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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太阳落下:我来了

沈苇

作为一种水土般流失的文明的守望者,在古马眼中,世界无疑是一大片墓地,到处充斥着废墟、遗址、记忆的残片和历史的尘埃。的确,我们在古马诗中较难看到鲜活的现实场景和细节,即所谓的“当代性”,频频出现的是古道西风、长河落日,以及更多用碎片镶嵌出来的挽歌景象。耀眼的白昼转瞬熄灭,西部高地曾经的辉煌(匈奴、成吉思汗、丝绸之路、秦砖汉瓦……)很快就融入漫漫暗夜。因此,诗人有时不得不扮演“守墓人”的角色。当我们恋恋不舍地自言自语:西边的太阳落下去了,恰在此时,古马用突兀的伊凡·哥尔式的口吻宣布,太阳落下:我来了。

有时我觉得,古马比古马还要古马,他对历史的迷恋、对远逝的过去的挽留变成了一场深人骨髓的疾病和鬼魂附身的梦魇,像萨满和巫师,他将自己诡异的才华(有时是梦呓)放置一个祭台、一架刀梯上,也即人与神、死者与亡灵之间的一个契合点上。“黑暗的花/安插进我疼痛的骨头缝里//今夜啊,我是生和死的旅馆……”(《寄自丝绸之路某个古代驿站的八封私信》)。如果世界分成“可见”和“消亡”两部分,显然古马对可见的世界可以熟视无睹,却将自己的狂热投向了消亡的部分(被黑暗吞噬的时间)。“一只落寞的乌鸦/你有黑夜疼爱/但黑夜的爱太深/你飞回历史的路太漫长”(《光和影的剪辑:大地湾遗址》)。也许古马已找到了一种新的复辟方式,一种返回根部的方式。他深知“黑暗肥沃”,然而正是这种“肥沃”使他产生播种的冲动,让白骨与遗骸开花的愿望,并且大声说:“世界,我要为你生育。”正是世界消亡部分留下的巨大空白,成为想象力和探索精神的一个源泉。诗人要做的,是让黑暗发出回音。“抢出的几块白骨/像揣在怀里的银子”(《雨夜惊魂》)。

无疑,古马已熟练地掌握了自己的挖掘方式。如果说希尼在父亲挖白薯的场景和祖父挖泥炭的记忆中找到了写作的隐喻:“在我食指和大拇指中间/那只粗壮的笔躺着。/我要用它去挖掘。”并把自己看做是挖掘者的后代的话,古马的挖掘却没有血缘的传承,更像一个置身现场的身体力行的实践者,哪怕收获的只是一撮灰烬、几块碎片。“我要翻出点什么/我要在我弯腰劳作的灰烬中/发现一两粒哪怕是星星的/早已冷却了的遗骸”(《油灯》)。原则上,古马倾向于塞菲里斯所说的“向着石头里沉湎”的写作方式,却又追求埃利蒂斯所说的“光明的对称”。他是诗人中一名严谨的考古工作者,却有着飞行员般的轻盈。在他充满超现实幻觉闪烁异域灵光的诗篇中,死去的事物正在苏醒,石头的飞翔渐渐长出了翅膀……因此,古马的“挖掘”更像是一种新的招魂术,一种让死亡发出战栗的方式。

古马被认为是一个带着明显地域烙印的诗人,地域符号的过度使用有时缺乏一点节制,却更多地转化为个人化的气质和风格。语言的精炼和节约是一个可见的特征。有时,古马的确给我们带来一种错觉,认为他仅仅是一个空间主题的诗人,而他对历史的追寻和挖掘又面临“古典浪漫主义”的指责。然而,在一种独特的苍凉背景中,在生与死共居、历史与现实混淆的西部大地上,尤其当失去的时光以凝固的废墟呈现在我们面前时,时空的概念的确要发生错乱了。这好像时光有时疾跑,有时又停下脚步,在停顿的间歇,空间感诞生了,时间转化为可以触摸的血肉。因此,古马在特定空间里的漫游并没有局限住自己的眼光,而是以灵魂出窍的方式抵达了对时间的敏感,对生与死的双重的敏感。

当然,古马在诗中较少体现西部背景整体性的宏大,他更喜欢拾捡那些散失的碎片,将它们缝合、拼贴、组合。这是他挽留和返回的一种方式。相对于“结构之诗”,他好像更深得“解构之魅”。他的诗是一个复合体,动用了幻觉的、超现实的、谣唱的、唯美的、浪漫的等变幻多端的手段,但抒情性是贯穿始终的清晰线索,它整合了七零八落的世界。古马十分喜欢将事物细小化,而不是无限放大。这是他的克制和谦卑。比如蒙古草原在他眼里是一张草席,大陆是一只爬向海洋的龟。他诗中常常有这种奇思怪想。他也写到“神”,他的神不是一个虚幻的名词,他的同类是古代俊杰、僧侣、孤旅者、酒鬼、强盗、新郎官……他们置身于信仰与纵情的真实中。《西风古马》这部诗集中,我最喜欢的是长诗《光和影的剪辑:大地湾遗址》。在这首诗中,我看到了古马对解构的反对,虽然在手法上仍是自己拼贴与组合,但有一种贯穿始终的精神气象,一种流畅的抒情性,一种深度和开阔。

《磷火》一诗尽管只有短短三行,但同样给我留下了深刻印象:“荒野的白骨啊/只是想和世界最后的余温/再多厮守一会儿”,古马最感兴趣的主题是“荒野、白骨”(一种荒凉和黑暗),最珍贵的是世上最后的“余温”。而写作,恰恰是人与世界的“厮守”。诗人古马,愿意无限延长这种“厮守”。

原载《兰州晨报》2003年11月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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