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会儿过后，你掌握了笑声的规律——每隔十秒，她必定会咯咯一声。声音柔美，独具天然，仿若深山清泉从洞隙中流出，轻轻地敲击在岩石的棱上。又如鸽子从天空掠过撂下的哨声，清脆甜美。不知不觉，这种笑声已把你完全吸引了过去。少女正好将手机关上，凝视着你。不高，不矮，不胖，不瘦，不帅，不丑，她想。但你是那种少女一见倾心的俊男子。
我要尽量自然一些，柔媚一些，她想。我们认识吗？她问。洒脱一点！再洒脱一点！她在内心告诉自己。
没人知道！你说，我想请教你个问题，但不知你是否介意？你显得很客气，生怕她会拒绝。
撩人的笑靥，温情的目光，渴求的媚眼，天真的性格，你想。
没有人可以阻止你，她说，说不定你的问题与我无关。至于你的问题是否应该问我，我们暂且不管。臭男人，我会不知道你到底在想什么？她想，不过陪你玩玩也不错。少女将手机装进挂在胸前的手机套里，双手交叉抱在胸前。她说，你问吧！但我不能保证，你可以从我身上找到答案。随即想到，你想要什么答案？你们男人还想从女人身上获得什么答案？
我想知道，你是否到过某个地方？你问。高贵的气质。
神秘的前额。静谧的忧郁。深邃的魅惑。风情万种的双眉。闪烁不定的睫毛。诱人的短发，流泻出神圣的骄傲。你想。
非常抱歉！她说，我不明白你所指的是什么地方。
你死死地盯着她的嘴唇，红如玫瑰，甜如初吻，你想。吻，羞涩的吻，你想。略带疑问的嘴唇，不加掩饰的羞涩，你想。她的声音真美啊，古琴的嗓音，于高山流水之间弹奏一曲，你想。水花，美丽而曼妙的水花，你想。
我到过很多地方，大多数我都忘了，她说，到底什么地方？兴许我真到过某个地方，你一说我就会记起来的。
少女始终那般温柔妩媚，你似乎从她身上找不出任何答案。尘世间的怀春之慨，未经亵渎放浪的情愫，你想；天使的雪洁，你想；澄澈的清泉，你想。当时你也曾这样想过，只要跟她讲讲话，也是非常有意义的事情，再能开开玩笑，一起喝杯茶，或者……那就更让人开心了。天然的身姿，飘逸的神态，柔滑的曲线，你想；渴望的梦幻，不解的微叹，你想。
梦里。床上。你说，当时我正和11号一起，你对我说，去死你这无家可归的流浪汉！接着出现了一连串会说话、跳舞的数字。
盈逸辽阔的溢胸，草原，骏马，扬鞭，巫山，雾，喜马拉雅，雪，青藏高原，旗帜……你想。你不能阻止自己对她想入非非。
11号是谁？少女露出惊异的神色，急切地问你。
她自称是一名作家。
这不可能！她说。她怎样也想不到你竟如此荒唐。我从未到过你梦中，倒是我无法阻止他人随意闯入我的梦里。
你能肯定？你反问道，也许是搞忘了；也许，你只是不经意间说了那句话。当然，不排除另有其人，不过在没有得到确定之前，你还是很有可能的。其实，生活中这类事时有发生，你接着说，比如有个女人抱着孩子，硬要说孩子是我的骨肉，我怎样也无法相信那是我的种啊，甚至连那个女人是谁，我都记不起来。但事实上，那就是我的孩子。并非我忘记了，也不是无意所为，仅仅是一种偶然，那个女人说我横冲直撞地闯进她的梦中，将她丈夫活活虐待致死，还对她施以强暴，仅此而已。但老实说，我却一点也不知道，可这并不能说跟我没有干系。
你还想说下去，少女并未显露出不耐烦，反而对你表现出很感兴趣的样子，除开你说的话，还有你这个人。
你的故事很动人，我也非常乐意相信你，她说，我也承认你说得有理。就算我到过你的梦中，你至少应该记得我长什么样子吧！虽然你未曾对我描述那个人，倒是我觉得你这个人蛮可爱。此前我从未遇到过像你这样的人，又说我进入你的梦里，又说我对你说了话，可你又拿不出证据，证明那个人就是我。少女将视线从你身上移开，望着桥下的河。
07
河水并不清澈，也不浑浊，也不太黑，它只不过跟大多数的普通河流一样。除开水质，其它也没什么特别之处。它从这里流过，仅属凑巧，正如其它河流从其它地方流过。明月之夜，它一样倒映出个月亮来。太阳骑着六套马车来到中天，里面同样映出个太阳。至于说它里面是否有鱼虾什么的，按常规来说是有的，同样按常规来说又是没有的。
说到这位少女，我们还是把她当陌生人的好。她从哪里来，又要到哪里去，何必要知道呢？
更何况，这跟我们有什么关系呢？
事实上，我们随时随地都可能遇到这样的女子，如果你对她有点兴趣，不妨跟她随意交谈几句。
你可以说我们似乎在什么地方见过？她可以这样说，是呀，我一看到你就觉得眼熟，只是一时想不起来了。但又有什么关系呢？所有的朋友一开始不都是如此吗？她可以接着说，你不觉得我们能够相遇并且一见如故，是上天有意安排的吗？这不是缘分吗？你不觉得我们有必要随便找个地方，一起喝杯茶，聊聊天……
当然，谈话绝不会就此打住，天知道这些女子一旦开口就会说到什么时候。你要是感到无所谓，或者认为，喝杯茶聊天什么的并没有什么不妥。你可以这样回答她，我为什么要拒绝像你这样漂亮的女子的提议呢？事实上，跟你这样的美女喝茶聊天，不是随便什么男人都有的福分。要我拒绝，万难从命。这个时候，纵使这名女子有千万条理由，也不会再讲什么，反而会说，你真风趣。
等你们喝过一杯茶，或者说刚坐到茶桌前时，她或是你又有了新的更妙的提议了。
我今天推荐给读者的这位，就是这样一个女子。
见你讲不出来，估计你已无话可说，她便对你笑着说，你肯定那个人就是我吗？为什么就不是我呢？
也对，你说，为什么就不是你呢？既然你自己都无法肯定，那她可能就是你了。对啦，你不觉得，我们有必要到城南找个地方坐下好好聊聊吗？我发现我们非常聊得来，老实说很难遇到像你这样让我有谈兴的人。
你心里到底想些什么，我们根本用不着考虑，我们只需要带上眼睛跟耳朵就够了。
你要不说，我倒忘了。陌生少女恍然大悟。她说，我们只顾站在这里说话，差点把时间给忘了。我脚麻了，不如你扶我到对面随便哪家餐厅吃点东西，啊，对啦，你不用考虑什么男女有别呀、授受不亲呀什么的。事实上，我第一眼看到你就觉得你是正人君子。我从不介意这些，那些个臭规矩我全当是狗屁！男人女人在一起不是很快乐的事情吗？只要对方正常，又能给我无尽的欢乐，我有什么理由拒绝一个男人而跟一个女人握手言欢呢？
陌生少女主动把手伸向你。你很自然地抓住了她的手，像握着所有曾经和你触过的女人的手，根本没有分别，害羞呀、心跳呀、发酥啦等，根本没有那回事，不过是些无聊文人编出来的谎话，骗人的鬼话鬼才信！
你很自然地抓着陌生少女的手，讲得清楚一点——读者有权知道——你用右手托着她的两只手，左手被分配去抚摩她的屁股了。
这样，陌生少女走在左前方，你紧跟着走在右后方。事实上，才刚刚开步，你们的步调就协调了。
两位演员走进了一家餐馆。
读者朋友们，难道你们没有发现，我们一出生就开始扮演着我们那个天知道是谁安排好了的角色吗？虽然有些人多次更换角色，但舞台就一个，那就是你我生存的空间。我们早上起来上妆，到晚上再卸下来。其实，无论我们在白天扮演了拿破仑也罢，希特勒也罢，墨索里尼也罢，亚历山大也罢，还是随便什么如小丑、死人、乞丐、王公贵族、山野村夫，不都还是自己吗？因此，我称他们两人演员，更能说明问题。
你们捡了一张靠前台较近的桌子坐下。
服务员显得非常热情，但却掩饰不住没有睡好的疲倦。正如所有干服务这行的人脸上都带着笑容，他脸上也总是挂着笑容。其实无论是“挂”还是“带”，都说明了他的笑跟这张脸不相干，正如笑是挂上去的。你可以轻易将它摘下来，再随便将它挂到牛屁股上，说不定效果会更好。不过，将笑容挂在牛屁股上断不及牛尾巴长在牛屁股那样自然，因为是挂上去的，看着总让人觉得别扭。
如果微笑不是出自自愿的，跟强迫一个人去做不愿意做的事情有什么区别呢？
你想起上次坐飞机，空姐对着你一个劲儿地笑，又是点头，又是微笑。
你从心底讨厌这种微笑。
服务员似乎就这么笑着，直到你们点餐，他才欢快地离开。
08
我在梦里说了什么？陌生少女问，右手按住你的手背，手指肚在上面轻轻地挠痒着。又说，不想说就算了，沉默是金嘛。嘻嘻。
你说，去死吧你这该死的流浪汉，我记得跟你说过了。跟我装疯卖傻，你想，骚货，骚货，骚货，别以为我不知道……
是的，说过！瞧我这记性！陌生少女有些尴尬地说。你装一次糊涂会死啊！她想。
跟着是一连串会说话会跳舞的数字，就弄得我不明所以了。难道跟你有关？你问，一副疑惑的样子，想得到肯定的回答。
莫名其妙，她想。自然，她说。你以为我傻啊？她想。这些该死的数字都跟你讲了些什么？她说，本来嘴巴长在它们身上，它们想说什么就说什么，它们到底讲些什么？
哦，谢谢！陌生少女对服务员说。若非服务员将餐端上来，她还会讲下去。
你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却指着面前的饭菜说，你瞧，这是些什么玩意？不过，我们再怎样反感也离不开它，肚皮总是需要。
要是我们没有肚皮，连同心呀、肝呀、脾呀、胃呀、肾呀统统滚蛋，仍能够活得好好的，那该多好。
这些器官真他妈的多余，对每个拥有它们的人来说简直就是强盗。事实上，我们只需大脑跟生殖器就可以了，大脑决定我们想干些什么事、该干些什么事以及哪些事可以干；生殖器则用来繁殖后代、愉悦男女以及拉近人与人之间的距离。
你将杯子送到嘴边，先用舌头探了一下，动动嘴唇。你说，闻起来不怎样，喝起来挺不错。
陌生少女，或者说所有女子，在这样的场合都会问你，没了肚皮怎能怀孕？陌生少女自然这样问了，但她想从你脸上找到惊讶怎么说也是徒劳，无论怎样搜索，也只会找到一张静若止水的脸。你正细细地品着牛奶，吃着煎鸡蛋，嘴角及腮帮子的动作幅度很小，好比一池清水，只不过某只虾在里面打了个喷嚏，击起小小涟漪。
当然，你不喜欢沉默。你会乐意回答别人的任何问题，也乐意找到问题询问对方。你是那种没有问题便会丧失生命的人，不论对方问的是天文、地理、考古、考察，还是历史、文学、数学、物理，你总能够给出形象的答复。
那还不简单吗？你说，头也懒得抬，我们可以像青蛙把精子跟卵排在水里，说不定孩子一出生，就会游泳了呢！长大了当个海军高级将领；再说干吗养孩子？孩子一生下来，男人的日子就不好过，孩子从丈夫的身边把妻子抢走，等他们长大了，一个个全变成土匪，连亲生父亲也抢。你辛辛苦苦一辈子，才攒那么一点，他们总会找来几箩筐的鬼话，将你骗个精光。等他们翅膀硬了，扑——飞啦！而你什么都没有了。难道你甘心陪着个干枯得像木柴一样的老头子，或麻布烂纱似的老婆子？等他们回来报答你吗？别做梦了，他们一出门就把你忘了。多年辛苦努力算什么，啊？养孩子不是给自己掘坟墓吗？若是生个女儿，你抱着她，就更不是滋味了，你想想，你抱着的不过是别人的老婆，你总不可能不让她嫁人吧，让她嫁人，就意味着她还是别人的老婆。
虽如此说，你心里是否这样想，以后大家自然会明白。你将杯子里的最后一滴奶滴进嘴里，扯过餐巾，擦起嘴巴来。
我不仅找到了知己，还找到了自我。她说，你真幽默，我发觉我开始慢慢地爱上你了。不但你这人有意思，你的故事、你的想法都有意思。我宁愿在你故事里演配角，也不愿在《洗牌》中演主角。不如你跟我一起去演《洗牌》吧？由你担任主角一定会吸引观众的。我觉得真正的自己回来了，真的，你说出了我一直想要说的话。我甚至怀疑你就是我自己。
你望着她，带着诡异，夹着猥亵，三根指头指指裤裆，又指着她那里，观察她的表情。你说，何不也让它们舒展舒展，重新找回它们自己？她眨了眨眼睛，表示同意，她说，事实上，这是一件多么让人愉快的事儿！尤其在吃饱喝足以后！不过事先说好，你得付钱，有风度的男人都会明白。
我当然明白，你说。你看着她的眼睛，那是一双魔鬼见了也会立即变成天使的眼睛，俩眼珠是多么的灵活呀！一会儿向左转，一会儿向右转，一会儿停在中间。无论停留在哪里，它都时刻提醒着你：我的主人是个多么慷慨的好人儿呀，你只要请她随便喝杯什么，马尿也好，猫尿也罢，再付点钱，她会怎样地报答你呀！她要以身相许呢！她要同你上床。没错，正是这样，一点没错，即便她还不知道你是谁，叫什么名字。为什么要知道？大家一分手，名字储存起来也没用，成了垃圾，还得费神将其从大脑中清除。只要你是男人，只要你能让这双眼睛的主人快乐，何必知道你是谁？岂不是浪费时光吗？人与人之间的交往不是浪费了太多的光阴吗？
还等什么呢？抓紧时间吧！时间多宝贵呀！你我在世不过短短几十年，有什么理由浪费生命？陌生少女说完，拉起你就往外走。
09
时间当然可贵啦！生活多美好呀！享受都还来不及呢！何必多走路呢？餐馆对面就有旅馆。
我们的两位演员并不是傻瓜，要他们到另外一条街上去吗？他们才不会那么蠢呢！
他们早已脱得精光，连空气也脱掉了！
他们干些什么，小孩子都知道！还请读者朋友自己去想象！不然又有人骂我，骂我无耻，骂我流氓，尽写一些下流污秽的东西，他的灵魂多么丑陋呀！他是个多么肮脏的家伙，宣扬这些猥琐东西，毒害青年，破坏道德，损害文明。也罢，我什么都不说，只谈谈他们完事后的一段尾声！
你是我遇到的男子中最棒的一个！陌生女子骑在你的腰上，双手使劲地揉搓着你的胸膛。
彼此彼此，你说，你是个美不堪言的尤物！我他妈的愿以我三分之二的生命换取和你一夜的快活。
去你的吧，一夜的快活！你想。
去你的吧，一夜的快活！她想。
我这不是把自己全都交给了你吗，宝贝！她说，我身上还有什么你没得到的呢？你不觉得我对你是身与心的付出吗？只望你不是个负心汉，你要是背叛我，我就去死！她的台词似乎背诵完了，她注意到你的热情逐渐降温。
你又听到那神秘女人的声音。那声音越来越近，越来越响，去死吧，你这个淫荡的杂种！一瞬间，你已经明白，说这话的女人不仅可以进入你的梦，甚至可以抵达你的潜意识。谁也不敢肯定刚才那一声不是从你的潜意识中发出来的。毕竟除开你自己谁也没有听见，谁也不曾听见。
但你肯定，说此话的确有其人，而且就在这座城市里，就在城南某个角落，而不是对面的城北。并且，说这话的人跟你有着某种特殊的联系。这声音是那么熟悉，你感觉你正渐渐地朝着声音的发源地靠近，但绝对不是此地。那句话像是经过了长途跋涉才到达的。短短的一句话，每个字都背负着疲倦与辛酸。若非目的地在此，或者说你离声源再远一些，这些字或许就要瘫痪在路上了。
陌生女子见你似乎对她不在意，便说，你好好享受吧，我想我们没有多少时间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