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重叠泪痕缄锦字,人生只有情难死
圣诞夜。偌大的上海却没人容身之处。人们都在故作风雅。唯有他杵在那间昏黄如坟墓的地下室,令人发指。
窗外烟火阑珊,谁家的男子与谁家的闺秀在黄浦江边私会。哪的女人与哪的男人在哪个宾馆做爱呻吟。寂寞成雨,让谁感冒,无药可治。
他与她有过一个圣诞节。两人那时清白如纸。那是无忌而诚实的爱。
那个叫唐若初且比他大一岁的女子,第一次穿裙子,长到小腿肚子。脚下还是那双帆布鞋,倒是头发一面夹在耳根后,一面披在额头前。那时天空很多冰凉的棉花,她冻得直哆嗦,嘴唇乌黑发紫,还笑着说,他喜欢就好。他便有理由抱着她。直到宾馆,他都只是穿着毛衣,外套放在她身上,踏实。
他在床上只是楼着她的腰,她没有拒绝,他也没有再回应。
他说,那一夜她是最美的。
第二天醒来,她抚摸着他的脸,看着他熟睡的样子,像个孩子。脸色有些苍白。他醒来说做噩梦了,但他没有告诉她是什么梦。
反正后来,梦想成真了。
他亲吻着她的嘴唇,没有松开,这感觉让她窒息,直到两人又浑浑噩噩的安歇。
他睡在地下室,铁架子床随着他的翻来覆去吱吱作响,他又不停地流汗,被零散的噩梦惊醒。打开能刺瞎眼睛的屏幕,眼角止不住的流水。
凌晨两点。他只影蜷缩在床头,像吸大麻一样呛着烟,孤独闯进肺里又从心里走出伤感。
一通电话打破了所有的沉寂,令他有些惶恐。
“好,嗯,再见!”他被烟熏的沙哑的喉咙声音那般低沉。他吐了口痰,却染红了地上杂乱的宣纸。他打开播放器,听着刀马旦,颓废睡去。
紫姹庵内卧仙姑,红膏帐眉新流苏。某女子闺房,没有灯光,只有一节不足五寸的红烛蜡。投影着她的面纱,倒有五分潇洒,五分牵挂。
“他怎么说?”
“答应了。”
女子低头手把银针金线,映着蜡光影子斜长,双眸呆滞却又巧妙的稍纵即逝。说。
“愿他能涅槃重生。”
“……”女子沉默不言,看着那节快要燃尽的蜡,合上摊在桌上的金刚经,皱着柳叶眉。说“怪不得当年顺治爷剃度为僧,缅怀董鄂妃。也不曾怨那李自成、崇祯皇、吴三桂乱祸众生夺红颜倾城。只怨那爱恨堪比江山,奈若何!奈若何!。”
另位女子被红烛拉的略长的影子,停止了手中的针线,咯咯的笑三笑,目光看着布帕上的释迦牟尼。说。
“生于爱,死于爱,难得自在。”
女子停下手中针线,将其放在双膝之上,双手操纵着轮椅驶进向前停步于三丈左右。
一张桌子略有一米有余的高度,木桌之上三鼎香炉两根白蜡摆的很是规整,匀称。香炉里香火依然旺盛,香味缥缈,像灵魂般灰飞烟灭,抓不着的气味赫然长存。桌上,一块灵位牌子屹立中央,像那男子眉间心成熟稳重,不得恐慌。灵位无字,桌上更无水果酒盅,有些凄凉。
“你是因,我是果。即便死,我也是要还你的,就像你那时说你欠我的。可是你,却没想到我们要互相亏欠,世世纠缠吧?呵呵……”
她看了这个女子一眼,轻轻摇了摇头,手里攥着佛珠,扣人心弦。
她与这个女子从未认识,她只是女子的恩人,却未必就是知心友人。她信佛祖也贪恋鬼魅,她曾差点一脚踩入红尘,跌的粉身碎骨。可也曾天性自傲,不食人间烟火。
一年前,她选择独自一人坐上列车去西藏布达拉宫,那时她许愿要找一个名为仓央措嘉的情郎。她不喜欢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随意许配,家族的盘根错乱令她献身火海。她要逃,即使逃不掉也可以圆寂于佛祖禅坐之下,献身于六世****。
那日,雪花像白衣披在高原之上,它盖过婚纱,了却牵挂。她遇见她,就在那金佛脚下,她一面轻纱遮面,眼眸汇聚灾水,她很虔诚跪拜于花莲之下。
金身佛祖俯视她,便知道当时这位女施主凡尘业作未放下。也好,当时一位秃头高僧明白佛祖之意,就问她为何出家?。她说她想脱离凡尘,皈依佛门。高僧一笑就说施主不妨等那苦果树开花结果,然后摘上一颗尝尝味道,也好记得俗世之苦味。她没有说话,只是眼泪唰唰的哭个不停,等到在佛祖前哭了十二个时辰,届时,这女子再也苦不出泪了,只是静静闭上眼睛。这时高僧又来了问她,施主可否知道苦果滋味。她不回不应,算是默认。高僧又说道,苦果自有种树人,即便施主尝了苦果,那也是要报恩的。
她在旁边静静看了十二个时辰,直到跪在地上那女子晕倒,她才知道这个女人是个瘸子。她也知道高僧一语双关,解悟了两个将死之人。后来,那个家族的男人意外身亡,它便未嫁,想来也是上天报答她在寺院一直照顾这个女人。
那个瘸子女子被她照顾了足足半年,两人很有默契像知根知底的人,只是谁也没有对谁说起谁的故事。就像谁也不敢在两个把爱当炸药绑在身上的人点火,否则两人都将死于葬身之地,佛祖也无能吧。那位瘸子女人是爱情革命的制造者,可她却是反革命主义的无爱人。一个爱到极点,一个厌到极点。显然两个极端的人天生为敌,可是她却倒也坦然面对,虽说无爱但也不反对。
那位高僧说过,凡尘土上万物都比不过是一网袈裟。只因,那是佛法,也是放下。牢困住了自己,却松绑了他人。
如今想来也是十分有理。酒杯里的往往装的不是波尔多,有可能是某人咬破了嘴唇吐出的鲜血。
就像那个名为纳兰孤雪的瘸女人。跪了十二个时辰,流了一滩的柔情似水,吃了苦树的果子悟出了天理,可却拿一双腿做出了交换。
她止住思量,拿着毛笔刻着白纸,双手顿了顿,看着纳兰孤雪双眼闭目,眉睫沉重,一滴唯美落入了膝盖上,湿了帕上的金佛刺绣。
“重叠泪痕缄锦字,人生只有情难死。”她扔下毛笔,墨水洒了一纸。像泪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