某种力量直冲起来,化作了水柱直冲洞顶,周围水珠四射,嘶叫声震破耳膜,笙的脚上已被两只散发着烟雾的黑色的手臂抱住,转眼间,更多的人影,更多的手臂,一层一层,一寸一寸的要把笙淹没进去,笙的身下,黑色的人影凝聚成一团,像是一只海怪的巨大腕足,任意扭曲着不停的往外推挤,把笙推挤的越来越高。
笙此时脸上显出了痛苦的神色,他拼命的抵抗着,但是却无济于事,他的衣襟像是染了墨,变得乌黑,且一点点往上蔓延,他的手已变成了黑色,手臂上首先是出现黑色的筋脉,然后顺着筋脉蔓延开去,逐渐蔓延至整条手臂,那些黑色的影子,有些也化作黑色油脂一样的东西,缓缓的往上流动,笙的痛苦更甚,汗珠如雨般下落,他的身体也不由自主的抖动起来,牙齿紧咬,已经尽了最大的力量不让自己发出痛苦的嚎叫,然而却并不算成功,反而从嘴里正发出不自然的怪声,黑色已经蔓延到了下巴,他的身上有几处伸出了手臂,还有一两张扭曲的人脸,那漆黑的人脸,此时居然张嘴嘶叫起来,一张嘴里发出的却像是千百个人的嘶喊。
终于,笙的脸上露出了恐惧,那恐惧开始还仅有一点,现在却已经击溃了他的所有信心和勇气,他像是完全变成了另外一个人,早已没有了自己儒雅镇静睿智的神色,黑色已经到了他的嘴巴。
他此时喘息着,想要说什么,却只是发出哑哑的声音,他更急了开始拼命呼喊,每一声都用尽全力。
“击,击妖……击妖咒……击妖咒……击,妖,咒”
一声炸响,洞里猛的一闪,接着更多的闪光和炸响,贴在蚀心炼妖阵上的符咒,似乎引来了雷电,山洞里立时电光闪烁,雷鸣隆隆,那些煞白的电光都击在青铜链拴着的肉块上,还有一些从蚀心炼妖阵传了下来,击在笙身上的黑色人影上,那些黑影的嘶叫变成了千万个惨嚎的声音,那些人影抵受不住这样的电击,纷纷松开了手臂,掉了下去,掉进了潭水里面。
潭水再次亮了起来,电击逐渐少了,最终整个洞窟重新恢复了往日的平静,笙整个身子倒在潭水里,大口的喘着气,脸上露出可怕的表情,那是充满耻辱的神色,这样的经历他绝对不想再经历一回,他手臂挥了一下,洞里蜡烛顿时熄灭,这洞内又只剩下潭水发出的淡淡冷光,那冷光也黯淡下去,整个山洞漆黑一片,只留下笙那如受伤野兽般喘息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