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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颜祸水,这话曹天朝不信,他只认红颜酒水。他说红颜祸水是男人推卸责任的借口,此类男人虚伪,用了人家再说人家祸水;红颜酒水则不同,无论千娇百媚还是穿肠毒药,俱可一饮而尽,快意恩仇。
说这话时,曹天朝正陪着S省人民医院的姜院长和药剂科孔主任在碧海会馆的KTV包房里唱歌。碧海会馆是当地最豪华的KTV包房,用一个字形容就是“贵”,用两个字形容就是“安全”,一个又贵又安全的地方自然是请客的好地方。曹天朝右手端着一杯一千五一瓶的轩尼诗皇家礼炮,红色液体在高脚杯里上下荡漾;左手拍着模特小姐白嫩的大腿,亲身感受红颜酒水最销魂的乐趣,然后他对姜院长和孔主任说:“来,咱把这穿肠毒药干一个。”
姜院长是主管药剂科的业务副院长,医院少壮派,戴副无框眼镜,白净富态,坐在KTV中间位置,根本就没听清曹天朝说什么,他那肉乎乎的左手正搂着漂亮小姐纤细的腰像鉴别古董一般细细把玩抚摸。
曹天朝对面坐的孔主任则矜持许多,花白的头发抵在小姐的胸部,安静老辣不动声色,一只手则在小姐纤长的大腿内侧游走。
曹天朝今晚为俩人点了小姐,他笑着给姜院长和孔主任介绍:这些美女高挑靓丽,适宜远观也可饱眼福,咱们各挑一个吧。
当下三人目光逡巡两圈,按照职位高低由姜院长开始。姜院长是老江湖,毫不客气,抬手一指,群里最漂亮最性感的那个美女已经在他身边翩然就坐,娇声软语。男人眼光大抵相同,姜院长挑过后,曹天朝见孔主任有些迟疑,知道他选中的已被挑走,没办法只好在剩下的小姐中继续挑,职位高低决定说话顺序,即使娱乐也不例外。曹天朝默认的也是那位小姐,但他无所谓,他最主要的任务就是埋单,他能到碧海会馆来给姜院长和孔主任埋单就是成功。曹天朝看着孔主任在剩下的小姐里挑出一位,他自己也随手挑了一个。
曹天朝比较喜欢挑小姐这道环节,环肥燕瘦莺歌燕舞地一溜,一个个用眼神和你无声交流,欲语还羞欲走还留,你可肆无忌惮地追逐小姐欲拒还迎的目光,读读她们的内心世界,挑出符合自己心意的一个,而随着你手指落地,你挑中的小姐会如释重负般欢欣雀跃,从她眼神里能透露出被肯定后的喜悦,那份喜悦能给曹天朝带来极大满足。就曹天朝个人来说,他比较喜欢温婉羞涩的类型,但为活跃氛围,他有意识挑了一个眼神张扬,性格主动外向的小姐。营销才是他的目的,他必须把氛围控制好。
小姐们的超短裙在真皮沙发上开出一朵朵莲花,有意无意暴露出粉股雪臀。曹天朝示意小姐们倒酒、点烟。在几位小姐煽风点火推波助澜下,酒下得飞快,几个人很快喝了六瓶红酒,各个都有点飘飘然。曹天朝看着玉体横陈的红酒和东倒西歪的美女,吟性大发,唾沫横飞地谈论起红颜酒水,姜院长和孔主任已经喝了七八成的样子,正沉湎在软玉温香中。在轰鸣的音乐中根本没听清曹天朝在说什么。整个包房烟雾缭绕,酒气熏天,音乐轰鸣,流淌着都市欲望。
三年前也是在这家碧海会馆,公司雷总陪着姜院长和孔主任在K歌,曹天朝则在门外街道拐角的洗头房里等候。当时,曹天朝坐在洗头房里愤愤不平,为啥你们能找1000元一位的,我只能找100元一位的,为什么?在碰了几次壁,被雷总训斥一番后他才明白,原来K歌是门艺术,讲的不是体能,而是体位。体能和体位截然不同,他虽然有充沛的体能但还要转换成体位才能形成战斗力。这规矩不是某人定的,而是人类社会组织金字塔形式的必然,只有上位的人能拥有更大权力,拥有更大范围的自由,而人要想有体位,就必须把青春动能转化成权力势能。碰过壁后,曹天朝明白了一个浅显的道理,每个人都有青春动能,但不是每个人都能完成青春动能与权力势能的能量转换。
曹天朝之所以一直记得三年前碧海会馆外的洗头房,是因为出了点意外。那晚把他拉进洗头房的是一位小妹,模样很漂亮,眉目青涩,乳房尖尖,很羞涩很清纯,像是个刚出道的大学生。曹天朝不由地心中一动,身不由己地随着小妹进入洗头房。洗头房极其实用,外面贴着过期杂志上的电影明星,花花绿绿地贴满一墙,镜子前摆放着几把白色高背铁椅,客人就坐在上面由小妹给按摩洗头。屋里有道门帘,里面还有个套间。
曹天朝见洗头房生意很冷清,就想退出去,无耐被小妹笑着硬按到椅子上,说哥哥进来了就捧个场。曹天朝心想就洗个头也没啥,坐在椅子上被小妹的纤手在头发上揉来摁去很舒服,曹天朝闭着眼心里还暗暗惋惜,这么漂亮的女孩在这里做按摩可惜了。他回想起大学历史老师讲述秦朝李斯的仓鼠一叹,说李斯见厕所老鼠骨瘦嶙峋见人即跑,仓廪老鼠则肥头大耳人来不避,感慨“人之贤不肖,譬如鼠矣,在所自处耳!”曹天朝心说现在看来小姐也是一样的,价码高低不在美丑,在所处。
洗着头他逐渐放松下来,里屋门帘起落,进进出出好几波客人,洗完头曹天朝没架住小妹秀美的容颜的劝诱,又被小妹带到后面的按摩床上。
曹天朝躺在按摩床上享受着小妹的按摩,忽然他听到一声惊叫:“警察来了。”曹天朝“腾”地坐了起来,见小妹已经从他身上飘然落地,准备起身就跑,他鞋也顾不上穿,腰带也顾不上找,提着裤子紧跟训练有素的小妹,匆忙跑向洗头屋后门,黑暗中一队衣衫不整的人惊慌失措,气喘吁吁。曹天朝睁大眼睛也辨不清方向,他想不到灯光暧昧的洗头房后竟然有如此黑暗的通道,他紧紧跟在小妹后面扶着墙快速移动,黑暗中也不知踩到男人的腰带,还是女人跑掉的高跟鞋,曹天朝差点崴脚,他也来不及管了,继续跑吧,逃命要紧,要是被警察抓到就更惨了。他刚追上前面的大队人马,却见小姐们、嫖客们开始陆续向回返。
曹天朝紧提着裤子问前面的小妹,怎么了?小妹赔着笑脸回答,没事了,是误会,不是查咱的,是警察在隔壁追捕逃犯。 曹天朝心里立即被春天照亮,长长松了口气,整个灵魂也穿过黑暗恐惧的笼罩,漂浮到阳光水面。但随后就是一口恶气充盈,他恶狠狠地说:“这是什么事情,到你们这里玩儿一点安全保障都没有。”
顿时整个黑暗的空间就被这样的骂声包围,每个惊魂失魄的肉体都灵魂复位,赤裸裸地叫嚣,“太不安全了”“出来玩儿安全第一,知道不?”大家拼命发泄自己的不满,还有一哥们儿嚷嚷:“我?菖,吓阳痿了。”
曹天朝心里发誓以后再不来这里,要玩就去碧海会馆,他不能提着裤子被追着乱跑。
后来他回到北京,和公司哥们儿刘东、孙涛喝酒,喝高了他讲起自己提着裤子逃跑的经历,大着舌头深有体会地自我调侃:“青春就是提着裤子被追得四处乱跑。”刘东也喝高了,呵呵傻笑着回应,说:“高,哥哥你真高,雷总在碧海会馆陪客人,你跑到洗头房找小姐,色胆包天啊。你的青春是随时能褪下裤子。哈哈。”
曹天朝笑着骂刘东:“去你的,你的青春才随时褪下裤子呢。”
“你们俩说的都不对。”孙涛等曹天朝说完,自斟自饮喝了杯酒,笑着补充说,“要我说,青春是要先找到一条裤子穿,然后才能决定是提,还是褪。”
孙涛说完,三个人哈哈大笑,举着酒杯乱嚷嚷:“来来,干一个,为青春和裤子。”
事后,这话不知谁传了出去,天力医药公司开始流行青春和裤子的三句话,并且按照三人的性格特征,打下标签:刘东——欲望高,主张青春是随时可以褪下裤子;孙涛——现实派,主张青春是先找条裤子穿;曹天朝——理想化,主张青春是刚刚提起的裤子,要努力奋斗。
三年后,有理想的曹天朝最先获得提拔,成为公司销售部副部长。宣布任命那天,人事科烟科长拍着曹天朝肩膀笑着说:“不错,小曹裤子提得不错,继续努力。”刘东、孙涛和其他同事在旁哈哈大笑,并要曹天朝请客,刘东嫉妒得眼睛都红了,但他起哄的声音最大,表现得最诚挚。人生场景大概就是这样,开始欣赏理想,后来与欲望同流,最后在现实面前缴枪,刘东只能心里酸溜溜地祝福曹天朝。
这次在碧海会馆曹天朝宴请姜院长和孔主任,是公司雷总的委托。根据年度销售计划,曹天朝从北京出发巡视华北市场,了解各区域药品压货情况,行程大约两个星期。出门前雷总专门叮嘱曹天朝到了S省好好招待老朋友姜院长和孔主任,曹天朝牢记雷总嘱咐,在S省特意多停留一天,请姜院长和孔主任吃饭和KTV。
现在KTV进行了一多半,姜院长和孔主任被小姐们搀扶着离开,曹天朝没注意到,他完全沉浸在碧海会馆与洗头房的比较中,欣慰自己提上了一点裤子,不再是三年前初出茅庐,被追得提着裤子乱跑的小瘪三。想得正得意时,忽然腿上传来一阵刺痛,他睁眼一看,是小姐在掐他,小姐问:“你朋友都去后面了,你去不去?”
曹天朝环顾四周,果然姜院长、孔主任和他们的小姐已不在屋里,曹天朝笑着,摇摇头,说:“我累了,不去玩了,你放段音乐,咱们跳个舞。”
在碧海会馆,小姐管理比较规范,素质也高,不是一副欲求不满的样子,那小姐没有继续纠缠,非常配合地去放音乐。
舞曲响起,音乐震耳欲聋,碧海会馆音响果然不同凡响,动感十足。曹天朝在音乐中用力一拉,小姐那修长的身体已经靠到他身上,小姐的眼睛仍闭着,手臂高伸,曼妙身体已经开始舞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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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力医药公司销售部陈部长办公室正面是张阔大的写字桌,桌子上插着中国国旗和香港特别行政区区旗,桌子后是一排四开门书橱,深褐色系,很厚重,书橱里最上面一排是马列主义、毛泽东思想和解放战争方面的书籍,中间一排摆满了各种市场营销学。书橱对面是一对真皮黑沙发,办公室典雅大气,透露出主人的品位。这是两年前,曹天朝跑前跑后给陈部长设计更换的,陈部长一直舍不得自己用了十几年的土黄色办公桌,说还能用,有感情。可曹天朝认为那套小学生书桌太古老,像是出土文物,有碍观瞻,跟不上社会发展。曹天朝极力劝说陈部长,说销售部是公司业务窗口,一个堂堂销售部部长坐在学生桌后办公,没有震慑力,从侧面反映出公司实力不够,会让经销商轻视。对此公司的雷总也深以为事,多次劝陈部长换换,可陈部长就是下不了决心,于是一个周末曹天朝帮助陈部长下了决心,他干脆带着刘东、孙涛几个职员把陈部长的学生桌换掉,陈部长这才迫不得已挥泪斩马谡。
这次陈部长没有坐到办公桌后,他和曹天朝一起并肩坐到沙发上,隔着一张小茶几,听曹天朝介绍。陈部长看着曹天朝饱满光泽的额头,听着曹天朝浑厚磁性的男中音,陈部长不由心里感叹自己老了,自己该让贤了。他相信曹天朝能把销售部带得更好,这个自己一手培养起来的年轻人需要一个更高的平台发展,他能感觉自己对曹天朝的制约,让曹天朝不能放开手脚,可这制约是必要的,也是自己价值所在。如果打开制约,曹天朝或许可以飞得更高,可以把公司的销售再上一个台阶,但没有了制约,飞得高摔得可能就更狠,这也是公司上层说曹天朝还年轻,还需要培养的原因。
曹天朝侃侃而谈说:“河北区高经理同意再增加30%的订货,我这次给他定死任务了,完不成,年底就拿掉他,另外换人做。这小子手里拿着我们的药不做,销售其他厂家同类的药,典型的占着茅坑不拉屎,我们业务不能开展,他能开展却嫌利润低,什么都是他的,再拿几年,新产品再一出来,我们在河北就别做了。”
“是啊。”陈部长叹道,“现在全国已经出现这样的苗头,几个大经销商垄断货源,然后挑选利润高的销售,丝毫不考虑产品的内在质量,对广大患者变相欺诈,但由于这些人在当地有势力,属于地头蛇,他们不做别人也做不好,咱们对他们也没有办法,只能睁只眼闭只眼。”
“能不动就不动,但该动就必须动,不能因为他一个人坏了我们全盘营销,这次我对高经理说了,再给他让5%,年底销量增加30%,否则换人,我还不信离了他,河北就没人做了。”
“等等,让5%,公司可没有这个先例啊。”陈部长严肃起来。
“我知道,可如果他能提高销售量,我认为我们还是可以让利的。”曹天朝想尽力阐述让利的正面效应。
“我明白你的意思,可此先例一开,其他地区怎么办,是否需要一视同仁?如果不给其他经销商同等待遇,他们抗议怎么办?另外我们无权擅自决定公司让利额度,这都是蒋总和雷总在全国经销商大会上定的,而且写在合同上,你这么一改会让公司很被动。”陈部长的话越来越重。
“我……”曹天朝一时语塞,他当时是喝着酒和河北区高经理谈的。在中国谈生意离不开酒,有实力才有魅力,这个实力指的就是酒量。在喝到八成的时候,互相亮出自己的底牌,或者妥协,或者翻脸,酒都是媒介,或者还是第二日反悔的借口。但在没有亮出自己底牌前,谁都不会喝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