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名身穿制服的检察院工作人员敲开朵渔的门时,朵渔正在接沈家宁的电话。他说了一些他打听来的情况,他告诉朵渔很可能检察院的人会去找她,她是他曾经的妻子,离婚后,他没再娶,他们有理由怀疑他们是为转移财产假离婚。
正说着,门铃就响了。朵渔拿着电话,见到了身穿制服的检察院工作人员,心里还是有些乱。
她对沈家宁说:“他们来了,待会儿我再打给你!”
放下电话,朵渔给两位检察官倒了茶,其中一位面色很像演员陈宝国的自我介绍说他叫姜苏,负责韩彬的案子。他抬眼探询似地看了一眼朵渔:“你离婚后和韩彬还有来往,是吗?”
用的是肯定式疑问句,不容质疑的。这话后面的意思很明显:我们对你们的情况了若指掌,所以,你有什么话直说就好了,别藏着掖着,让我们费力气就好了。
朵渔点了点头,说:“有,但是并不多。我们之间没孩子,他做事做得挺绝的!”
“绝?你指的是哪方面?”叫姜苏的陈宝国对朵渔的话极感兴趣。另一个检察人员则在朵渔的客厅里闲庭信步,实则在找蛛丝马迹吧?
朵渔很安静地坐在他们的对面。她说:“我们从前感情一直很好,突然感情出现裂痕,他背叛了我。我们很快离婚。如果你们觉得我们是假离婚,韩彬和我以此隐瞒财产,那我可以告诉你,我以我林朵渔的人格担保,我不会做这种事,我宁愿我们是贫贱夫妻,安守着小房子,却和和美美,不用像现在这样,欺骗,背叛,离异……”
朵渔的目光清澈明亮,姜苏看得很仔细。他一进门看到朵渔就有种很奇怪的感觉,面前的女子不是像他办过的许多案子的家属一样,忙于撇清或者是给亲人洗脱罪名,她有一种淡然。超然于世的淡然。这让姜苏觉得很好奇。
姜苏口中的韩彬是她陌生的,不了解的。原来,在好男人的背面,还有那样的一面。朵渔有些不寒而栗。
姜苏说:韩彬为了拆掉老房子,赶走不肯搬的“钉子户”,花钱雇一帮社会闲杂每天去人家打砸,费用都是他赔。
有一家死活不搬,他还雇人捅了那家男主人三刀,男主人进了医院,捅人者连夜潜逃……还有,为了能拿到好的地段,他出钱贿赂……甚至给相关领导找情妇……树村轩还没交工,就主体墙倾斜,成了危楼……这里面偷工减料工程质量存在着严重的问题。
一个好人,也只是相对而言。他对亲人,爱人,自然是好的。但是对与己无关的人,则可能是完完全全的冷血动物。人真是太复杂了,之前朵渔居然对韩彬从事着怎么样的暴力血腥事业一点都不了解,都没过问。
朵渔的脑子“嗡嗡”响,手脚冰凉。她像小时候做错事被老师训一样,一动不动地听着姜苏一件件一桩桩地说。那真的是韩彬吗,朵渔好像觉得他在说另外的一个人,一个自己不认得只是重了名的人。
姜苏终于说完了,他喝了一口茶,顿了顿,观察了一下朵渔的脸色,她真的像是吓坏了,如果她不是太会演戏,就是真的一无所知,不知情。姜苏诚恳地说:“我们希望你配合我们,能够把事实真相搞清楚。我们不会错抓一个坏人,也不会因为他做了坏事就随便给他定罪。”
朵渔抬起头,目光轻轻地在姜苏那张公事公办的脸上问:“我能帮你们什么呢?”
“据我们调查,韩彬有一笔一千万的款子本来是说用于开发新楼盘的,结果市建委的领导出了事,这笔款项去向不明!”
朵渔说:“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去年夏末秋初吧!”
朵渔摇了摇头,她说:“韩彬公司的事,我从不掺和,我也是个依赖性很强的女人,不瞒你们说,在离婚之前,家里的存单与银行卡,我都不知道密码。但是,我有我自己的世界,我做设计,我不是个合格的妻子,我没能跟我的丈夫一起去承担事业上的起落,或者他承担了太多的责任与压力……”
朵渔的眼睛有些湿润了。
姜苏的目光如电,朵渔觉得他像是要在她身上挖一个洞出来。他说:“据我所知,你们夫妻感情相当好,突然离婚,又没有财产争执,这不很奇怪吗?”
朵渔起身,说:“是很奇怪。这也是我一直不能接受的地方。我痛苦了很久,不瞒您说,我也是最近才挣扎出来。
“我是个感情至上的女人,韩彬有多少财产都与我没多大关系。就是现在,我也跟你们说,如果我有这笔钱,这笔钱能给韩彬减轻罪责,我不会袖手旁观的。不好意思,我还有事,请回吧!”
两位检察官站了起来,姜苏说:“不好意思,打扰了。我们相信你是真不知情,但是,我们也希望你能够多想想,提供一些有益的线索,这对韩彬很重要,他极力隐瞒这么大的款项绝对不是无意的。”
朵渔迟疑了一下,问:“他——还好吗?我可以去看看他吗?”
“他还好,大概对这一天也早有心理准备。他肝不好,如果可能,买些常吃的药给他送去。嗯,还有些换洗的内衣之类的,至于见面,现在还不行!”
门被关上了。朵渔像被冻住了一样,她紧紧地抱住自己,又意识到这样不行,要去给韩彬买药。他平常都吃什么药呢?
朵渔去翻书房的抽屉,那个记满数字的本子不见了。抽屉里零散地扔着些票据。朵渔一张一张翻,翻到一张第一人民医院一位叫张明了的医生开的诊疗单。
朵渔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样紧紧攥住那张单子。
在奔往人民医院的途中,朵渔的心情平复了下来。床头柜里的那枚钥匙是干什么的呢?韩彬会把那笔巨款留给公婆吗?他有病为什么不告诉自己呢?他拿她当成是什么人呢?当她是被豢养的小宠物吗?只可以在开心时逗一逗玩一玩,患难时一点都是帮不上的吗?他处心积虑骗自己,究竟是情深还是绝望呢?
朵渔还是恨韩彬的,恨他自己一力承担了那么多的事,恨他变得让她都看不透了,恨他狠心地跟她离了婚,却依然让她这么不得安宁。
张明了医生很忙,没有空接待朵渔。朵渔无奈,打电话给小汐,问她能不能找到熟人认得张明了大夫。小汐说:“我就认得他,我跟过他做手术!姐,你别急,我就过去!”
小汐和佟童一起来的,朵渔很纳闷地看了他们一眼。搞的什么鬼,一会儿猫,一会儿狗的,但也无暇顾及太多。朵渔顺利地见到了张大夫,张大夫对韩彬印象很深刻,他找出了韩彬的病例,说:“他的肝硬化很严重,且有发展成肝癌的迹象……”
朵渔紧紧地握住小汐的手:“是什么时候发现的?”
“去年吧,去年夏天早些时候!他很固执,不肯手术,不肯让通知家人!”
朵渔幽幽地说:“他的父亲是在他七岁时肝癌过世的。”
小汐大惊:“姐,姐夫的父亲不是亲的?”
“是的。现在跟婆婆住一起的是韩彬的继父,只是,感情很好,没有几个人知道他们不是亲的!”
“他的病还有救吗?”
“从医学角度来讲,所有的病都是可以治疗或者缓解的,只是,要快,耽搁不起了!”
朵渔的心里倒不慌了,找出那笔钱,找最好的律师,替韩彬脱罪,然后让他尽快进医院治疗。
在回去的路上,小汐一直紧握着朵渔的手。朵渔脸色苍白,心倒是静的。无论韩彬是个什么样的人,做的那些事是为了什么,朵渔都要帮他。她要证明给自己看,自己并不是个美人草,风一吹灯就灭。
小汐问:“姐,你没事吧?”
朵渔笑了笑,“没事的。”
小汐踢了佟童一脚,“你跟姐说!”
佟童嘿嘿地笑着挠了挠脑袋:“姐,我跟小汐要结婚了。”
朵渔心里又是一惊:“你肚子里的孩子?”
小汐还没说话,佟童就抢着说:“我能接受孩子的妈,就能接受孩子,我会像谢霆锋对张柏芝一样好的!”
“你说什么呢,你!”小汐使劲掐了佟童。“孩子是他的,我是为气他故意那样说的!幸好他信我,不然,我就等着他结了婚,我抱着孩子找他做DNA,后悔死他!”
“世上最毒妇人心,姐,你看小汐心多狠!”
朵渔笑了,自己真的老了,没力气折腾了。他们的事她搞不懂,也不想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