濮孟九听说是为了沈秋雨的事,很感激顾建中和徐恩曾没有把自己当外人,于是就积极开动脑筋,前思后想左右摇头,把徐恩曾和顾建中都急坏了。顾建中不耐烦地对濮孟九说:“你能不能说句话啊!”
濮孟九大叫一声:“哎哟,我想起来了,我怎么把他给忘了!”
徐恩曾和顾建中异口同声:“谁呀?”
濮孟九忽然道:“李士群啊!李士群已经叛变投敌,不如让沈秋雨去制裁他,这样他就没时间跟戴笠那边勾勾搭搭啦。你们说,好不好?”
徐恩曾和顾建中又异口同声:“真好!”
随后,徐恩曾从烟灰缸里拾起那支还没灭掉的雪茄,狠狠地吸了下,点着濮孟九道:“我最近一直在想,我们的特工策略是不是该做些调整啦?”
沈秋雨从临澧回到上海时,上海的战事还未结束,但一队队的中国军人已经在撤退了。沈秋雨心情悲怆地穿过街道,亮出通行证,进入了日租界,而后走进一条弄堂,又上了楼,进了屋子。邵奕立刻把特工总部发来的电文递给沈秋雨。沈秋雨看了,说:“这是个很硬的任务啊。”他抬头审视着面前的公子哥儿,“憋坏了吧?”
邵奕喜滋滋道:“没有啊。到处都是枪炮声,很刺激。还有这电台,每次收电报的时候都很激动。”
“哦,你比上次的精神状态好多了,没去找女人?”
“这比女人刺激。”
“那就好。我说,同文书院那边你去了吗?”
邵奕没回答,却道:“哦,这里还有一封电报,电文很奇怪,你看。”
沈秋雨把电文纸嗖地抽过来,见电文这样写道:镰刀在太阳下闪光。等了会儿,沈秋雨才说:“唔,是很奇怪,这是谁发的啊?我回去想想吧。”他把目光聚在邵奕脸上,“但你更奇怪,同文书院是不是没去呢?”
“沈哥,你没说让我去同文书院吧?”
“是,我说的是你去接触他们的人。可你去接触了吗?”
“你没看见外面,现在兵荒马乱的吗?仗可还没打完呢!”邵奕有点儿急。
沈秋雨沉下心来:“我跟你怎么说的?等仗打起来了,你就可以出去吃饭了。你懂日语,可以去他们的酒吧、料理店。你去了吗?你是不是怕了?想想你父亲怎么死的!”
邵奕也激动起来:“我知道,你一定会说我胆小,我没出息。我爸死了,我现在来到了上海,上海又打仗了。我出不去了!我……”
“日租界里很安全,我不是跟你说啦?!”
“安全?国军前些日子就占领了这里的日军司令部,后来才撤走。这里可是很激烈的战场啊!”
“你既然怕死,为啥要来上海!”
“我……”
“我什么?!”沈秋雨愤怒了。他明白,邵奕这是在逃避。公子哥儿已经不是了,可还想像以前那样生活下去,还想玩那些恋鞋之类的怪癖吧。想到此,沈秋雨上前扇了邵奕一个耳光,“限你明天,给我出去!”说罢摔门而去。
邵奕傻了。
忽然沈秋雨又推门进来,靠近邵奕,低声说:“有个日本特务叫亚明,你要跟他交朋友。”
邵奕微微点头:“记住了。”
沈秋雨耐着性子又道:“你知道对特工来说,什么是最糟的吗?”
邵奕不语,摇了头。
“没有激情。”沈秋雨的脸上掠过一丝蔑视。
马明远抬头望天,还是那样蓝,可大地已血红而凄凉。日军占领了上海,使公共租界成了一块飞地。马明远在街头踟蹰,有些迷茫,不知夏一钧为什么要安排自己来这里。血腥、汗臭、垃圾扑面而来,喊声、哭声、吼声连成一片。
大批的难民露宿街头,像一群群的旅游观光客扎堆儿,大包小包的。比起观光客来,他们脸上一点儿喜悦也没有。他们是被迫的观光客,他们在流浪中旅游,他们在自己的家乡旅游,他们因为有家不能回才出来旅游。日本人占据了他们的家,也占据了他们的心。
马明远摸了摸兜,里面有夏一钧给的经费,于是镇定许多,预备将这段经历看成是历险算了,想罢便朝路边的茶棚走去。
茶棚里坐了几个人,西服革履,马褂长衫,却难掩难民的惶惶风尘。他们操着上海话,慨叹战争的残酷、人生的无常。在马明远听来,却是别一番情调。这时来了一人。此人的打扮与众不同,虽然粗布短打,却不似什么难民,那脸上分明写着闲情逸致。那人坐下便要茶喝,眼睛来回盘旋着仿佛一直没落定。他喝了茶,袖子一抹,就坐在那里看报纸。可他又不是在看报纸,而是在透过报纸看这个纷纷扰扰的大世界。他的腿颤抖着,像有什么外力一直在帮他按摩。
马明远想,这人是干什么的,为啥这样悠闲?那人坐了会儿,腾地站起来,付了茶钱,便跟着一个人去了。马明远顿时明白,跟上那人。那人脚步紧凑,跟着前面的目标,也就没有注意到马明远。马明远跟着那人,走过几条街巷,便见他进了一个院子。马明远定睛看去,大西路六十七号。于是他躲在隐蔽处,观察起来。
再说那人进了大西路六十七号,便走进李士群的办公室。李士群见了,便对那人笑说:“小乐回来啦,坐、坐。”而后殷勤地倒了杯水,“喝口吧。”
田小乐拿过杯子一饮而尽,才道:“我查到在一个茶棚里有他们的人。应该是他,沈敬!后来,我跟着他去了一幢公寓,然后我就离开了。”
“好啊!他们潜入租界,一定带了很多好东西。咱们要仔细摸清,然后再一锅端。”李士群面部肌肉抽搐着,“对戴笠的人不能手软!他们这次是来者不善啊,对我们也是很大的威胁,要注意安全。”李士群吊起眼珠,“有人盯着你吗?”
“好像没有。”田小乐显得很自信。
“现在日军只能控制租界以外,在租界里还是要小心。这里虽然隐秘,但没有不透风的墙,所以不能掉以轻心啊。咱们的买卖刚开张,一定要提着心肺走路才好。”
“晓得了。”田小乐眼珠一转,“晚上一起去大世界玩吧,今天重新开放了。”
李士群笑容满脸:“好久没有去放松下了。”
马明远在大西路六十七号外待了好久,没有再见田小乐的影子,却发觉这六十七号颇有点儿神秘。高大的梧桐遮蔽着半掩的玻璃窗,似有凛冽寒光射出来,让他不寒而栗。他决心等下去,看个究竟。
时间过得很快,马明远觉得自己快睡着的时候,却见有两个人从六十七号里出来。走在前面的是他见过的那个人——田小乐,走在后面的居然是李士群!马明远脚底发痒,这真是一个奇遇。他这才明白,为啥夏大哥会派自己到这里。
李士群和田小乐进到大世界里,就奔到哈哈镜前,照起来。李士群看到自己的模样被扭曲,又看着田小乐的镜里样子,不禁笑道:“每次看到这个,我都觉得可笑,为什么一个好端端的人会被镜子整成这样,比坐牢还厉害。”
田小乐不在乎地说:“只不过一会儿嘛,然后又恢复啦。”
“我看的不是哈哈镜,是它的背后。”李士群感到自己很深沉。
田小乐瞧见一位美女飘然而过,便躲闪着镜子,似乎那镜子里有什么魔鬼。
可是李士群忽然高兴起来:“我很喜欢这样。”他站在那里,像根木桩,却喜不自胜。
他们在哈哈镜前玩儿了会儿,便买了李香兰主演的电影《蜜月快车》的票,进了电影院。
马明远跟着李士群和田小乐,见他们在哈哈镜前逗留片刻就进了电影放映厅,便也来到哈哈镜前,发现镜子里的自己笑得更灿烂。
楼下,一队日本兵吆喝着口令走过。夏一钧透过窗户撩了一眼,才对陈远笑笑,说:“你别着急,现在是非常时期,还要再等等。不过,现在确实有个机会……”
“什么机会?”陈远急切地问。
夏一钧神秘一笑:“现在周正已经接触了同文书院的人,混得还可以。”
“喔,那好啊。周正总算有事做了,他这人能力可能一般,但很认真,所以还是可以信赖的。以前他对你有误会,你不要放心上啊!”陈远显得很是和蔼可亲。
夏一钧心里觉得好笑,不知什么时候起陈主任变成了一个和事佬,也许是从当了朝九晚五的董事长那时起吧。便道:“这我知道,我对事不对人,你也是看在眼里的吧?”
“那是,那是。哎,你刚才说有一个啥机会?”
“日本人组织了一个商会,你可以去参加一下。”
“哦,总算是能跟日本人对上头啦,我一定去看看。”
“那里面有很多汉奸,你可别暴露了。”
陈远哈哈笑道:“我?暴露?不,我现在已经很低调了。日本人真值得好好研究,最近我看了很多日本书籍,比如《源氏物语》。”
夏一钧点点头:“日本一个小国能有今天,无论怎么说它的发展效率很高,而我们呢,一直内乱不止……”
这时,马明远像一只满载而归的鼹鼠一般蹿进来,兴奋地说:“我发现李士群了!”
陈远一愣,继而脸上红扑扑的:“在哪里?”
“在新世界。”马明远不假思索地说。
“他的住所可知道?”夏一钧追问。
“哦,知道,在大西路六十七号。”马明远忙说。
“果然在租界里。”夏一钧望了眼陈远,“李士群在租界里干什么呢?”
“我看他的买卖还不小呢。”马明远似乎有点儿羡慕。
夏一钧笑笑:“那我们就去查查他的买卖到底谁是买家吧。李士群是一个精明的人,从来不做吃亏的买卖。虽然他也吃过亏,可这回他一定是抓住了什么机会。”
“难道他的买主是日本人?”陈远问道。
夏一钧微笑着:“情报在李士群眼里,除了政治属性外,更多的是一种经济属性。他一向擅长这门生意,自会理智慎重地选择买主。现在,日本人和国民党是情报的两大买主。他在国民党的特务界名声很臭了,已经很难卖到一个好价钱了。现在,李士群还没在日本人那里失去信誉,因而他一定会想法设法讨好日本人。”
“原来当汉奸啦。”陈远忿忿然。
夏一钧又道:“虽然现在还不能证实,李士群到底是不是去当了汉奸,当汉奸的动机,也是因人而异的。至于李士群,他的动机我想一个就是为了钱,其次呢也是为了社会地位,还有就是他对情报有着特别的爱好,而日本人一定给他提供了任其施展的天地。”
这是一幢很特别的建筑,外表普通,内里纵横。沈敬对这房子的布局很满意,便和手下十分惬意地打起了麻将。麻将牌就像安慰剂,让他们暂时忘却了自己身处在怎样的一个诡谲多变的环境里,日本人虎视眈眈,难民们流离失所,飞机大炮还在隐隐作响,国军正节节败退,南京危急!
打着打着,沈敬便瞧着月份牌上的美女发呆。他想起戴老板对胡蝶的钟爱,又想起自己曾经的女友去当了共产党,不由得打出一张七筒,给对面的蒋中继点了炮儿。蒋中继嘻嘻哈哈地说:“沈哥,你这牌打得有些乱啊,你没见七筒一直没人出吗,想什么呢?”
沈敬集中了精神,才道:“我其实是想试探一下,谁承想你已经上听了呢?”
蒋中继推着牌,笑道:“恐怕不是我上听,而是你想入非非了吧。这租界里人心惶惶的,谁知道什么时候就死于非命呢,及时行乐吧。”
另外俩人也随声附和:“是啊,是啊,麻将是个好东西,让人忘忧啊!”
沈敬怒道:“我们是干什么来的,你难道不知,怎能如此说话!”
蒋中继苦笑一下:“使命自然是有,可你没看连南京都丢了吗?那些奉命守南京的恪尽职守、唯命是从了吗?至于咱们,还不是到这里来送死的!”蒋中继说着,脸上便浮现出一个袖珍游乐场。
沈敬便站起来,感觉自己像棵青松了,就说:“蒋中继,你要是怕死,可以回去,回到后方,去重庆也没人拦你!”他便挥挥手,像是要抖出一袖子的浮云来。
蒋中继把麻将桌一拍,震得麻将牌四散奔逃,却道:“我蒋中继虽然有怨气,可也不是贪生怕死之徒,你别这样来激我!”
旁边那两个人便道:“二位这是何必呢?沈大哥你别跟中继计较啊,他这人就是一快嘴,而且没把门儿的,咱们给他找个门闩也就好了,何必呢这是?”
沈敬依旧不依不饶:“蒋中继啊蒋中继,我原本是对你最有期望的,你是骨干啊。可你刚上战场就动摇军心,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我……”沈敬挥抬手,就打了蒋中继一耳光。
蒋中继揉揉脸,嘴有点儿歪……
门突然被踹开,田小乐带着两个大汉闯进来。他们拿枪指着屋里的人,喊:“都别动!动就是死!”
沈敬等人猝不及防,只得呆呆地站在那里。沈敬暗想,这是怎么回事,刚来就暴露啦,还是有人告密,莫非就是蒋中继!想到此,他斜眼看着蒋中继。蒋中继也是一脸茫然,脸上的游乐场也爆炸啦。
田小乐让那两个人搜了沈敬等人的身,看住。田小乐则在屋子里到处翻起来。在一个壁橱里,他发现了一架打字机,随口说道:“哟嗬,果然不是来度假的啊。”
沈敬见状,忙道:“朋友,你们是哪边的,能透个信儿吗?”
田小乐冷笑一声:“我们来自天边,你慢慢想吧。把他们押走!”
于是沈敬等人无奈地被推搡着出了门。沈敬觉得就仿佛一场春梦方才醒来一般,想着对策,又与蒋中继等人交换着眼神。田小乐看出沈敬等人意欲何为,便吼道:“不许并排走,一个一个地走。”他便把沈敬拉到最后面,由自己看着。
他们在一条窄弄里穿行。正走着,却见从弄堂前头跳下个蒙面人,前面的一个并没有拿枪,而是双手叉腰,喊道:“站住,把那几个人放了!”
田小乐被这突如其来的劫道儿弄得有些慌,却见蒙面人手里没枪,便挥了挥枪,道:“赶紧躲开,找死啊!”
蒙面人冷笑一声:“是我找死,还是你找死!”他指着弄堂的角落,“我们的人就在里面,想让我叫他们出来吗?”
田小乐笑道:“别跟我玩儿空城计,我懂你那套,你就一个人!哈哈!”
蒙面人也笑了,但笑里更多了讽刺:“我唱的不是空城计,瞧着吧!”
这时,弄堂的二层,两扇窗户开了。黑糊糊的窗口,仿佛藏着什么秘密武器。田小乐见了,心中忐忑起来,冲那蒙面人道:“你别吓唬人,那窗子是风吹开的,跟你有啥关系!”
蒙面人哈哈笑道:“你再看。”
田小乐见那窗户里伸出来一只长枪,枪口凛凛然。田小乐忙说:“好汉,有话请讲。”
蒙面人便说:“我知道你是谁,这回姑且饶了你,快放人吧。”
沈敬见状,急道:“哈哈,你们可知中了埋伏?”
田小乐向蒙面人拱手道:“好汉,后会有期。”说罢,便带着那两个弟兄急急地跑远了。
沈敬上前对蒙面人说:“英雄,你能让我看看你的模样吗?”
蒙面人说:“不必了,后会有期吧!”说着闪身而去。
沈敬看着蒙面人远去,才对蒋中继说:“你猜他们是谁?”
蒋中继却问:“哪一拨?”
“救我们的人。”沈敬有点儿不耐烦了。
“看着像大侠,但又不太像。大侠怎么会知道我们呢,难道是青帮那边的?”蒋中继似乎想写一篇武侠小说了。
沈敬瞧着另外两个部下,笑笑:“一场虚惊,赶紧转移!”
沈敬带着部下,拿着行李,又转移到了另一个备用据点。这里虽然没有原来那个地方复杂,但是更偏僻一些,似乎一搓麻将就能打搅邻居的春梦似的。不过,他们再也没有打牌的心情,老老实实地开了会。
沈敬开着会,却在想到底是谁在保护他。还能有谁?只可能是沈秋雨,义气如山啊。可自从上海抗战以来,沈秋雨就搬了家,至今也不知道他住哪里。沈敬本想通过自己的系统联系沈秋雨,可南京已经陷落,戴老板也去了重庆,本系统一时混乱,联系起来极不方便。可他又想,沈秋雨是如何知道自己住址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