着实说,中医越老越吃香,舅舅如今应该是个大忙人才对。可他每天下棋、钓鱼、上网,过着优哉游哉的退休生活,根本不给人看病。倒是我那搞针灸的舅母一直没得闲,天天为人针灸不止。
过去的中医没有退休一说,没人给他们退休金,活到老干到老,母亲给人看病就到生命最后一息。
然而,对舅舅来说,干中医是参加工作,工作才是他的衣食之源。
所以,在拿到退休金不用再工作时,他也就不再给人看病了。所以,他如今虽然老了,但不能称他为老中医。
母亲在医院工作时,除了担当医生职责外,还给新参加工作的年轻人开班当老师,我曾见过她与学生们的合影。这批与我舅舅同龄的新中国一代中医是在医院中成长起来的,他们首先学会的是怎样工作和适应医院。
而这个“工作”有时候与治病是一回事,比如在强调“救死扶伤”时;有时不是一回事,如在强调医院利益时。
医院之所以是医院,就是用工作统一医生思想,用制度限制个人行为,保障医院的运行机制。因此,对工作负责有时不等于对病人负责而是对医院负责,即便是满腔热忱地投入工作也不等于是满腔热忱地对待病人。
人们从感情上接受不了北京朝阳医院发生的孕妇死亡事件。但从工作角度看,医生犯了什么错误么?是不认真,还是不负责?没有。那么,在医院中,我们能对医生提出大于工作的要求么?
正是工作与治病的细微差别产生了医患矛盾。我想,我舅舅这一代隔着“工作”搞中医是不是造成中医退化的原因之一呢?
我们是如此地习惯工作,以至对工作从不质疑。我小时候就认定工作是个光荣的字眼,认为母亲不参加工作是落后、愚昧的表现。看来,中国古代官府不办医院,使中医没有“工作”可寻,必须直面病人的做法,反倒保持了中医的生命力。
如果说母亲学医是为了救人救己,舅舅学医是为了参加工作,那么我女儿这一代孩子学中医则大多是为了上大学。虽说社会舆论反对中医的声浪挺高,可中医院校却没有招不上学生,或降分招生的情况发生。
要进中医院校,高考成绩还需在中上游才有可能。所以,有中医院校可上,没有孩子会为此拒绝上大学。这样一来,学中医人离中医却越来越远了。因此,大学毕业后很多孩子改行不搞中医也就不足为奇了。
经常有亲友问我女儿毕业后的工作安排问题。我和女儿都不觉得这是个问题。工作也好,上大学也好,对女儿来说都不是目的而是手段。
我不想让女儿对“工作”的理解比对病人的理解更透彻。中医可以不“工作”,只要有行医权就行。所以,当个游医或坐堂医都可以。女儿说,即便是办医院,她办的也会是一个松散的联合体。
女儿鼓动我侄子学中医,我不赞成,因为我侄子是个“手在脑前行”的人,我认为他不适合学中医。而女儿则认为中医现在天地广大,总会有适合他做的事情。可学了中医的侄子却在外科上显示出天赋,他非常擅长缝合血肉模糊的人体。看他网上日记,写得如同病历。手术的每一个步骤,怎么缝的肠,怎么接的筋,清楚得可当操作规程。我开玩笑说,到我侄子手里的人,便是死了也会被缝得整整齐齐。
虽说人死了缝好也没用了,可凡是活过来的人又必须是被缝合好的。从这个意义上讲,我侄子不管三七二十一有缝无类的做法也是有道理的。
当身体被创成开放伤,中医的理论也随之被创而破了。女儿面对血肉模糊的躯体就只能举着两手一脸茫然,她的头脑分析能力在这种情况下往往不如我侄子马上动手缝合来得实际。所以他姐弟俩相互配合比各自独立行事更让我放心。
不过,侄子在外科上的擅长让我很为难,这表明他需要依附医院。
我打听了一下,各级医院的医务人员都是人满为患,十几年内不想再进一人,侄子想要参加工作非常难。可是不进医院谁能为他建个手术室啊?这下我明白中医的外科为什么不发达了,因为手术需要依托医院,而历史上中医没有医院,这正是万事万物有一利必有一弊。
医生类型的多样化既是社会现实也是社会现实的需要。为此,一味反对西医或要求取缔中医都不利于医学的整体发展。为了我女儿和我侄子能各得其所,我希望中医和西医共同存在、共同发展。
对于我的中西医结合的主张,我听到了一些来自中西医两方面的反对意见。有个网友来信说,你的中西医结合主张如同让天上的飞机拉着地上的火车跑。我觉得这个把西医比作飞机,把中医比作火车的比喻比我的“牛刀”、“鸡刀”比喻好。我们有了飞机之后并没有取消火车,从发展前景看飞机也不能取代火车。这不是仅仅靠论述飞机和火车的功能就能成立的。还要考虑地球能源和大气污染的承受能力。再说,有的人不肯坐飞机纯就是害怕。我一看飞机乘务员演示救生方法就忍不住笑,这飞机要是往下一掉,啥救生法管用?
中西医结合不是我从理论上选择的主张,而是现实中的存在。百姓在看病的选择上已进行中西医结合了。病人们看中医时手里是拿着一叠片子和检验单来的。来找中医的病人身体或是浸透了西药,或是做过手术的,还有受过放化疗的,这些都是中医需要面对而无法回避的问题。
中医已不可能在纯自然的环境下不考虑西医在人体中的作用,单纯给病人看病了。如果说我母亲的师傅可以不考虑西医因素给人治病,到了我母亲这一代中医就已经无法做到这一点了。经过西医治疗的病人,我母亲必须判断西药在人体内起了什么作用,便是一个感冒,用过西药后由表证变成里证,如果不考虑这一点中医也无法施治。等到了女儿师傅这一代中医,不仅治病时经常借用西医病名和医学术语,而且在治疗过程中也要面对病人通过检验单和扫描图像检测中医治疗效果并让你中医做出解释这一现象。我想,通过检验单上数据的变化,中医人对中药和中医疗法也多了一个思考角度,这对中医未必不是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