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哽咽不成音，镜尘夜满脸的震惊，这件事，他竟然是完全不知情的！
“把我送过来，就没有打算再把我要回去……他们纯粹只是想要我代替那个公主死去而已。当时他们同时安插了几个探子在风煌国内部，后来东窗事发，风煌国率军攻打南怀国，而我却一个人活了下来……若不是因为陛下，夜姬早就该丧生了，在很久之前就该死去……所以，真正该说感谢的是夜姬，而不是陛下，陛下也完全不需要觉得对夜姬愧疚，因为，陛下根本对夜姬就没有任何值得愧疚的东西……”
镜尘夜悄然握紧了手心，夜姬的声音仍旧在耳边徘徊，素来无波无浪的声音难得的显露出了激烈的感情，隐隐约约的仇恨，看尽繁华后的苍凉，对命运不公的怨恨，对南怀国皇族的仇视，那样诚挚的对他的感激，一一从她的声音里透露出来——他果真了解的那样少，难怪他从来都觉得自己和夜姬之间总像是隔了什么，原来，那是因为自己根本就不曾真正的了解过她的伤口……
他低首看她，她安静的跪在他面前，清秀的眉目，低眉顺眼的模样温驯的像一只柔弱的羔羊。这么多年来，她始终是这样柔柔弱弱的，但是他知道，她有一颗相当坚韧的心。她可以容忍他的风流无度，她可以接受他对未央的一切，她可以随地随地在他转身时站到他的身侧来，为他批阅奏折，同他一起指点江山。这样的感情，好似根本已经超越了爱情，在漫长的岁月里成为彼此密不可分的一部分，他甚至一度以为自己是爱着她的，只是这样的感情太习惯，失去了激情。若不是因为有了未央的出现，他也许将会一直那样以为下去，他打算在继承帝位后册封她为皇后，和她相伴一生。即使后来他明确了这不是爱情，仍然不可否认夜姬坐下他心里重要的地位——这样的感情，应该是无关他最初的动机和她最初的缘由吧。
他的眼前仿佛随时可以重演出曾经的那一幕画面——父皇的侍卫们带着雪白的大刀把他的寝宫围了个严严实实，他们横冲直撞在房间里来回的折腾，打碎了已死的母后送给他的花瓶，破碎的瓷片溅上他的面颊，他的左脸一道伤口，流出殷红的血来。他那时尚年幼，手中无权又无势，镇定而平静的坐在床沿边上，观看着他们把屋子折腾的一塌糊涂，找不到寻找的人之后又骂骂咧咧又跑出去寻找。他的记忆中尤为鲜明的那一刻，他的正对面就是一方铜镜，铜镜里稚气却冷若冰霜的面容，殷红的血在面颊上晕开，淡漠的已经目空一切的眼神，嘴角一抹冷峭的弧度。而那时，夜姬正瑟瑟的躲在他身后，露出一小节手指紧紧的死扣着他后背的衣裳，整个娇小的身子埋在被子里。
天知道前一秒他还在屋子里痛斥她竟然是探子，可是她的眉眼如此楚楚可怜，瑟然又无辜的缩在床角，好像一个受了伤的小兽，眼里盈盈一剖泪水，他突然就有了不忍。侍卫们冲入房间的时候他把她藏在了身后，用他唯一赌命的办法保护了她——若是被发现私藏犯人，本就不受宠的皇子怕是连命都不保。
侍卫离去后她依旧恐惧而瑟然的躲在他身后，直到他唤她出来她才哆哆嗦嗦的钻出被子，却一下扑在他怀里压着声音呜咽不止，泪水打湿了他胸口的衣裳。他安静的坐着，任凭她倚靠痛哭，脑里却无冷静的盘算着一会要怎样把她送回侍卫手里，先前一时冲动救下她，现在看来，这可真是玩命又危险的活。他没有义务救她，他也不想为她冒险。
她抱着他哭了许久，哭的肝肠寸断，脸上全是斑驳的泪痕，哭的累了趴在他的肩上沉沉的入眠，拼命往他怀里钻，嘴里含混不清的喊了一声，“娘……”
刚刚才承受丧母之痛的他忍不住心口一阵抽痛，瞬间惺惺相惜的感觉让他心生怜悯，暗自已了却了她的罪名。她还那么小，能做什么呢？无非就是作为一个被人抛弃的棋子罢了，他又怎么能怪她？
他偷偷把她藏在了自己身边，也许是那时他也正是最孤独的时候，身边本就需要一个人陪伴；也许是命数作祟，他们俩的生命纠缠到了一起。之后他慢慢掌权，她以他的婢女的身份重新出现在皇宫里，在他的身边照顾他，他对她，是惺惺相惜的同情，是本能的对于弱小者的疼惜，而她对他，却已是感恩戴德。他是她在溺水时的那一株救命草，她在他第一次为他挺身而出之时便决心跟随了他，这一辈子也不会离弃他。
再后来，他被下蛊险些死去……她是和凤轻歌一样，唯一留在他身边的两人之一，凤轻歌给了他鲜血，夜姬却是顶着无穷无尽的压力和随时被杀的危险朝夕相伴守在他的身边照顾他，衣不解带，昼夜不休。他们在他最危难的时候对他不离不弃，他们用自己的性命与他的性命交换，那已经超越了友情，爱情……那是血浓于水的亲情……那时他便暗下决心这一生一世要给这两个人幸福。他信任她，完全的，深信不疑的，他从未想过她既然也会欺骗他！
夜姬眼看着镜尘夜的脸色起了变化，忽然就磕了个头，“臣妾欺瞒陛下实情，还请陛下责罚！”
“夜姬啊。”镜尘夜低首细细的看她，好似第一次觉得这个女人也有了野心、欲望、心计——他半晌没有接话，慢慢的喝酒，轻声，“你明知道我是不会责罚你的……否则你也不会突然要告诉我这些吧。你于我，早已经不仅仅是救命与报恩的关系，不是么？其实人都该为自己打算，你当然也是一样，你不过是撒了个小小的谎换取生的机会，但是之后你却一直一直在照顾我，全心全意的为我着想，点滴恩情，我铭记于心……我只想问你一句，你有没有背着我对未央做过什么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