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的春帷不揭
你的心是小小的窗扉紧掩
我哒哒的马蹄是美丽的错误
我不是归人是个过客
——《错误》郑愁予
“我是天空里的一片云,偶然投影在你的波心,你无须讶异,也无须欢喜,在瞬间消灭了踪影。你我相逢在黑夜的海上,你有你的、我有我的方向,你记得也好,最好你忘掉,在这交会时互放的光亮。”
这是白晓阳2013年9月30日的日记,什么也没有,就只是一首诗——徐志摩的《偶然》,也是他的最后一篇日记。
2013年6月24日,他们从昭通回到了昆明,安全起见,他们在昆明的大医院里又做了一次体检,李茉的病情就是在那时候发现的,按理说李茉吃的菌并不多,并且已经醒过来一次,但醒来之后居然因为担心白晓阳,情绪激动得发生了第二次晕厥,这不应该是中毒现象,当时的医院规模毕竟有限,所以没有发现,发现病症后,李茉立即被安排住院了,日记也停在了住进医院的那一天。
这对于当时生活正开心美满的李叔和白晓阳来说无疑是一个巨大的打击,失去亲人的痛苦他们太了解了,此刻,老天又要夺走一个对他们而言都是相依为命的人,因为这件事李叔提前申请了退休,好更专心地在医院照顾李茉,李茉的病需要长期疗,需要很大一笔医药费,李叔几乎花光了所有积蓄,但仍然差了好大一截。
白晓阳就是在走投无路下才开始私底下倒卖那些珍稀药草,除了云炜,没人知道他这么做。
“2013年7月3日,晴,有个同学是普洱的,他知道他家那边有一块野茶田,在一个偏僻的山腰上,虽然那茶叶有些瘦,但是老挝有人廉价收购这些次茶加工,只要数量够还是能赚到不少,我决定明天就跑一趟普洱……
……。
2013年7月13日,晴,到山上找这些东西实在不太可行,山里的一些山民都是老手,我一个人敌不过他们会找,那只从九乡带回来的清水蓝玻璃蜘蛛,它的繁殖问题至今还没有人愿意申请研究,我打算找教授谈谈,让他把这个课题给我,这是项冷门的研究,一旦成功了,获利自然不少……
……
2013年7月16日,阴,我求了教授三天,终于让他答应了我,教授说,这项研究虽然有难度,但最难的不仅仅是找到它的繁殖方法,而是如何能安全做完研究,不仅要保护自己不被咬到,还要保证好蜘蛛能一直健康的活着,这是项棘手的工作,大多数人都不愿接,除了怕弄死了好不容易得来的蜘蛛要负责任,更怕被咬了之后惨烈的丢掉了性命,但是只要敢去研究,这些小虫子总不会比一只大型哺乳动物来得难,上手之后几个月内还是有可能研究成功的,所以我想试试,毕竟,李茉的病不能等太久……
……
2013年8月22日,晴,这只小虫子真不简单,今天我正在做实验,这家伙居然推开了盖子爬了出来,旁边放着酒精灯,眼看就要被它冲翻了,这一翻正好会砸到它自己,我情急之下条件反射,赶紧伸手就去挡开酒精灯,谁知这家伙恩将仇报,顺势爬到了我手上就给了我一口,一瞬间真是钻心的疼啊,整个伤口又黑又青,我用罩子罩住了它,赶紧做紧急处理,实验室里只有我一个人,我刚做到一半就晕厥过去了,醒过来后已经是黑夜了,看一看自己的手,除了一点红肿并没什么了,现在想把毒血挤出来也来不及了,心里突然觉得好苦,看来,我终究是个短命的人,钱不能浪费,我的毒能不能解都不一定,还不如把钱留给李茉,如果我注定走到底了,希望阎王能开开恩,多给我一段时间,让我研究完这个课题,至少,李茉得活下去……”
读到这里我不太忍心继续看下去,后面除了记叙了他日常的研究过程,还有就是毒发时的症状,非常详细,估计是想留作以后给别人研究解药时用,再有就是对李茉的思念的祝福。
被咬后,他忍着越来越剧烈的疼痛做研究,在他的家里和实验室的桌子、地板和墙上,人们发现了许多抓痕,可想而知,那是多大的一种折磨,但他坚持下去了。那段时间,他一直很少出现在人前,有人找他也偷偷摸摸地把头转到另一边,但凡有人靠近就大发脾气把人赶走,大家都以为他太投入地做研究所以疯了,他去世后大家才明白,他是怕被人发现他已经中毒了,要强行终止现在的研究,更怕被李茉看出端倪,所以一直找借口不去看李茉,直到他闭上眼睛,他也没有见过李茉一面。他给科研留下了一只蜘蛛身上大量宝贵的信息,给李茉留下了一个活下去的机会,给李叔保住自己独苗的机会,自己就这么一个人回到家里,写下了徐志摩的《偶然》,然后悄悄地离开了,什么也没带走。
我曾经问过李叔,李茉知不知道白晓阳为她做的这些,李叔叹了口气,说怎么可能瞒得住,白晓阳死后的一段时间,李茉一直没笑过,但是也没有哭过,一滴眼泪都没有,一直面如死灰,不吃不喝,难得吃点东西还都吐了,也不愿到医院去接受治疗,一直拿着白晓阳的日记不断地翻,抢也抢不过来,李叔担心得成宿成宿地睡不着。
后来在白晓阳下葬的前一天,晓阳的母亲回来整理晓阳的遗物,李茉在他的房间里看到了那只蝴蝶风筝,然后就把那只蝴蝶拿走了,那天晚上她一晚上没睡。白晓阳下葬后,她拿着那只蝴蝶风筝一直面无表情地站在墓前,久久不肯离去,直到人都走光了,只剩下李叔、云炜和路思齐陪着她。山风轻声呼啸,衣服的边角随风微微摆动,她的头发就这么凌乱地飘着,过了好久,她拿出打火机点燃了风筝,轻轻摆在白晓阳坟前烧着,然后从口袋里拿出了一张照片,李叔说不知道是什么照片,反正李茉含恨瞅了一眼,然后撕了个粉碎也丢到火里烧了,李茉的身体微微颤抖着,炽热的火光映在李茉黑黑地瞳孔里,仿佛要将李茉整个人都吞噬了,山上的钟声忽然敲响了,在钟声敲响地一瞬间,李茉放声大哭了起来,只是这一次,旁边再也没有肩膀可以让她靠了。
他闭上眼睛的那天正好是李茉的生日,李茉若是可以一直活下去,该怎么度过以后的每一次生日?
后来,我在一次去西藏的时候,忽然有些明白了什么,有些人的信仰中,死亡是才是生命的真正永生,在他永生的一天,正好是李茉在人世出生的一天,冥冥中,似乎他一辈子都陪在了李茉的身边。他走了,一句遗言都没有,却留下了徐志摩的《偶然》,这看似无情的一首诗,包含了多少深情的祝福,这比千万句告白都更加真诚。
一切都准备就绪,李茉终于进手术室了,这之前我一直陪在她身边安慰着她,她躺在病床上,护士推着她往手术室走,我一直紧紧拉着她的手,云炜和李叔跟在旁边,到了手术室门口,护士要求家属止步,我轻声地安慰了李茉一句:
“别担心,我们都在。”
“再见。”
“不许说再见,我们一定会好好的,你一定可以平安地出来。”
路思齐穿好了手术服出来,对我们点点头,让我们放心。
“好了,不用怕,闭上眼睛休息一下,睁开眼睛后一切都好了。”
我低头吻了吻她的额头,终于松开了她的手,看着护士一步一步把她推进了手术室。
手术室的门一关上,李叔一直呆呆地望着手术室地门,我冷冷地站了一会儿就准备离开了。
“你不多等一下,看手术成不成功?”
“我的任务完成了,接下来无论如何都不再关我的事。”
“你就不怕吗?万一……”
云炜这个万一拖得很长,我怎么会不怕,我的担心不亚于任何一个关心李茉的人,但是我找不到理由再让自己留下,手术成功了,我只是一个路人,真有什么万一,我也没有信心可以去面对,无论如何结局注定是分别,还不如就这么抱着最后一个幻想离开。于是,我甩甩手离开了医院,把手机里的电话卡也掰断了,出了医院后风有些大,吹得我眼睛都湿润了。
对不起李茉,又给了你一个无法完成的诺言,我用这一辈子许愿的机会祈祷你活下去,只是当你睁开眼睛后,你的生命中再也没有白晓阳这个人,也从来没出现过陈峰这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