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恩曾来到书房,打开灯,从抽屉里取出一叠资料——标名:叶平文。徐恩曾翻开资料,像是在阅读一本久已放下的小说,瞬间进入了状态,津津有味起来。他的眼神里藏着游离的光,不可捉摸,又异常闪亮。他要利用叶平文,又要防着叶平文,防着他投靠戴笠,防着他有自己的小九九。
唉,可怎么弄呢?徐恩曾想到戴笠的那双眼睛。戴笠出身卑微,却爬蹿得极快,在各地抢占特工总部的生意,发展迅速。只是他在对付共产党方面,还显稚嫩。叶平文,的确是一张王牌啊。徐恩曾仰靠在椅子上,为自己曾经的明智而暗暗庆幸。但,怎么才能防戴笠一手呢?
徐恩曾叼着烟斗,慢悠悠地抽着。他不是在抽烟斗,而是在抽时间。时间对于他来说,已经绰绰有余。官运亨通,情场得意,还有一个生财有道的老婆。前途、后路皆备,怎不志得意满呢?他磕了磕烟斗,立刻想到了睡梦中的费丽,便停了下来。他不想破坏这夜的气氛,仿佛凝固,又不绝涌动。这是一个乱世,却可用电子工程师的严谨方式来梳理。每个人自有用处,包括叶平文、沈秋雨、戴笠甚至领袖,都是可以调动的资源,都是为着实现一个目标。目标?什么目标呢?
月色如水如梦如幻,照在北平、华北、全中国。大地上有一支队伍在行进,仿佛一条银蛇在穿行。
老八随部队渡过了湘江,望了望江面上的如血残阳。惨烈的战斗,战士们一个个倒下,他都目睹了。残酷如此,他心里实在高兴不起来,都是中国人啊。但他又想到了自己的任务,时下最要紧的还是发送情报啊。可是,现在人多眼杂,干个事儿实在不易。
老八瞥了眼跟前的小红,发觉她特别兴奋。于是老八便说:“小红啊,你怎么还不睡呢?”
小红睁大眼睛,像含了两汪月色:“赵大哥,我好害怕啊。”
“怕啥?”老八坚毅地说。
小红语气柔和道:“过湘江的时候,我看到那些战友的死尸,还有满江的红。黄昏时分,阳光一照,唉。现在枪声还在耳边呢,子弹嗖嗖的。睡不着啊!”
“睡不着,就趴着想会儿工作吧。”
“好。”小红乖乖地换了个卧姿。
“我想啊,咱们小组应该做一个榜样,就是要苦练发报基本功,能够达到盲发的水平。”
“哦,那我的手指还不得脱几层皮啊?不过呢,既然是革命工作,我就练吧。能练出个神指功也不错啊。”
“好啊,你有这志向很难得啊。另外呢,就是要把那些已发的电报整理成册。”
“就我来干哪?”
“对啊。”
“又练神指功,又练数文件。赵大哥,你想累死我啊?”
“你革命热情高啊,我这也是因人论材啊。你学会了这些,以后就可以接我的班了。”
“那小丁呢?”
“他么,还不成熟。”
“赵大哥,你这么信任我啊!”
“我主要是觉得你吧,听话。以后,我会教你很多的。”
“好啊,赵大哥。我参军也好多个月了,现在才找到了感觉。”
“哎,上次我单独发报,那是事出有因。如果有人问起来,你一定要说自己也在场啊。”
“赵哥,你怕啥呢?”
老八借着月光淡淡一笑,道:“我也不怕啥,但毕竟违反了规定。我不想让人知道这点,我自觉是个老兵了,我……”
“大哥你放心,我不就是出去了那么一会儿么,我相信你。”
“对。很多事情就是越抹越黑,啥都不抹就没事啦。”
“是啊,是啊。”小红不住地点头。
小丁不知啥时候出现在小红身后,被老八一眼瞥见。老八忙道:“小丁,你去哪里了?”
小丁不紧不慢道:“我去解手了。”
“哦。”老八调笑道,“发现什么没有?”
小丁不明所以地说:“没有啊,我只发现小咬很多。”
“着凉没?”小红笑道。
小丁便道:“我没着凉,但吓着了。”
“看到妖精了?”小红又笑道。
“我还发现了一条蛇。”小丁语气阴森。
“啊,哎呀!在哪儿啊!”小红急了,双腿乱蹬。
老八知道是小丁吓唬小红,便不在意,却对小丁的耳朵不放心,问:“你是不是听到了什么?”
小丁瞧了眼小红,道:“是啊,窸窸窣窣的声音,不像树叶声,而且在我屁股的下方。”
“哦,原来小丁是用屁股听音乐啊。”小红咯咯笑道。
“别那么大声。”老八提醒小红,继而又对小丁说,“你还听到什么了?”
小丁奇怪地反问:“还有什么?”
“比如枪炮声?”老八提醒着。
小丁笑道:“有几声,还很远吧,像是冷枪。”
老八这才放心了,因为他也听到了。这说明,小丁可能没有注意到自己和小红的谈话。于是他便道:“好了,赶紧休息吧。”
曾五带着温炳德和曹丹,昼夜兼程赶往红十二军军部。他不能给那里发报,怕电报被008截获。于是他们跋山涉水,有时还得躲避国军的巡逻兵。夜风徐徐,明月相照,曾五心中的焦虑减弱了不少。彻夜赶路虽然辛苦,可身边的这一对总是能给自己带来乐趣。他步伐稳健,像是008即将出现似的。
一旁的曹丹又走了会儿,却道:“好累啊,歇会儿吧。”
温炳德瞥了曹丹一眼,说:“歇会儿?要是008跑了咋办呢?”
“咱们又没打草惊蛇,他怎么会跑呢?”曹丹一屁股坐在地上。
温炳德歪头一想,说:“也是啊。”便顺势也坐到了地上。
曾五瞧着这二人一唱一和的还是那么默契,便半严肃半玩笑道:“你们这是在拖我的后腿啊。不过呢,看在这么美的月光的面子上,就休息一会儿吧。”
曹丹嘻嘻笑道:“组长,你说008见了我们会有啥反应?”
曾五觉得这问题有趣,却没吭声。
温炳德却道:“我们作为上级,有紧急任务去接洽,他会怀疑什么呢?”
曹丹看了眼曾五,道:“他会不会觉得这个时候我们出现,是有特殊事情呢,会不会很快就怀疑到我们呢?”
曾五便道:“曹丹担心得很有道理啊,我想我们还是得换种方式去啊。”
“换什么呢?”曹丹急问。
“这个,我还没想好啊。”曾五怅惘地望了望头顶上的月亮,像是在寻找桂树下的灵感。
曹丹忽然说:“好像有动静。”
曾五侧耳听了听,小声道:“快藏好!”
戴笠回到家的时候,毛秀丛还在客厅里等他。毛秀丛肤色偏黄,头发有些凌乱,站在那里瞧着自己的丈夫,好似在等待他的命令。她见戴笠没吭声,便说:“回来啦。”戴笠望着老婆“哦”了一声,便径直往卧室走去。毛秀丛默默地跟在戴笠后面,像是个刚进门的小媳妇。
戴笠听到身后毛秀丛的脚步声,便暗自唉叹一声。已经二十年了,婚姻愈发令自己憋闷。老婆是个乡下人,很勤劳,也很庸俗。自己已经在首都发迹了,也把小舅子安排在特务处当了总管,可那股子不平还是在心中涌动。自古英雄配佳人啊!自己立志抗日,也要有一位美人可与这个国家一起成为自己拯救的对象。
戴笠走进卧室的一刹那,停下了脚步。他眼前又出现了胡蝶的身影,那一颦一笑就出现在镜子里,那妙曼身段就横陈在床上。戴笠快步走到梳妆台前,却嗅到了老婆的气味儿,不免兴趣索然。他转眼看着床榻,见毛秀丛正在那儿铺床,便生出无限的厌烦,便道:“你别弄了,我等会儿就走!”
毛秀丛疑惑地看着戴笠,却装作没听见,继续理着。
戴笠上前抓住毛秀丛的胳膊,道:“你没听见吗?”
毛秀丛慢条斯理道:“那我也要睡呀。”
“哦,那你理吧。”戴笠嘘了口气。
“你去哪儿?”
“我要去上海。”
“你不是才从那边回来吗?”毛秀丛拎着心胆说。
戴笠不耐烦地一挥手,像是要把这二十年的记忆也挥走似的。一股气流从戴笠的袖子里钻了出来,在屋子里游动,飘向毛秀丛。顿时,风铃响了一声。挂钟也响了,已经晚上十一点整了。
毛秀丛一激灵,以为戴笠身体出了毛病,便说:“你要不要休息一晚再去啊?”
戴笠轻轻摇头,决然转身,却道:“很急。”
“哦,那我帮你收拾收拾。”毛秀丛急切道。
“收拾啥,我在这里没东西。”戴笠语气灰灰的。说罢,他便出了卧室和家门。
毛秀丛愣愣地看着丈夫的背影,眼里湿润,却捂住了嘴。
戴笠说得没错,他确实要去上海。只不过这次去不是为了工作,而是为了逃避。他要逃避的不仅是毛秀丛,还有婚姻,更有自己做瘪三的那段历史。
叶霞娣和赵霭兰来了。她们是特务处里有名的美人儿,也是戴笠的两个女秘书。以前,在外地的戴笠有重要情报要向校长汇报的时候,都会带上这两位佳人乘车赶往南京。现在,他却要反己道而行之,在两位秘书的陪伴下去上海巡视了。
吉普车里的戴笠,望着满月,心中也明亮了不少。他搂着叶霞娣,靠在后者肩头,甜甜地睡去。赵霭兰借着月色冲叶霞娣使了个眼色。叶霞娣便道:“戴老板怎么这么疲惫啊?”
赵霭兰笑笑,轻声说:“许是跟老板娘玩累了。”
叶霞娣清朗一笑,说:“老板这么晚了还去上海,有大任务啊?”
“也许吧,你看把他给憋得。”赵霭兰拍拍戴笠的脸。
“说什么呢,你们?”戴笠忽然醒了。
月亮照在华夏大地,照在山峦江河,照在灰墙华屋,都是一样的光。这月光濡染着大地上的一切,让树木变得纯洁,让胡同变得亲切,让窗户变得轻盈,让地面变得雪白,让每个仰望月色的人变得痴情。而新的故事,就在这月光当中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