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宴上舅舅喝得舌头都大了。我怄火得很,这没出息的,见了酒就不要命地喝。妈的赡养问题还得他撑腰解决呢,他倒好,把自己灌得醉醺醺的,怎么谈正事。难不成我妈不是他亲姐姐?早些年为了接济他家,妈可没少挨过爹的打。我们自己都三餐不继,妈背地里把粮食往他家拿。
我们兄弟姐妹六个围坐在东屋里,等待舅舅发话。他却大着舌头一句靠谱的话都没得。妈嗓子都哭哑了,费劲地说着,发嘉,你爹病重时写了什么东西?哭着写着,我问半天也不说。
发嘉从怀里摸出一张纸。这是昨天老公回城里冲洗遗照时妈再三嘱咐他一定要找到带回来的宝贝。发嘉掏出来才读了一句就哭得念不下去了。我抢过来自己读,只读了半句,就哭成泪人。爹临终前是这样安排后事的,大哥造新房他找朋友借的一千五百块钱,本打算用工资一点点还上的。没想到生了这种病,花一大堆钱,没办法替他还了。他死后不要大操大办丧事,直接送去火化了事。
妈张开大口哭着说着,他怕你们为他花钱啊。他苦自己苦了一辈子,就是不愿给别人添麻烦。
妈,你别哭了,瞧瞧,话都说不出来了。我以命令的口气喊停她。
听完遗嘱,大嫂发飙了,凭什么让我还这一千五?他可是亲口答应替我还的。这些年他够偏心的了,什么东西都塞给老二,养那么大的耕牛白白给了老二。
二嫂这母夜叉不爽了,立马跟她叫板,婆婆偏向你们,你怎么不说说?她养的十来只鸭子全给了你。你的三个孩子成天在她那里混吃混喝。他们的学费都是从公公的工资里扣的。
大嫂也不是善茬,憋足了劲跟她火拼,爹把种地的农具都偷偷塞给你们,你怎么不说说?爹每月工资发下来先给你女儿买零食,你怎么不说说?
听她俩对掐,我憋一肚子邪火。这俩白眼狼,吃肉不吐骨头。这些年二老为她们呕心沥血,一把老骨头都被榨干。她们不仅不尽一点孝,还有脸在这里争家产。自从上班以来,我无偿地贴补家里,结婚后更是掏心掏肺贴娘家,每次回来大鱼大肉做好了,妈喊她们都来吃,吃完她们嘴一擦就闪人。爹生病期间,她们一个子儿没出,尤其是二嫂,照面都不打,连个路人甲都不如。爹刚下葬,墓坑还没被乡亲们填平,她就开始翻脸不认人,借着和大嫂对掐,转移众人视线,为的是逃避赡养妈的义务。
这妯娌俩掐得风生水起,三哥坐在床沿锱铢必较,你们还好意思说,昨夜送爹去火化,用我的车汽油钱怎么算。
我听了立马爆血管,他可是亲儿子,竟然说出这种话!
三哥还没完呢,矛头指向大嫂二嫂,同样是儿子,你们有房子分,有耕牛占,有农具抢,连鸭子都不放过。我得到什么了?结婚的房子一千五买的,爹答应替我出,结果是我找人借的,他一个子儿都没还。
大嫂鄙视地指着他,还好意思跟我们争,你一城里人,要这些破农具干什么?成,你不嫌弃,我把锄头铁锹让给你。
弟弟也来添乱,暴躁地叫,吵什么,吵什么,我没喊亏,谁都别喊。你们好歹都在爹的操持下成了家,房子有了,老婆孩子有了,我有什么,有什么?光棍一条,将来结婚一大把钱谁替我出?
这些得了便宜还卖乖的白眼狼!比八国联军瓜分中国还要卑鄙无耻。作为女儿的我,结婚二老没一件像样的陪嫁,孩子没让他们照顾一天家产没分到一厘一毫,我说什么了?爹治病的钱我几乎全部包揽,丧事我出的钱最多,一分回报都不索要。我都不喊憋屈,他们倒装出吃大亏倒血霉的样子,还有没天理了?
众人掐得死去活来,老公却趴在椅子上呼呼大睡,睡就睡吧,还呼噜呼噜地打鼾。我怄火得很,敢情死的不是他亲爹啊,一副不关我事的样子,真拿我们当外人了。我嫌恶地瞪他一眼,恨不能踹他一脚,让他立马在众人眼前消失。
姐夫恶狠狠地站起来冲我说,发贞,你把请鼓乐队的钱给我。
不就是一百多块钱吗,当着众人的面向我讨,好像我给不起似的。这守财奴,这两天我正看他不爽,对我的兄弟呼来喝去,一副居高临下的样子。又不是大款,有什么可拽的。我把钱砸在他面前,凶巴巴地说,没零钱给你,这是两百,找我一块钱!
他把一块钱摔在我脸上,就要闪人。我发飙了,叉着腰跟他叫板,你他妈谁啊?敢跟我吹胡子瞪眼睛,姑奶奶可不吃你这套。
在众人面前对他爆粗口,这自大狂拍案而起,要对我动粗。
有这么多娘家人撑腰,我可不怕他。以前听妈说,他把姐姐按在泥地里暴打,害得姐姐一身泥水赤着脚回娘家。行凶完毕,他竟敢来我娘家,当着二老的面拉着姐姐回去和他离婚。我那善良软弱的爹妈,竟然对他的嚣张跋扈一忍再忍,在自己的地盘上没好好教训他,真是错失良机。我听了真是哀其不幸,怒其不争,二老怎能这样隐忍。换了是我,不骂他个狗血淋头才怪。敢欺负我沈家姑娘,非跟血拼不可。
新仇旧恨涌上心头,我把骂人不带脏字的功夫全使上来,指着他的鼻子挖苦,你有什么可牛的?不就是一贩牛的经纪人吗?赚了俩臭钱就不知道自己姓甚名谁了!你这种没教养的人我见多了。没什么本事还装大头鬼,也不嫌臊得慌。我警告你,姓沈的没一个好欺负的!想在沈家村撒野,门儿都没有!
他暴跳如雷,要冲到面前活吞了我。我不怕,指着他鼻子继续冷嘲热讽,长能耐了你,敢动我一指头,奶姑姑让你竖着进来,横着出去!我就不信,还治不了你!瞧你趾高气扬的得瑟样,真拿自己当人物了。你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那德性,挣俩小钱就拿自己当大款,一副独霸江湖的烧包样。有钱人比你多了去了,没一个像你这样拿钱当爹娘的。
姐姐哭着跟我叫板,他再不好,也是你姐夫,你怎能这样骂他!你这样做把我放在什么位置?
我寒心极了,这傻丫头,如此护食儿。我这是替她伸张正义,撑腰壮胆,让她今后不再受欺负。她却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真让人崩溃。
给我闭嘴!舅舅冲上来,伸出巴掌作势要打的样子,气呼呼地叫,哪有小姨子对姐夫这样的,太没规矩了。
老公气得直跳脚,堵在我面前以凶巴巴的气势要压倒我,闭嘴,立马跟我回去!
我不!谁都别拦我,我就是要骂个痛快。
老公伸出巴掌一副要教训我的样子。我双目圆睁逼视着他,他立马装雕像。
妈气得直哭,你爹尸骨未寒,你们就闹成这样。这个家,没有他就镇不住台。
老公拖着我往外走。我挣扎着不走,口里叫道,还要在爹的坟头笼三晚上火呢,怎么能走。
婶母把我拉到她家。我一坐下就数落姐夫的不是,把这些年对他的积怨全发泄了出来。爹活着的时候,找他借点钱,他跟黄世仁一样三天两头逼债,还嘲笑爹不会过日子,动不动找他借钱。世上哪有这样做女婿的,在老丈人面前拿大,没一点做晚辈的样子。六个孩子姐最大,难道她不该为二老分担忧愁?
婶母一家向来鄙视姐夫吝啬守财的小家子气,跟我一道控诉他馨竹难书的罪行。大嫂也加入这个队伍。我嫌恶地望着她,心想,你也有资格?今天这茬还不是因你而起。若不是你为争家产逃避债务说一大堆混账话,我能憋一肚子邪火对姐夫发?
弟弟喊我去坟上笼火。正在坟头点火,姐姐姐夫来了,见我在这儿,怀着血海深仇,他们扭头就闪人。。
经过这番闹腾,娘家再呆下去没什么意思。三个哥哥把丧事上获得的物品瓜分得一干二净,唯独没有我和姐姐的份儿。妈的赡养问题不了了之,连她今后的住所都还没搞定。大哥二哥守着大房子,她一人孤零零地借住在学校那狭小的楼梯间里,校长说了怕她一人头疼脑热半夜三更没人照顾,实在不妥,大哥二哥却没一个愿意把她接到自己家里。
亲情在利益面前撕得粉碎。我是彻底寒了心。什么兄弟姐妹,全是扯淡。我掏心掏肺对别人,没人拿我当亲人。连妈都护着儿子媳妇,怨我不冷静让场面失控,让乡亲们看笑话。
娘家实在没法呆,顾不了笼三天火的老规矩,我和老公撤了。
回到家我一直闷闷不乐。老公一下戳破我的心事,我知道你为什么闹,兄弟姐妹六个,你花的钱最多。几个哥哥,不花一个子儿,却为那点家产争来吵去,你心里憋屈,借题发挥,跟姐夫干了起来。
知我者老公也。我一时无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