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年之后,一个月上柳梢头的夜晚,南华市歌舞团老导演林长艺连晚饭都顾不上吃,还在办公室忙着打电话呢。今晚他特别固执,为了通过十分钟打一次电话找到他要找的人,他就自己给自己加班,不达目的誓不罢休。接近9点时分,对方终于打开手机,接上老林的电话了。“我说朱经理啊,你可是个忙得分身乏术的人,怎么今晚天还没擦黑,你就关机不管市场行情啦。”老林说的朱经理,就是在贸易公司开发部负责日常工作的朱宏。朱宏干笑了几声,然后说道,“下班后,公司开了一个紧急会议,我手机开着,万一鸣响起来,难道我这个部门经理不想当了不是?”老林不说这个没意思的话题,而是单刀直入地说,“上次你答应要来和小郝见上一面的事,时间和地点你得抓紧定下来啊。”老林说的小郝,就是年纪也老大不小的曼丽了。和王志刚离婚5年后,人海茫茫却还没找到一个意中人,这是老林心头始终放不下,经常为之焦虑和操心的一件工作之外的头等大事。朱宏可是老林介绍给小郝的第三个人选,凡事不过三,如果小郝还是不愿下嫁,那老林可就真的没辙了,那可是老林成人之美不少感人事例中最是败笔的一个事例啊。对此,老林倒是无所谓,可对小郝来说,这次败笔说不好是一生的败笔呢。不过,老林还是挺自信的,因为他预感到小郝和朱宏两人的好事能成。这也是一种意想中的默契吧,在接下去一来一往电话上的交谈中,老林觉得朱宏对这件事也是挺热心的,这从他热情的言语里可以感受到,他是这么回答老林的,“这件事让你这个导演费心费力了。我也老是在想着这件事,只是诚如你刚才笑话我的‘分身乏术’,的确是一身要分开来公私兼顾,难啊!你就这样和小郝说,明天晚上9点我在喜满门咖啡馆等她,请她过来坐坐聊聊。”朱宏心头有点发闷,他可不习惯老林一个小郝,又一个小郝的称呼,奔四的人了,还小到那里去?他觉得直接叫曼丽多好,至少叫的他,听得她都感到亲切热乎多了。经老林介绍,第一次认识曼丽,在双方各自伸出手握在一起时,朱宏就送了一张名片给他一眼就看上的心中人,怎么这次第三次约会,不时在他脑海中浮现的那个她,还要老林陪着才好意思在他眼前露脸呢?朱宏就此事打了个似是而非的问号,然后在手机上说,“怎么小郝不直接和我联系,还要你老林送一程,又送一程的?”老林笑话不惑与天命之间的他,“你这把年龄是不是混得不够沧桑?小郝只和你见过两次,而且只是见上一面而已,彼此连深入交谈都没有,更谈不上什么乍一见面就有感情了。她不靠我这个靠谱的老头,终不成两下子就靠上你这个暂时还不怎么靠谱,至少还缺乏信任度的男人?”朱宏就不和老林争个高低,见个输赢,改口说起其他事来。最后还是老林作出决定,“我和小郝联系一下,她同意明晚自己去喜满门当然好,如果她需要我陪,那我还得去做一个无上光荣的第三者。”朱宏表示同意。于是,老林急忙打郝曼丽的手机,还是女人家乖,一打手机就通,通了就接。脸上泛起淡薄红晕的曼丽说道,“明晚我自己一人去就可以,不用导演你再辛苦一晚了。”当曼丽知道为了联系上朱经理,老林到这个时辰还没吃晚饭时,感动得不知说什么好。老林在电话上说的叮嘱的几句话,每个关键词都深深打在她心上。
林长艺离退休就那么几个年头了,还在歌舞团当老导演的他,正如歌舞团团长及市文艺界、省文艺界不少领导和专家夸赞他具有很难得的导演天赋,意即老林退休了,也是一个“终身导演”,他在这个岗位上将一直干到他确实宝刀将老为止,但也还是个“荣誉导演”。老林确实是一个好导演,但他之所以深得人心,深得大家的敬爱,最主要的还是他如今已是沙子中的一颗珍珠那般难得的人品了。他不仅善解人意,而且行善最乐,光是歌舞团里就有不少人因其善助,最主要的是在精神上背离了黑暗,面向了光明。比如郝曼丽进了歌舞厅,也是在老林竭尽全力的帮助下,才彻底摆脱了离婚后的孤独凄惶,并和结实健壮的王志刚结为百年之好的夫妻。这5年来,老是觉得心头有一块疙瘩的老林,又只要一有机会,就忙着打听询问,先下手做了个实打实的调查研究,然后,乐当月老的他才作出决定。老林是为谁当上这个月老呢?别说社会上,光是歌舞厅里知道的人就不多,老林难得清闲一日悠哉乐,忙乎着牵线搭桥的竟是为了帮当初是小郝,现在可是“中郝”的郝曼丽了。不过老林还是一如既往地叫她小郝,好像叫一个人什么称呼的叫习惯了一样。5年前一个下午下班后,老林正打算回到他的老巢去,不想曼丽却轻声地说道,“林导演,我有一件事,想要和你谈谈。”老林赶忙回说道,“唉,你的事咋就不是我的事。”于是,两个人在歌舞团导演室里坐了下来。当老林知道曼丽和王志刚离婚一事,甚为惊诧,在他这个当时做主婚人的记忆里,这两个看上去煞是般配的年青人结婚也11个年头了吧。仔细聆听曼丽犹如溪水般缠缠绕绕的诉说,老林才知道曼丽和王志刚离婚后,两套豪宅各住一套,家庭财产也分半各归其主;“那你那个已上小学三年级的女儿呢?”老林更关心的是从曼丽身上掉下来的心头肉,曼丽微低着头,有点羞于启齿地说,“志刚死死要走了女儿,那时我万念皆非,甚至有了远离南华市,去深山老林里找座尼姑庵剃发念佛的念头,只是心里还有几许俗世的尘土,所以未能皈依佛门,于是,万事皆空的我就把千金宝贝拱手让给了志刚。”也许是怜悯和痛惜曼丽之故,老林轻中有重地“唉”了一声,然后发自肺腑地说,“你还是看开一些,想开一些,既然你已经落到了今天这样不堪卒睹的田地,我想,你不到40岁,正是成熟女人的黄金时期,只要你振作精神,你的人生就会就会进入一个崭新的里程。”说到这儿,为人处世总是事无巨细的老林,情知曼丽信任他,对她提出的问题只是从关爱她、照顾她的角度出发,总归是为了她好,所以,老林自然而然地问起他也认识的王志刚离婚之后的状况。曼丽对王志刚深恶痛觉,又为他离婚之后轻率决定、鲁莽从事的行为感到不可思议。她一五一十地告诉老林,志刚离婚后,就断然辞去了电子批发部总经理的职务,放着大把的钱不赚,而是在社会上混江湖一般有时候挣点外快,有时候两手空空,甩袖归去。虽然离婚时有了一套豪宅,分了百万之巨的财产,但终不是长久之计,看他大手大脚花钱的样子,可能就像世人说的“坐吃山空”,成了个彻头彻尾的败家子,何况他还要培养王心纯读完初中,读高中,直到大学毕业找到合适的工作为止。他拿什么培养啊?他这个灰心丧气、失魂落魄的样子,王心纯不跟着沾染了邪气,不走正路走歪路地学坏了就是万幸!老林听了为之唏嘘不已,却也一时不知如何是好,他想起小郝曾说过的她之所以离婚,是因为亲眼目睹了王志刚和一个叫方兰馨的女人在一起跟畜生一样****的情景,就有点好奇地问道,“志刚和你离婚后,和那个方兰馨不是可以成双成对,出入自由了吗?”曼丽在老林面前说话是恭谨的,但这次却有点笑话的意味,“那个女人见他不务正业,东游西逛,而且挥霍无度,没与他处多久,就金蝉脱窍,一走了之。”老林想,还是把小郝的事解决了再说,她是市歌舞团的主持人,在婚姻问题上又是他扶了起来又重重跌落下去长期共事的身边人,岂能不优先雪中送炭,让她度过寒冬腊月,帮她迎来万紫千红的春天。老林就掏心里话地对曼玉说,“小郝,你别着急。我在社会上认识的人多,三教九流的,等我物色到一个事业有成的,且符合你胃口的男人,再把你和他撮合到一块。人活在世,不能孤苦伶仃、风雨飘摇地度日,有了一个家,有了一个爱你的男人,有了一个温馨的家,那才能感到人心的温暖,人生的幸福啊!”老林说出这番悟出人生真谛的话,打动了曼丽的心弦,她眼角噙着泪花地说,“老林,你这个导演可是天底下第一好人!”曼丽之所以这么动容,是因为老林在这之前,已帮助她介绍过两个男士了,只是曼丽眼高手低而没看上,这说明5年来,老林对她个人的婚姻问题,可是记在心头,不曾忘怀啊!见小郝动了真情,老林只能这么说,“我尽自己的努力,争取做一个好人。”这就有了如今贸易公司朱经理的出现,有了明晚曼丽与朱经理的第三次约会,而且可能是对两人再婚一事拍板定调的约会。
5年前,曼丽叫王志刚留在优胜小区的那台豪宅,自己一人搬进北街另一套豪宅。她当然喜欢优胜小区这套住了好多年,留有她许多故事,许多欢乐,许多难忘记忆的住宅,但她毫无迟疑地必须走人,只要在这套房里每一个角落,王志刚和方兰馨在一起狂热的姿态,丑恶的嘴脸就会让她作呕想吐,她只有远到北街的豪宅区居住,才能一个人享受孤单的寂寞、伤心的悲催。她曾想把小心纯接过来由自己来培养,但王志刚见了她像个无赖一样连人话都不会说,从肮脏嘴巴里吐出来的是鬼话连篇,最让她揪心疼痛的是王志刚竟然吐着口水咒道,“将来小心纯变成了街上一个可怜兮兮的要饭女乞丐,也不用你管!”曼丽当然明白王志刚是因为知道由于和她时有性关系的重量级男人出手,他才当上电子批发部的总经理,所以他金山银海的都不要了,哪里会去管一个效益确实不错的批发部,仿佛拿着那个男人嫖他老婆的大把大把的钱去穷奢极侈地混沌度日。曼丽和王志刚分道扬镳之后,再也没接到干爹打来的电话,干爹好像是到另一个城市投资建厂去了,南华市甚至连她的干爹的影子都被太阳晒干,被风雨涤尽。仿佛曼丽活到这么一大把年纪,这才知道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无非就是利益和欲望,而一旦利益与欲望都死绝了以后,人与人之间的关系也就由原来的疯子般的亲热到现在禽兽般的残忍,无声无息、无影无形地避之犹恐不及。曼丽到了这个时候,才感到了生不如死的绝望。但女人的忍耐性确实比男人强,比如曼丽依然一声不吭的去上班,好像什么事也没发生一般,每次上了舞台,她这个依然丰姿绰约的主持人,语言娇俏,笑容满面,迷倒了台下黑压压的观众。她参与主演的每个舞蹈节目,轻盈如蝶、翩翩欲飞,赢得了台下黑压压观众的热烈喝彩声和如雷的鼓掌声。这叫做什么?该叫做一进入自己执着热爱的艺术状态,就精神面貌焕然一新,如梦如幻如痴如醉吧。但每当一个人于夜晚仿佛在一个静寂无声的世界里走进北街那栋商品楼,打开自己住宅的防盗门、房门,走进去复又把防盗门、房门嘭地一声,又嘭地一声关上并反锁之后,曼丽有时候因为莫名其妙的恐惧而一屁股溜滑地坐在光滑润泽的地上,耳边并无一丝声响,而她脆弱的耳膜什么乱七八糟的鸟类虫类的声音都在剧烈地鸣响着,轰鸣着,这是她的狗屁豪宅吗?简直是她的狗屁地狱!曼丽连她自己都不知道是怎么在这套房子里将就着吃点夜宵,然后在雪白的洗浴间里泡澡,再然后穿上舒适的睡服,再再然后就是像一具死尸一样地躺在宽大的床铺上,在无边无涯的静寂之中,不,一点儿也不静寂,而是满满一双耳朵的鸟类虫类的轰响声中,在连街上的淡薄路灯也失去晕黄的光亮,而是一片无涯无际的黑暗中沉沦、沉沦、沉沦至噩梦接着噩梦仿佛不停地狂呼、叫喊,以及坠落的挣扎翻滚之中。曼丽的确经不起这样几个夜晚噩梦的裹缠和吞噬,她终于随着某天太阳出来之后,灿烂的光芒透过她拉开一半的窗帘从明净的玻璃窗照射进来几许柔和几许光彩而彻头彻尾地醒悟过来,她什么都不需要要,她需要的是身边有个爱她的男人,套房里有个可以信赖的亲人,总之,她需要一个馥郁芳馨的家,只要有这么一个也许只是理想主义的充满人性温暖、人性善良的家,她才可能恢复与生具有的美丽和光彩,开始走向生命一曲又一曲的崭新乐章。于是,她利用下班时间,和歌舞团的老林坐在办公室,把自己想要有个家的渴望与期待说了出来,这才有了后来发生她先后与三个男人约会见面,最终确定贸易公司开发部朱宏经理由候选男人为必选男人,也就有了明天晚上9点,她驱车赶往喜满门与朱经理第三次约会,这也许是一次黄金约会的最终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