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间里的气氛突然有些压抑，冲田政宗整个人直接明显地倒抽了一口气……知道所有人都寄予厚望的自己的长子因为这样的理由而放弃近乎是既得的一切，这本来就是让他无法接受的事情了，而他最后说出的这番话，更是可以用“大逆不道”来形容。
伏见理纱更是整个人都慌了一下，没想到自己随口一问的问题能得到这样的回答。
对的，这个世界对于那些没有才华的人从来都是不公平的，无论他们多么努力，先天的劣势几乎就注定了他们这辈子都难以被人注意到——除非那些具有先天优势的人主动放弃自己已经得到的一切，命运的轮盘才会转到他们身上。若是那些有才华的人也拼尽全力努力，那么他们被发觉的可能性就更加渺茫了。
所以，为了能让自己才华平庸的弟弟得到重视，才华横溢的哥哥选择了放弃自己拥有的一切，来逼迫周围的人将目光放在了这个一直平平无奇却一直努力不懈的弟弟身上。
“是金子总会发光的。”
只有那些原本发光的金子都失去光泽后、人们才会看到的被掩藏的金子的光芒不是吗？这样的话只不过是一句虚无的抚慰罢了，在表面上的金子一直在发光的时候，谁会注意到下面的金子呢？
太一的话……就是想表达这样的意思吧？同时也是……为明明一直在坚持剑术的练习却只能被自己的光芒所掩盖的耀二鸣不平吧？
耀二愣了一下，但并没有因为太一说自己没有什么才华的事情感到生气……毕竟从小到大，围绕在他们身边的那些大人们都只会夸赞太一用刀的才华而已，提到自己的时候从来都是“耀二也很努力啊”“早晚有一天也会成为剑术大师”之类的话。
一开始还会因为这些话而拼命努力……只是听多了以后，还是会察觉到，这其实只不过是安慰自己的客套话而已。
不过耀二也从来不会因为这些而放弃剑术的修习，他很羡慕生来就具有惊人的天分的大哥，尽管大哥无数次对自己说过不喜欢武士刀、不喜欢剑术的修习，也说过会做噩梦以及视野被鲜红的血覆盖这样的事……可能是因为生在武士世家吧？耀二一直都觉得若是用这些能换来太一那样天分也是值得的。
太一从来都不这么想，对他来说，放弃修习剑术对自己来说也不算是一件坏事，不再握刀的日子里，那些噩梦出现的频率真的少了很多。握刀修行的时候几乎每天都会出现的噩梦还有遮住视线的鲜红，在放弃握刀以后几乎都不见了。只有极少数的时候，午夜梦回那些怨灵会来骚扰他一下，不过也不像从前那么频繁了。
冲田政宗沉默了很久，这场谈话从头到尾他都没有说什么，倒是伏见理纱，参与冲田家的家事的积极性比冲田家的三个男人都要高，甚至从头到尾都是她在主导谈话的方向。
她看了看冲田政宗、又看了看太一和耀二，他们似乎都不怎么想说些什么的样子了，这样干坐着也没有什么意义了。
“呼……”她轻轻地吁了一口气，在这样的氛围里显得格外清晰，“太一，我们也不打扰你休息了。你好好养伤，我们明天再来看你。”
说完看向冲田政宗：“政宗，我们继续去谈之前说的山本的事情。”
接着又看向美纪和耀二：“美纪，耀二，你们也都回去吧，别再打扰太一了，我会找人专门来照顾他的。”
其实美纪留在这里就足矣了，美纪其实理解母亲的用意，她大概并不是想跟冲田政宗谈什么山本的事情，更可能是想找自己说些什么。
“是，母亲大人。”美纪顺从地答道，转身准备回到自己的房间。
耀二还是有些担心太一，可是看到美纪都那么乖乖地回到了自己的房间，便也不好再说些什么，便也点了点头道：“是。”
两个孩子都离开了，冲田政宗多看了一眼太一，太一扭着头，似乎并不愿意对上冲田政宗的目光，他也不再说什么，起身和伏见理纱一起离开了。
“其实你更想自己静一静，对吧？”两个人还在走廊上，伏见理纱便对冲田政宗说道，“山本的事情其实都谈得差不多了，知道了太一做那些事的目的，你心里其实比谁都痛苦，不是吗？”
冲田政宗没有答话。
“呵……你好好想一想吧，家主的位置，到底应该交给谁。”伏见理纱无奈地一笑，“不过我的建议是，就算你把这个位置强塞给太一，他恐怕也是不会接受的。”
“……”
“我还有话要对美纪说，你好好考虑一下吧。”伏见理纱停下了脚步，正是美纪的房间，“若是想不通的话……不，我觉得你应该也不会找我谈的。”
“你从来都喜欢一个人处理事情，不是吗？”伏见理纱无奈地笑着，拉开了美纪房间的门，没再等冲田政宗的回应。
冲田政宗其实也并没有回应伏见理纱的话，他们都太了解对方了，伏见理纱其实根本不用说那些话，一切都在他的心里。
“母亲大人。”果不其然，美纪已经准备好茶具、端坐在房间内，等待着伏见理纱的到来了。
“呼……”伏见理纱如释重负一般坐到了美纪的面前，“真是辛苦啊。”
“……母亲大人除了要处理神社的事务、还要帮忙冲田家处理家事，真的是辛苦了。”美纪严肃的神色并没有缓和，反而看起来更僵了。
“呵呵……这也是没办法的，冲田家和我们伏见家世代联姻，是亲家。帮亲家的忙、也是帮我们自己的忙，避免不了的。”伏见理纱抿了一口茶，神色看起来放松了不少。
比起自己那注定要继承家业的长女，很多情感上的问题，伏见理纱都喜欢对自己的次女美纪说。
“……”美纪明白，自己比伏见理纱幸运很多。
伏见理纱和冲田政宗都注定要继承家业，所以他们没办法在一起。他们承载的是整个家族，为了儿女私情放弃一切，那从来都是只有言情小说的作者才杜撰得出来的不切实际的妄想。
但是自己不一样，就算太一要继承家业，但并不用承担伏见家未来的自己也是可以毫无顾忌地嫁给太一的……更何况现在太一并没有继承家业的想法，那根本没人有理由阻止他们的结合了不是吗。
“冲田家的男人都迟钝得像石头一样。”美纪毫无顾忌地说道，“若是母亲大人不帮忙到这个份上的话，他们根本都没办法清楚彼此的心意。”
“哈哈哈……这话也就你敢说。”伏见理纱无奈地笑了起来，“日后嫁到冲田家再这么说，可是会被赶回来的。”
“公公虽然看起来严厉，但并不是斤斤计较的人。”
“你呀……”伏见理纱摇了摇头，“真的是太直接了……若不是你性格如此，就你那洞察人心的能力、也该是你来继承家业。”
“……大姐的那一套，我学不来。”说到这件事，美纪的脸色立刻黑了下来，“请母亲大人不要再提那个女人了。”
伏见理纱其实有些纳闷，为什么太一和耀二的关系能那么要好，自己的年长的两个女儿却总是见面的时候恨不得打一架才解气。
而且和太一耀二那种小打小闹还不一样，两个人每次动手都是动真格的，恨不得用指甲撕破对方的脸皮不可的那种。
“……算啦，那就不提。”伏见理纱无奈，她倒是希望自己的两个女儿也像冲田家的那对兄弟一样，看似不和、实际上手足情深。
“母亲大人找我来，想说什么？”美纪也不想浪费时间，便开门见山地问道，“我觉得为了冲田家的那几个傻男人，应该不会让母亲大人忧心至此。”
“……倒不是忧心。”伏见理纱有时候真的觉得美纪有些可怕，就像之前说得那样，她似乎真的有洞察人心的本事，其他人想说什么、在掩藏些什么，她总是能一眼看破，只是她从来都是直接挑明，这对她来说是相当不利的。所以在综合考虑后，伏见理纱还是决定将家主的位置交给处世更加圆滑的长女身上。
不过美纪也从来都不在意，这倒是让她宽慰不少。
“我来，只是想问问你，今天的事情，你是怎么看的。”伏见理纱思考了良久，但是面对一个能看透人心的孩子，怎么说其实都欲盖弥彰，不如直接开门见山，“你是不是……也早就猜到了？”
“……”美纪低头，这是她少有的对自己要说的话感到犹豫，不过她本就不是那种喜欢弯弯绕绕的人，尽管思考了一下，她还是直接地表达了自己的看法：“因为我们家族和冲田家的特殊关系、以及我会是太一未来的夫人的身份，无论冲田家发生什么事，母亲大人都会第一时间告诉我。”
“所以从我和太一的关系确定了以后，冲田家发生的大大小小的事情，我都是清楚的。不过，从一开始，我就不相信我的丈夫堕落了。”美纪的表情十分坚定，“我没有亲眼见到那一切或许也是原因之一，不过最重要的原因是我并不是从来没见过我的丈夫。我见过的人，我都知道。所以我的丈夫是什么样的人，我自信比任何人都清楚——甚至比冲田家的呆瓜父子们都清楚。尽管是父子，但是他们根本就不清楚彼此。”
呆瓜父子……伏见理纱放下茶杯无奈地扶了扶额，真的是，就算冲田政宗再怎么不拘小节，听到这形容恐怕也会脸色发青吧？
“这也是你一直不愿意评论这些事的原因吧？”伏见理纱轻咳了两声，让自己的神情恢复严肃。
“没错，因为我相信母亲大人并不会因为我的话而轻易改变看法，肯定还是会担忧我的未来，不过我相信既然我的丈夫本来就不是那样的人，那么迟早有一天，他的真实会展露在世人面前的。”
“……这么看来，你当初所说的、想要嫁给太一，并不是戏言咯？”
其实无论是伏见理纱还是冲田政宗，当年在听到美纪第一次说自己想要成为太一的妻子的时候都以为是年纪小在玩什么过家家……只是那个时候，伏见家和冲田家都早已有了联姻的想法，便也顺水推舟同意了这件事，给他们订了这么一桩娃娃亲。
伏见理纱其实一直有些担心，若美纪真的只是在开玩笑……那她不就是为了所谓的“政治目的”而毁了自己最贴心的小棉袄美纪的一生了吗？
不过后来，看到了美纪的态度……她才多少放心了一点。
“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