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刚才的一场混战,郑龙飞满面血痕,头发已然凌乱不堪,脱落不少,更显得他面色狰狞恐怖。
他眼含怒火,径直迈步走向首领夫人,连连吼叫道:
“我弟弟在哪里?你今天不把他交出来,我就捣烂你的老巢!”
野兽般凄厉的嘶叫打破了森林中的寂静,吓得群鸟飞窜,百兽无声。
众鹰人也不知所措,惊悸不安。他们纷纷从枝叶丛中向外窥探,有些雄性鹰人觉得首领那边可能出了事情,便从四面八方聚拢过来。
郑龙飞说罢,伸出手,一条条青筋状的吸血丝,密密麻麻地从手掌的毛细孔中伸展出来,像无数细小的蛇一般在半空中游动,越来越长,直奔首领夫人。
夫人没有回避,尽管她脸色更加苍白,内心惶恐至极,但仍然强装镇定,保持着首领夫人的尊严和傲骨。
旁边又转出俩个鹰人,持带尖刃的长棍朝郑龙飞肋下扎过去。
凌儿见势不妙,急切之间竟然挡在郑龙飞的身前!
郑龙飞一惊,一把抱起凌儿,一转身挥翅拂去长棍,又放下凌儿,一甩手,丝盘已经扎入二鹰人的脸中,用力一扯,他俩已经毫无还手之力,像纸片一样飘起。
怒不可遏的郑龙飞上前一步,要将他们碎尸万段。凌儿从后面一把拉住他的胳膊死死拽住,不让他下手。
郑龙飞更加愤怒,他几步走到夫人面前,抓住她的衣领,大喊道:
“你带路,去找我弟弟,不然我杀光你们这些个鸟人!”他一怒之下,口不择言,居然忘了自己现在也是“鸟人”。
忽听身后有个苍老的声音问道:
“是谁要杀光这些鸟人啊?”
郑龙飞回头一看,认出是刚才那个看门的老头。
他手持夜光石制作的小灯笼,步履蹒跚,裹身的翅膀参差不齐,已经没有几片羽毛了。皱巴巴的眼皮一层层耷拉下来,几乎遮住了全部的眼睛。
一张脸毫无血色,看不出有什么表情,只听他又说:
“年轻人,即便你有些本领,也不能锋芒太露,以免做出傻事追悔莫及。我年轻那会儿,也是这样血气方刚,可是到老还不是人人厌恶的蠢钝模样?”
郑龙飞向来敬老,松开夫人的衣领,抱拳见礼道:
“晚辈出言不恭,还请老人家见谅,只因我弟弟被囚于此地,心中过于激愤所致。失态之处,请老人家多多包涵。”
“听你这般说话,倒像是知书达理的好孩子。”老人继续说。
郑龙飞强忍着焦灼的心情,听他有何话说,可是老人声音虽弱,却气脉悠长,话匣子一打开,如千丝万缕,绵绵不绝。
“我活了这大半辈子,到老也不知道活着为啥。年轻时与人争夺,你再看我现在,还不是两手空空,再有几年,我这把老骨头就还给这大森林了。到如今我最留恋的就是这片森林。小时候我爷爷经常驮着我到森林上空看日出日落,看云霞翻腾,看晨曦暮霭,那时候我觉得这是世间最美的风景。后来我爷爷死了,我自己去看,不知道为啥,总觉得这壮美的景色多一分凄丽的感觉,让人伤心不已,以后就再也不敢去看了。”
他接着缓缓道来:“后来,我有了妻子,我用了很长时间,才打定主意领着她,去看那个最凄美的风景,可是不知怎么的,我们俩谁也没觉得那里凄美,相反,简直是令人幸福无比的完美仙界,当时,我甚至看见了我爷爷,在云端向我招手微笑。”
老人顿了一下,这时老人身后的鹰人越聚越多,但看见所有人包括夫人在内,都在听老人讲故事,就都稀里糊涂地跟着坐下听,还示意后面的人别做声。
人们都在静静聆听,无不为之动容。凌儿想到自己的爷爷,思此及彼,感同身受,不由眼含热泪,问道:
“那后来呢?”大家也都跟着问。
“后来,我妻子病重,在死前想到森林上空去欣赏日出。天蒙蒙亮,我驮着她飞上高空,那天的云霞格外红艳,太阳也异常美丽,仿佛融化在大气层中,恍然就贴着我们的脸,我搂着我的妻子,阳光染红了她娇美的脸庞。她全身发抖,却勉强露出微笑,看着我说,‘我真想永远和你一起看这样美的风景,好美啊,我真的没有看够,要是有下一辈子,你一定要领我到这里来好吗?’”
“我强忍着眼泪说好,使劲搂着她,远处的云霞中爷爷出现了,我看见我的妻子,浑身罩着金灿灿的霞光跑到爷爷身边,回头向我挥手道别。流动的雾气突然淹没了她,我绝望地大喊一声,抱着我的妻子迎风飘动,妻子的身体早已不再颤抖,柔顺的头发抚摸着我流满泪水的脸。我失声痛哭,发现日出的景色其实还是很凄美的。”
讲到这里,老人仍然极为镇定,似乎在讲述着与自己无关的故事。
凌儿早已哭得一塌糊涂;郑龙飞也是低头不语;首领夫人双目赤红,泪花点点,只是有些惊疑不定,怎么自己从来没有注意到这么个老头。
床上的两父子早已苏醒,只是过于虚弱,不能稍动,听了个大概,也都沉默不语,陷入深思。
“再到后来,每逢思念妻子,我便飞到那里,但是每次我都更加伤感。我在这里无儿无女,无牵无挂,没人会在乎我,但是在你的口中,无论有心还是无意,听了我的故事,你会觉得至少我和你一样,有血有肉有感情。还有这些地上躺着的鹰人,其实和我们都一样有很多故事,他们的生命同样值得我们珍惜。”
“他们所创造的这个美好的栖息地你也看见了:他们没有破坏森林,也没有毁坏自然。在这里,你有没有看到我们像你们人类那样欺压良善,抢男霸女,弱肉强食?至于那些村民,你只听了他们的一面之词,怎么就能断定他们不是因为作奸犯科,才被我们鹰人惩罚的呢?就凭你和他们是同类,便可以不辨是非地一味袒护他们吗?”
“是不是说人类打猎捕鱼都是天经地义,而我们鹰人只能忍受你们人类的侵犯,否则便是十恶不赦,应该被消灭掉?难道我们连保护自己都违反天条了吗?反过来说,如果我们鹰人像人类打鸟一样捕食人类,你觉得会怎么样呢?你也看见了,我们的首领和夫人就住在这样一个简简单单的环境中,和其他鹰人无异,数十年如一日,你们人类做得到吗?现在你找不到弟弟,就马上能鲁莽地断定,咱们之间只有仇恨就没有误会吗?”
说到这里,老人话锋一转:
“年轻人,你的鲁莽会得到谅解的,正如我们小王子无意中冒犯了你们,也能最终得到你们的宽容一样,毕竟没有造成不可挽回的局面,对吗?从你一进入这片森林,你其实已经知道,这里是一个理想的生活居住之地。而且,无论如何,你现在从外形上看,已经十分接近我们,或多或少我们也算是同类,将来有一天,我相信你一定会来到这里,建造自己的家园。”
老人的话深深打动了郑龙飞的心。他低头反思,自己的确不该动手伤人,但是他总觉得什么地方不大对劲,明明弟弟在他们手上生死不明,他还这样拐弯抹角地净说自己的道理,我自己的弟弟我总得问问吧。
他生来不善言辞,喜欢直来直去,就开诚布公地说:
“实不相瞒,在下之所以着急,是因为舍弟是在下唯一亲人,我宁死也要保全他的性命。至于在下刚才所伤之人,是他们先要置我于死地,我才不得已而为之。但是如果我弟弟出了什么意外,我绝不会善罢甘休!”
老者点点头,说:“我一把年纪了,没有必要跟你转弯抹角逗你玩,只要你以后不再伤害这些鹰人,小老儿愿担保你弟弟没事。另外,…另外,小老儿还有个不情之请,当然,我也是受人之托,不知你愿不愿随我去看望一位故人。”
郑龙飞看到老人敢这样保证,心里稍等轻松了些。和凌儿对视片刻,说道:
“愿随老人家前往。”
随后,郑龙飞向夫人一抱拳,说道:“在下粗莽之人,冒犯之处,请首领夫人切勿放在心上。”
夫人也勉强还礼致歉,双方误会表面上算是化解了。
凌儿将随身携带的紫菱尽皆掏出,留给伤者分食,然后与夫人道别,随郑龙飞和那老者擎着夜光石,向森林深处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