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虎爹那双破旧的胶底橡皮鞋前端破了个洞，露出个大脚趾，一赶路大脚趾一动一动的，显得很滑稽。儿子成亲的日子终于定好了，为了能说服丁小气那个老家伙，他天天去丁小气家陪吃、陪喝酒、陪笑，当“三陪”，毕恭毕敬的当了一回他家的伙计，还将家里养的几十麻鸭，隔三差五的全拎去了他家，成了这个大肚子男人的下酒菜，才终于说动了这个一毛不拔的老家伙答应了这门亲事。
“去买首饰，要挑最重的买，别怕多花钱！”这几天一大早大虎爹就出门了，去外地亲戚那借钱，按照丁小气的要求要给儿媳妇买“三黄”嫁妆，他跑遍了所有的亲戚，总算借回来2000多快钱，一脸欢喜的交给了儿子，临走的时候，大虎爹还不忘嘱咐了一句，一路将大虎和雨红送上了山外的公路边。
上了去城里的车，攥着一叠借来的钱，大虎心里不是滋味，他在家排行老二，哥哥年轻的时候活泼的很，而几乎是一夜之间变了个人，闷得三棍子都没一句话，一见到姑娘手脚就像是多余的，浑身挠痒痒，不知道藏到哪里好。
但他手却很灵巧，脑子又活，喜欢修理收音机家电什么的，常有人家里收音机坏了，特意请他过去给修理，走的时候他一脸自豪。哥哥在快30的时候才结婚，为了能让他成个家，爹几乎累趴到了地里，掏空了家里的所有积蓄，才为他建起了三间青瓦小屋。
村里男人30是道坎，到了20大几的年纪就拼命挣钱，必须赶在这个勒脖子的年纪娶个老婆，告别从小长辈们就给他们灌输的可能打光棍的恐吓，可一旦超过30岁后，就放松了，很多都是破罐子破摔，好吃、懒惰、中午干酒、下午干牌九，什么事都不想干了。
我一直纠结于故乡的村庄光棍为什么那么多，原因是老爹们遵循了多生孩子好打群架的古训，越穷越喜欢生孩子，一家从老大排到老七算正常，而且年纪跨度又特别大，往往老大比老七大20多岁正常，村里常出现这样的画面：老大的媳妇和婆婆都同时在做月子，杀个鸡，一半婆婆吃，一半儿媳吃。
老爹们苦累一辈子，好不容易将老大、老二建间屋子，成个家，老三、老四大了，老爹却老了，只能任后面的儿子们自生自灭，眼巴巴的看别人家迎娶媳妇，当个看客。
记忆中大虎的哥哥小丑巴原先很活泼，那个年代有段时间，狐狸、黄鼠狼特别多，皮毛浓厚、泛黄，很值钱，小丑巴急于存钱想成个家，他不认识字，却喜欢发明些小工具，自己动手制作了精致的捕捉器，将三根竹条两边都削成锋利的面，用一截旧自行车内胎拉成一个三角形的框架，机关的开口处用一只牙签大小的竹签支撑，选个被风的河埂面，用小铁锹侧向挖个小腿腕粗的洞口，里面放几片鸡毛，将发明的猎捕工具三角口放在洞口，只要有狐狸或贪嘴的黄鼠狼探头向洞里张望，就必死无疑。
那几年，每天一大早，小丑巴都拎着一大捆狐狸和黄鼠狼在屋后的老榆树下剥皮，村里设陷阱猎捕野物的人也几个，但他们很多时间都是两手空空。
“狐狸有灵性，不能杀生太多，当心哪天别被迷着了”村里有老人告诫他。
“真的啊，被狐狸精迷上了最好，我省得这么起早贪黑的挣钱，就当老婆取了”小丑巴哈哈大笑，毫不理会。
村口的丁家祠堂很气派，祠堂后面毛公山背后，野草掩盖处有个小山洞，进去后里面很宽敞，小丑巴一次追一只受伤的狐狸，他爬进去才发现，这里是他的秘密基地，不管刮风下雨，冰天雪地，只要他往那个洞口下套子，肯定有收获，以至于到后来他别的地方都不去了，将所有的猎套都放进了这个洞里。
一天一大早，他打着手电爬进洞里，却见只有一间屋子大小的洞里坐满了狐狸，足有40多只，她们像是在开会一样，满脸期待的等着小丑巴进来，也不跑，更没有慌张的，全都眯缝着小眼睛，朝他笑，这已经是连续第三天洞里坐满了一见他就笑的狐狸了。
一个晴朗的早晨，小丑巴面色煞白的从毛公山上走下来，走路动作僵硬，进村他爹唤他也不应，回家倒头就睡，醒来后就木纳到见人就说不出话，村里谣言他被花狐狸精迷了。
每个乡村就有自己的故事，如腌制的农家小菜，浸透着乡愁，让人割舍不下。
“停车”大虎牵着雨红的手，刚上车还没坐定，路边就有人在大声的叫喊，那声音大虎很熟悉，是雨露！
小丫头气鼓鼓的上了车，也不说话，绷着脸、侧着身，一脸不高兴的看窗外的风景。
县城里几家卖首饰的金店雨红都逛过了，总觉得那个心型的吊坠项链很漂亮，可就是重了点，肯定很贵，她多看了几眼犹豫不决，金子100多块钱一克，这个吊坠一定很重。
“喜欢吗，喜欢就买这个爱心桃形状的项链吧”一直跟在她身后的大虎咬咬牙，试探性的说，因为兜里就2000多块钱，他说话的底气显得明显不足。
“这个好，代表心心相印，真爱一生，打完折后才2000多块钱，很划算的”金店老板很机灵，两只小眼睛乱转，像是能看透人心，说得雨红心里痒痒的。身后的大虎见雨红这么喜欢，一狠心，准备付钱。
“这个有什么好看的，老板我姐买这个了，就这个十二生肖的老虎头像的吊坠项链，姐，你不是喜欢大虎哥哥吗，这个老虎生肖寓意更好，那个爱心桃图案的太俗气，老板这个不要了”一进门就跑没影的雨露突然从一边冲出来，挑了条还要粗的老虎头像的金项链，放到柜台上要大虎付账，顺手抓过雨红手里的桃型吊坠扔回给了金店老板。
“好，好，这个好，我来称下，就3000多块钱”老板手脚麻利，见顾客要挑条重的，立刻欢喜的给换了条。
“3000多啊”雨红接过妹妹挑的项链，仔细端详，这是一只卡通形状的小老虎头像，的确是很憨厚、可爱，妹妹的眼光的确不错，有寓意，可一听说要3000多块钱，吓得她慌忙将手中的项链放回柜台上，生怕弄坏了。
一边的大虎很尴尬，带雨红出来买首饰，本该就是他表现的时候，可是面子在钱面前就是张纸，一捅就破。
“姐夫，你别磨蹭了，钱不够是吧，我早就知道了，我这里有1000多块钱，算我家给姐姐的陪嫁了”雨露让大虎把带的钱掏出来，和自己兜里带的钱叠一起，大声的和老板砍价了。大概是因为热，她说话的语气又快，两个红红的脸蛋上渗出了细汗，呼呼的出气，像只大肚皮青蛙。
雨露有好动症，身体不停的左右摆动，红头绳扎成一扎的辫子翘得很高，像马在甩动尾巴驱赶苍蝇。
“你哪来的这么多钱？”自从妹妹一天天长大后，雨红越来越感觉到陌生，这小丫头整天咕噜着个嘴，感觉像是全世界都欠她的，干什么事都让人摸不到头脑，小小年纪竟然身上有1000多块钱。
“知道你们早晚要结婚，可爸爸小气出了名，要提早做准备啊，我每天从小店里拿十块钱，积少成多，算我给老爸打工的工钱啊，爸爸是个铁公鸡，不然老姐出嫁，寒酸让村里人笑话哦”雨露一番话惊得雨红一脸惊愕，小时候自从将弟弟带丢在大塘里，爹脾气就变得特别大，不高兴一巴掌就扇过来，打得她眼前发黑，耳根都流过血，她被打怕了，哪还敢拿店里一分钱啊，可这小丫头早就存私房钱了。
男人用首饰承载承诺，女人用首饰寄托终身。
一颗石头、一枚珍珠、一颗钻石，都有记忆，都可以存储故事。一朵玫瑰从男人指尖传递到女人怀里，香味清透女人一生玫瑰后花园；一杯新婚红酒，从舌尖滑落心田，迷恋香醉了女人一生。
买好东西，大虎建议去看看城里的小美他们，村里搬迁一部分人来县城，一晃几年没见，挺想他们的，顺便告诉他们自己和雨红的婚期，邀请他们一道去村里喝喜酒。
“想想日子过得真快，以前我们还在大江里洗澡，一眨眼雨红就要结婚了！”今天真是个好日子，阿峰和阿俐都在，雨红笑得最欢快，快要做新娘了，她成了全场的焦点，尤其是小美摸着她脖子上的项链，叹着气，不愿放手，除了羡慕，心里就是嫉妒了。
听说女人一旦挂了男人送的项链，就是被上了枷锁，可她幻想有一天自己也有枷锁可戴，她愿意给一个人当一辈子的奴隶。
“日子都定好了，就在下月初六，到时你们一定都要全来啊”大虎递了根烟给阿峰，两个男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学会抽烟了。
一闻到香烟的味道，就让小美迷恋，男人抽烟才更有男人味，不知道为什么，她特别迷恋男人身上的汗酸味、烟草味，像家乡端午节熏烤的艾草味，闻多了有一股淡淡的芸香，深吸一口，细细品味，每股烟都有记忆，都有故事，闻着闻着，全身都被沾染了香。
“那不是秀秀姐姐吗？”雨露正在吃饭，见师范的大门口一女孩抱一些课本，在那里驻足观望，竟然是秀秀姐。
“我来县教育局送调动申请，顺便来母校看看，不知为什么，晚上常做梦抱着书本去校图书馆上自习，这里有我太多的记忆”秀秀怯生生的进了屋，发现竟然坐了一屋子的老同学，不知道在说些什么，都欢喜的笑。
她消瘦了很多，原来皮肤水嫩得像开春的荠菜，掐一把都沾湿手心，现在面色有点憔悴，脚步也显得很匆匆。
“雨红，你这肚皮有点鼓哦，不会是要当妈妈了吧”阿俐不羡慕雨红脖子上的项链，她对雨红微微翘起的肚子更感兴趣，看了很久，终于忍不住，伸手去摸摸。
这下好了，待嫁的新娘旁边坐了一帮女人，一个摸脖子，一个摸肚子，一个个都到了挂怀的年纪，期待着想当妈。
“不会吧，哪有这么准的啊，怪不得这些天老感觉不对劲，想吐，哈哈，要当妈了啊，幸好下月就要结婚了，不然没结婚挺个大肚子，那多难看啊”一听说有娃在肚子里拱，雨红原先还有点不好意思，可只一瞬间，她就欢喜的笑了，摸着好像是凸起来的肚皮，拍着手掌“咯咯”的笑得欢。
其实没当过妈的女人永远没有长大，永远是个没开裂的石榴。
一边的秀秀静静的坐着，埋头吃饭，一听到雨红大了肚子，要生宝宝了，冷不丁打了几个冷战，哆嗦了几下，几个同学问她是不是不舒服，受凉了，她摇摇头，说没事，最近累的。
同样是一枚种子，种在手心就是肉，种在手背却是肿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