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说，别拿婚姻当儿戏，那是最快的贬值方式。偕手走上红地毯的那一刻，红男绿女没有谁想着婚姻是场儿戏，只是，在之后的每个日子里，鸡飞狗跳墙，生活成了一场戏……
01
虚荣是让女人发光的神秘武器。那恩那个浪漫的法国学生安德森一而再再而三地夸赞他的女老师是他见过的中国女人中最漂亮的时，那恩知道那不是真相，但她还是高兴的。甚至她在照镜子时也居然看出自己如成熟的浆果一样饱满的美丽。去欧洲旅行当串门儿的小姚说外国男人就这点比中国男人做得好，你就是一平常妞儿吧，也能把你夸成天仙，而且夸得特别真诚特别赤裸裸，这些话让中国男人说，那简直是要了他们的命了。林清水更是嘴拙的中国男人中的代表，想让林清水说出句赞美的话，得，那恩不做这个梦。一想到林清水电脑里的“黑文件”，那恩的支离破碎的心真的伤好痊愈了吗？更何况还有顾西辞那根生生扎进来的刺。她像是个隐形的敌人，你知道她的存在，却看不到她什么时候出招，出什么招。好几次，那恩想把自己跟顾西辞那次见面讲给林清水听，但是，总是欲言又止。无可否认，在婆婆离家遇车祸之后，在电脑“黑文件”之后，她和他之间，并非像表面看到的那样风平浪静。
尽管那恩跟林清水的和解不见痕迹，宛如那碎掉的碗被生活这个锔补匠补得不见一丝裂纹。但那恩是知道的，林清水写在暗藏文档里的那些字如刀似剑般地摧毁了她的自信心。甚至，她会觉得绝望，自己在相濡以沫这么多年的男人心里，评价如此低。她不懂这是男人与女人的不同。男人林清水写下那些话时，有些像写武侠小说的男孩子，只顾着当时的快意恩仇，砍砍杀杀，砍杀完了，痛快漓淋，他并不记得那砍那杀是为的什么。
林清水表面太过压抑自己，因此心里才有了另一个策马奔腾的自己。很不幸，离他最近的那恩成了靶子，这于林清水并无特别的意味。换句话说，她在他心里的地位远不是“黑文档”里写的那样。只是，男人跟女人本就不是一个星球的物种，彼此的误会与纠结也就在所难免。他更不知道那恩心里还安插着一个假想敌。
每周末给安德森上课的那几小时，那恩是暂时忘却了婆婆的万般不妥，小姑的百般挑剔，老公的十分小心的凡尘琐事，她是漂亮优雅讲唐诗宋词元曲明清小说的女教师。那些古意森然的词语从她的口中轻吐珠玉，落到安德森那里如同挪威森林的迷雾一般让人似懂非懂，但这似乎也不重要。那恩享受那样的时刻，甚至想象着自己真如小姚一般过上那样物质丰富到要午夜梦回端一杯咖啡寻几许闲愁的地步，自己也会是快乐的吧？
那短短的逃离并不能拂去生活里的尘埃。房子的贷款要还，云朵的托儿费要交，家里的隔音墙壁一直说做没做，每次做爱都像是偷情，初是新鲜，久了是腻歪与厌烦。谁愿意鱼水之欢时还要分散精力想着隔壁有婆婆的耳朵？
好在，婆婆终于要回望山村了。
那恩给安德森上课回来，略一转念，想着这一遭婆婆来遇到这么多事，再有温良回去渲染，自己的好媳妇形象肯定是一败涂地。但这也没什么好介意的，她不是活在望山村的人的目光里。不过，还是好好把婆婆这尊大菩萨送回去为好，哪怕是为着林清水的面子。
那恩转路进了商场，从头到脚给婆婆买了一身，不贵，五百多。她乡下老太太，这已很奢侈了。转来转去，心思一转，想到老妈的不容易，不能厚了婆婆轻了老妈，终究一咬牙，把那条一千多的香云纱裙子拿下来。
回到家，清秀在。眼睛红红的。那恩想，肯定又是夫妻吵架了。清秀这结婚没几天，在家的日子也没几天，倒是吵架的频率高。
付锦绣推着清秀：“你嫂子回来了，你跟她说说，让她给你出出主意！”
那恩知道婆婆的用意，在她和清秀面前，付锦绣总是说些和稀泥的话。这世界上，就清水清秀兄妹俩，清秀在这北京城，有个什么心里话，不能跟哥哥说的话，还不就得当嫂子是亲人吗？
那恩一直对这个小姑敬而远之。她跟清水谈恋爱时，进出林家，清秀就不拿好眼睛看她，隐约那恩觉得清秀一定是把自己当成了入侵者，是来抢夺他们家唯一的顶梁柱林清水的。也的确，在缺失父爱的家庭里，林清水对这个妹妹来说，是兄长，也像个父亲。
那恩不与清秀计较，甚至有些刻意讨好她。小姑学习很刻苦，那恩就建议她也考北京的大学，这样，以后一家人在一起，也省得天远地偏地往望山村跑。
清秀抬起头，盯到那恩的眼睛深处，她问：“你是为我好，还是不愿意回望山村？你不愿意回，就不用回，不用装！”
那恩被噎在那。说给林清水听，林清水说：“不用理她，她青春期总过不去，看眼睫毛都碍事！”
清秀考到上海读书，那恩觉得那肯定是某种故意。但就是这么弯弯绕绕，一场婚姻，还是把这小姑拉到了北京，拉进了自己的生活里。无论那恩高不高兴，她都得认真应付林清秀。她是林清水的亲人，也便是自己的亲人。可是婆婆被撞的事发生，清秀那股子把自己当仇敌的劲上来，拦都拦不住。这事那恩又理亏，所以清秀凶巴巴的，自己只能吃了哑巴亏。那恩不说，但对小姑子的友善之心凉了又凉。
这天的状况略有不同，婆婆就要回老家了，那恩心情不错。况且心里也是有着小小的幸灾乐祸的。你不是很了不起吗？怎么样，你的婚姻华丽的袍子下面也是爬满了蚤子吧？当然，这份小心思半点不能表露出来。
那恩把衣服摊在婆婆面前，一面让婆婆试，一面对清秀说：“怎么了，跟嫂子说说！”话一出口，那恩都听出自己的居心叵测。好在，清秀沉浸在自己的悲伤里，没有注意到那恩的那一份不合时宜的关心。
上一回，清秀跑来大骂婆婆不是东西，好好的一场蜜月旅行生生被她搅和了。她说：“他们家什么意思啊，他妈能去，我妈就不能去吗？”
付锦绣是识大体的老太太，很压事。她说：“你这丫头昏了头了，你妈这腿脚还不利索呢，你让一凯背着我去那巴篱子啊？”
“奶奶，巴厘岛！”云朵认真纠正付锦绣。
“就是他们让妈去，妈能去吗？要真有那份孝心，你跟妈什么时候去不行啊？清秀，我跟你说，如果你一直用这个心态跟一凯和他妈相处，那以后的日子还怎么过下去？”林清水说完这话，心有些虚，偷瞄了一眼那恩，果不其然，那恩正似是而非地看着他。
作为嫂子的那恩如果什么都不说，显得太置身事外了。但说什么，怎么说，又至关重要，说不好，还真不如不说了。依照那恩的真实想法，她想说，那个婆婆的确很过分，人家小夫妻蜜月，她跟着去算怎么回事啊？可不能这样说，这样说会流弹伤着婆婆，就不好了。投鼠忌器，又不能像婆婆与林清水一样一味责备清秀，那恩觉得有话不能直抒胸臆，真是件悲催的事。那就夸，自己是老师，老师里不有赏识教育吗？
“清秀也是孝顺，想带着妈出去转转，是好心。不过，妈肯定不会去啊，这是你们两个人的蜜月，再说了，巴厘岛也就跟个小村子差不多，我看还没咱望山村好呢！秀儿，哪天天气好，让你哥开车拉着咱妈咱们去植物园逛逛，哎，清水，桃花快开了吧？”
“还得些日子吧，我查查！”
那恩很漂亮的话说得像是高明的泥瓦匠抹的墙，四面光，没得罪婆婆，也没怪着小姑。那恩觉得自己这水平都够去参加朝韩四方会谈了。
付锦绣一边抖落着那恩买的衣服，一边埋怨：“我这衣服都够穿到死了，小恩，你还买。这得不少钱吧？给云朵的姥姥拿回去穿吧？”
清秀白了老妈一眼：“云朵的姥姥多时髦，能穿这个吗？”
付锦绣急忙抬头看了那恩一眼：“就你这死脾气，别说你婆婆看不上你，我都看不上你！”
清秀的脸变得很难看，张嘴想说什么。那恩赶紧灭火：“秀儿，你来帮我点忙！我写了个东西，你帮我看看。”
林清秀坐着不动，那恩伸手拉：“走吧！”
坐在那恩的卧室里，那恩给清秀倒了杯水：“怎么了？”
清秀喝了口水，半天才说：“嫂子，能帮我找个工作吗？我在一凯的衬衫领子上看到了个口红印！”
如果说，姑嫂之间一直还都是冷眼打量彼此，从清秀说出自己老公的领子上有口红印那一刻，两人的关系破了冰。
女人之间的情谊都是从说出自己的秘密开始的。我把我最不能示人的东西讲给了你听，你也要把你心底的秘密讲出来，这样，彼此的友谊才牢固。
那恩与清秀并无血缘关系，姑嫂更像敌人。只有她坐下来，对她说出了心里的难过与委屈，寻求她的抚慰与妙计时，她们才真如闺蜜般心贴心。
“你确定是口红印吗？你问了他是怎么回事吗？”
“问了啊，他说他也不知道。打死不知道！你说他这不是气人吗？”
“可能真的就是误会呢。有一次，你哥喝酒回来，我帮他脱衣服，衬衫的领子上真就有个拇指大的红色印子。我的脑子就蒙了。我知道那晚是他们顾处长请客，你不知道吧，顾处长那女儿挺大年纪了，不结婚，上大学时暗恋你哥来着，反正那一宿啊，脑子里就跟走马灯一样，各种猜想。第二天我问你哥，他也不知道那是怎么弄的，他说那晚就几个同事喝酒，连服务生都是男的！我当然不信。总不能那印子无缘无故跑到他的领子上去的吧？后来你猜怎么着？”
清秀对那恩讲的事很有兴趣：“怎么回事？”
“你哥突然低头看到自己的手，手指头都是红了，他大笑，说，你看，这就是美女。原来他们机关布置会场，用大红纸写大字，你哥给按着来着，手染红了，然后去洗手间大概就拉了衣领子。你哥把拇指往那红印子上一比画，可不就是嘛！”那恩说起这段自己都笑了，觉得林清水那样的男人都不值得信任还有谁值得信任呢？
清秀笑了：“我哥那人，你怀疑他什么都行，就是没这事儿。他坐机关都坐傻了。总不能魏一凯这也是写红字自己弄的吧？”
那恩喝了一口水，顿了一下，说：“秀儿，你读的书多，你肯定也听过这句话，结婚前要睁大双眼。结婚后，要睁只眼闭只眼。婚姻里的很多事，都没有标准答案，都不能一是一，二是二地弄个一清二楚。就像我跟你哥，你知道他在电脑里开了个文档写我什么吗？他写的我自私、刁蛮，反正就是各种恶劣。我看了那个，死的心都有了。但是要怎么样呢？离吗？我舍不下这么多年的感情，舍不得让云朵做单亲的孩子。不离，那根刺就扎在那里。后来自己劝自己就想开了，我不也在心里骂过他吗，他不过是写出来而已，况且他也解释过了，因为这点对不住我，没准他还会加倍对我好呢。想着想着，这根刺就化脓了，血肉模糊地烂成了一块，不去想就完了。”这话像是说给清秀听，其实更是说给自己听，那恩在自己说服自己。
“我哥那肯定就是瞎写呢，在他心里，你可比谁都重，你别瞎寻思啊！”有清秀这句话，那恩觉得自己的劝说都值了。她拍了拍清秀的肩膀：“我也赞成你别在外面跑了，这都年轻着，你们婚前相处的时间就不多，婚后这再不赶紧谈谈恋爱，那哪成啊？”
“其实，我选择做导游，心里谁都没说的想法是，我害怕两个人长时间相处，我害怕越了解，越陌生。”
那恩因了这句话，仔细地打量着自己的小姑子。从外形上看，清秀完全是这城中时髦的女人了。半点不见来自山村的影子。跟清水一样，清秀的五官是那种舒展大气的，舒眉朗目，如同望山村山上长的白桦树，有种英气在里面。清秀又是挺拔的，胸前的双峰藏在衣衫里，简直是跃跃欲出。清秀是冷美人的气质，不大爱笑。但是那恩看过她在一凯前的样子，她的目光里波光轻转，那是爱的模样。
那恩握了小姑子的手，她说：“如果真因为了解而分手，那也是没办法的事。你知道，这世界上的事，怕是没有用的。你会幸福的，我相信！”
林清水牵着云朵回来，付锦绣指着卧室的门说清秀跟那恩在里面，林清水心忽悠了一下，开门探进半个身子，看到那恩的手握着清秀的手，他挠了下头说：“双边会谈结束没呢？肚子打鼓了！”
清秀笑了，站起来：“咱们今天出去吃吧，我刚拿了一笔稿费，我请云朵吃回转寿司！”
那恩意犹未尽：“秀儿，你会写东西，不如让你哥帮你策划策划，在家当自由撰稿人不挺好的吗？”
林清水赶紧说：“别打我的主意，我自己还满头包呢！”
两个女人大笑：“瞧把他吓的！当了资本家，倒是不一样了。”
那恩回头看着给云朵换衣服的清秀，她觉得自己还真的很快乐的。记恨一个人，处处跟她别扭着，那实在是要费太多的体力和心思，是件让人不高兴的事。
02
付锦绣到底要回望山村了。那几日，她都睡不好。她在筹划着一件事，她想请客。请两位亲家母——清水的丈母娘吴玉芳、清秀的婆婆贺淑敏。
付锦绣晚上睡不着时，就想着要怎么请这两位亲家母，要说些什么。说什么至关重要。自己是个农村老太太，在两位亲家母这不能露怯，不能给儿子女儿跌份。
付锦绣是先跟那恩商量这件事的。那天晚饭，林清水没回来。最近他常常很晚回来，回来喝得醉醺醺的，付锦绣看出那恩的眼里全是怒火，她悄悄说过清水，外面的酒少喝，喝多了伤身体，还有，那恩也不放心。林清水答应是答应了，但该喝的酒一顿也没落下。有好几次，刚进屋换了鞋，屁股还没摞到沙发上，就被电话叫走了。
饭桌上，那恩似乎心情不错，跟婆婆聊起了望山村。她说：“妈，我刚刚知道咱们那叫扫帚梅的花就是西藏那边很有名的格桑花啊，那花开一大片很好看啊！”
付锦绣的心思显然没在这花上，但这是个唠嗑的引子，她顺着往下说：“是啊，咱们望山村的夏天，路边、家家门口都是这花，一直开到上冻呢！这花皮实，种一年，第二年自己就长出来了，泼泼实实的，不用管。对了，小恩，我想跟你商量件事！”
那恩显然对婆婆想请自己妈吃饭这事有点吃惊，她说：“我妈还说着要来看您！那里跟晓佩也要来……”
“不用那么麻烦，我就想着我们亲家三个，找个清静的地方唠唠嗑儿，清秀那婆婆咱接触的少，咱都多见见，老姐妹仨，将来还得做个伴儿呢，这人啊，不处哪来的感情？”
那恩冰雪聪明，已然明白了婆婆的心思，婆婆为儿女还真是想得周到。她说：“妈，这样，让我妈跟贺阿姨都来家里，我跟清水还有云朵回我妈那，你们可着劲地唠！”
“我想着呢，咱还是订个饭店，要好点的，钱我准备好了，妈请客，吃顿饭，中不？”
那恩点头，说没问题。
付锦绣没跟清秀说请她婆婆吃饭的事，而是直接让清水打电话给一凯，她跟一凯说了吃饭的时间、地点，一凯说：“妈，这顿我请吧！”
付锦绣说：“那可不成，我请！你请的日子在后头呢！”
在坐到饭店包间里的前一刻，付锦绣的心还打着鼓，她问送她来的那恩：“你说清秀那婆婆不会不来吧？”
那恩也担心着，她跟贺淑敏见过两次，印象不是很好。但她跟婆婆说：“一凯没打电话说不来吧？妈，你放心好了！”
说话间，一凯陪着穿着旗袍盘着头的贺淑敏进来了。正寒喧着，吴玉芳也来了。那恩说：“菜我点好了，你们要什么，跟服务员说就好。我跟一凯这就回去了。你们吃完了，打个电话，我让清水来接你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