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来清醒过来已是两天之后。此刻,窗外下着瓢泼大雨,遂明木被雨浇得无精打采,花朵都低着头,但是能分便出此刻是白昼。她在来仪宫的贵妃榻上听月怜绘声绘色地描述她晕倒后的场景。左臂缠着绷带,极不方便。脸色有些惨白的她只记得最后她靠在有隐隐清冷的梅香的冰凉物体上,接着脑海便是空白一片。月怜本以为夜来知道她父皇把她许给云疆的魔君她会极力反抗,没想到她听完只是“嗯”了声,独自出神:那个幻境里被缚在石柱上的男孩是谁?为什么场景如此熟悉?
“公主,其实嫁给我主是最好的,比你父皇随便把你嫁个凡人强多了。”月怜以为夜来是在独自神伤,安慰她道:“至少嫁给他,你以后在六界可以横着走。没人敢欺负魔君的王后。何况,当时我主救你之后,你依偎在他怀里,说不出有多眷恋。”
“小月怜,以后不管多着急都不能不让我吃饱。这次我打架打一半就饿了,没力气,差点就归西了。早餐吃一块儿糕是不行的。”夜来坐了起来,似是突然想到了什么,又对月怜问道:“哎,等等,你刚刚说,我父皇把我许给谁来着?”
月怜泪奔了。感情她刚刚说了半天,夜来完全没听,抓狂道:“云疆之主,魔君寒御。”半晌,夜来才似是被雷劈到一样,愣愣地看着月怜。月怜又补了一句:“就是那位战名在外的魔族传奇。”
夜来当然知道这位云疆魔族的魔君是传奇。但他岂止是云疆的传奇,说他是六界的传奇也不为过。夜来的师父绿麒虽在天界任仙君之职,但与天界却一向不大对付,天界的诸多事项他皆看不惯,但对云疆魔族却有颇多称赞,尤其是这位魔君,每每提到,绿麒都不吝赞美,说这是开天辟地以来最英明果决的魔君。绿麒也曾说,六界虽没有真正公平的地方,但是云疆魔族却是一个相对公平的地方,尽管和天界凡界一样,你是谁的儿子也会影响你未来的发展,但在云疆主要凭实力说话。如果没本事,不管是谁的儿子,也一样没前途。这位两万来岁就走到云疆魔族最高位置的魔君,便是毫无背景,单凭自己的实力,一步步走到云疆之主的位子,从此云疆再也没易过主。且值得一提的是,魔族之人好斗,在他之前,没人能在这个位子上超过三万年,就被下一任魔君以武力赶下台。而且,两万来岁,就相比于凡人的年龄不过就是十二三岁,单就继位年龄来说这位魔君就委实不简单。天界的君位是代代相传,可是也没有哪一位天君能在两万岁就继承大统。所以十来万年前,这位横空出世的英雄少年坐上魔君之位时,六界感叹英雄出少年的同时,又都觉得他在这个位置上顶多一朵昙花。云疆魔族是出了名的混乱难治理,大家并不看好这位年轻的君主。然而,这朵魔界的昙花却一开开了十万年。夜来记得绿麒曾感叹过,说这位魔君的能力极强,道法极深,修为极高,即便是几位神祗在世,也未必能出其右。
然而,这样一位传奇魔君却突然说要娶她。夜来觉得他是不是出来之前忘记吃药了?
月怜看着夜来又发呆,刚想开口安慰她,听到后面珠帘响动,回头,看见一身墨色绣银云纹的寒御,下跪行礼恭敬道:“我主。”
“不必多礼。”寒御走近夜来,在她身旁坐下,对月怜挥挥手,示意她出去,“你是幽冥界的妖?你将她照顾得很好。”见月怜点点头后又接着道:“以后也不必行此大礼,孤不喜欢。”
“醒了?精神还不错。”寒御将夜来的碎发别到耳后,眼里尽是温柔,“胳膊呢?还疼?”
夜来就傻傻的看着他轻轻握起自己的左手,缓缓地拆绷带,动作极轻。他有一张十分好看的脸,和白落倾国倾城的脸比起来更加好看。深邃的眼,高挺的鼻,略微抿着的唇,此刻略微低着头,浓密的睫毛微微翻个弯,仔细检查她的手臂,这样认真的神色让夜来心里莫名一动。夜来一直很反感她父皇要给她挑驸马,刚刚发呆的时候就在思考该如何让顽固的父皇打消将她嫁出去的念头。可是如果嫁给这样一个人,好像也不坏。嗯,他的声音也特别好听。这个念头一闪而过,夜来立刻在心里鄙视了自己一番:他救了你,你就觉得嫁给他不错?他长得好看,你就觉得嫁给他不错?你不知道坐在你面前的人是谁吗?是魔君啊,魔君啊。小命还要不要,要不要?
寒御见到她若有所思,微微蹙眉的表情觉得有些好笑,手指轻轻在她眉心一点:“想什么呢?”
夜来下意识避开,清了清嗓子,正色道:“君上救命之恩,夜来十分感激。但是,我父皇要将我嫁给您这事您完全不用在意,不用勉强,我会去跟他好好说明白的。”夜来想,这位云疆之主要娶自己多半是因为父皇驯马者娶公主那道旨意。魔界之君娶凡界公主,听起来就好笑。
“我很在意,也不勉强。”寒御给夜来的左臂上了药,又用绷带仔细地包起来,听完她的话后,看着她的眼睛缓缓道:“夜来,能娶你,是我这辈子最开心的事。”
“可是……”夜来想说,您老人家没理由要娶我,简直莫名其妙,我压根就不认识您。想想不能这么直白,遂犹豫道:“您有没有看过《六界秘史之云疆卷》?这书说,您,呃,掌权十万年从未立过王后是因为……”寒御示意她继续说,“呃,您喜欢男人。”
寒御眼里的笑意更浓,端起旁边的茶,吹了吹,递到夜来嘴边,看着夜来喝了一口,道:“你在意这个?”可我喜欢的从来不是男人,也不是女人,只有一个你而已。
夜来摇摇头,取向的事,全凭个人喜好,着实没什么好在意的。待咽下口中的茶,才意识到自己刚刚做了什么,魔君亲自喂自己喝茶,而自己还那么坦然地喝了,小命还要不要,要不要?
“您是云疆之主,而我只是凡人。”夜来认真地对他说,“凡人寿命有限,您娶我,我能跟您走过不过数十载。我知道云疆的规矩,婚姻讲究从一而终,那我死了之后,您还……”夜来想说,我死了以后您还有大把大把的好时光,犯不着为了我一个凡人就这么糟蹋了。要是您娶魔界或天界的女子,她们可以从头陪您到尾,多么划算的一桩买卖。
还没来得及说完,寒御伸手将她紧紧揽在自己怀里,头抵着他的胸膛。有熟悉的清冷梅香。“夜来,你竟为我们考虑得这样长远。”寒御的声音似有些哽咽。夜来因为这突然的拥抱有些手足无措,动也不是不动又别扭,就这样僵直地靠在他怀里。片刻之后,她才听到寒御说:“我,有些后悔,把我们的婚期定在八月十五中秋。两个月的时间准备婚礼,原本觉得有些仓促,可现在觉得,能娶你就好,别的形式我都不在乎,只是怕会委屈你。”
夜来觉得自己一定是被炙焰妖马烧傻了,才会不经大脑地回答他说:“不委屈,不委屈。”因靠在他怀里,声音有些闷闷的,听起来很俏皮。她一向对这些外在的形式,都不甚在意。如果自己能跟喜欢的人成婚,没有婚礼,她也是高兴的。可现在完全不是这样的情况。
但寒御听完,明显很高兴,伸手捏了捏她的鼻子,宠溺道:“夜来也觉得到中秋才成婚太晚?可是,我不想让你委屈。”夜来在心里默默地流泪,谁能告诉她,这是什么情况。为什么自己一向很清楚的大脑,在面对这位传说中的魔君就完全停止工作了?只能安慰自己,说不定这位魔君真是因为出门忘吃药了,过几天就恢复正常。很奇怪的是,自己明明是第一次见他,但竟然一点没有陌生感。难道是因为他救了自己?难道是因为自己被他的美色蛊惑?难道自己竟然这么肤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