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命这个东西,却是难以揣摩,你认为他有,可他从未显现,你说他没有,他却又缠绕你心间。
他无迹可寻,却又无处不在。
而周易,便是一个被天命摆布的无法翻身的人。
本应死亡,却不巧穿越,本是皇家之子,应享一生富贵,却怎知却要无故承担王朝百年业力侵袭。
从大悲到大喜,而又又从大喜到了大悲。天命之变化就如人心之莫测,永远猜不透。
当年周易出生时,其母昏厥,并不知晓周易存在,而只以为当初生下的只有秦川。
当然当年种种,究竟是天命使然,还是有人算计,如今恐怕已经无人得知,但当时周易体内蕴含有诅咒业力,而且资质平庸却是事实。
昊帝下令,其子将承受王朝百年业力,也因此事,周易的存在便被隐瞒了下来。
周易刚刚出生,虽已经觉醒灵识,但仍不过是个婴儿,眼见这一切要成真,他心中虽有滔天恨意,无边怒火,却也知道自己没有选择,只能承受昊帝施加于他的大恒王朝百年业力诅咒。
于是,在满月那天,周易第一次被注入诅咒业力,尽管只是微小部分,但他不过婴儿,依旧难忍疼痛。
若只是一般孩童,不知天地,不懂诸事,这痛苦恐怕缠绕他一生,他都不会知晓究竟因何自己会有如此命运。毕竟他就是一张白纸,稍微对他好一些,然后告诉他这是天生便有的病,难以根除,只能延缓,那么他都会深信不疑。
而昊帝也是将他当做一般孩童看待,以治病为由,困于殿中。
而就在那个无穷痛苦怨恨的几年中,小雀儿的奶奶奉命照顾周易,老人家慈眉善目,而且很是喜欢小孩子,尽管周易不言不语,面寒如冰,从未搭理过小雀儿奶奶,但她依旧把他当做亲孙子一般抚养。
“小易儿,吃饭了——”
老奶奶佝偻着身子端着做好的饭菜送到周易面前,尽管宫中有人会送饭来,但老奶奶担心小孙儿小孙女吃的不舒服,依旧固执的自己做饭给他吃。
尽管粗茶淡饭,没有什么好的味道,但周易听到后,却总是会稍稍吃一点。
那年他三岁,小雀儿两岁半。
“小易儿,奶奶教你识字,周——易——这就是你的名字——”
手指枯干,皮肤褶皱,满头银发,脸上皱痕横生,目光浑浊,老奶奶本就是花甲之龄,如今还要照顾两个少不更事的孩童,可想而知要付出多么大的心血。
她也本可以弃周易不顾,只照顾自己的亲孙女小雀儿的,但她并没有这么做。即便是周易曾怒视过她,故意惹过她生气,但她——从未放弃过周易。
她不知道周易的身份,只知道这个可怜的小家伙天生便有疾病,只知道她的小易儿每当发病时痛苦流涕,哀叫挣扎时的无助。
“小易儿,我的小易儿,你一定会好起来的,奶奶相信——你也要相信——”
她不顾周易痛苦的挣扎,浑身的血渍,执意将他搂在怀里,轻声安慰,然后说着说着便流泪不止:“老天啊,你睁开眼吧,他还是一个孩子——呜呜——他做错了什么?你这么折磨他?!有什么罪孽,你冲我这个糟老太婆来,放了他吧——求求你了——”
撕心裂肺,肝肠寸断,可——仍旧没用。
当年的周易没有一丝笑容,不曾有过一丝言语,他沉闷,寒冷,即便是奶奶的照顾,依旧不能将他融化。
他独自活在仇恨中,排斥任何东西。
若是没有老奶奶,恐怕,如今的周易比之现在还要恐怖,血腥——而也多亏了奶奶,周易在回忆中,终究是能够找到一丝带着闪光的暖意。
老奶奶将周易坚硬的心缓缓融化,虽未曾完全感化周易,但却让另外一个人走到周易的心中。
小雀儿,这个时常眼睛红红,胆怯,惶恐,穿着布衣,捏着衣角的小丫头。
她笑起来嘴角有两个小酒窝,可爱甜美,她两个大眼睛乌黑闪亮,美轮美奂,她从小就懂事,知道叫周易:“哥哥——”
尽管,周易从未答应过——
她会将奶奶买来的糖葫芦都送给周易,甜甜地告诉他:“哥哥,这是奶奶买的,可好吃了,你吃一个吧——”
周易并不理睬她,而小雀儿也不生气,总是走过去靠近,大眼睛盯着周易,而后将糖葫芦送到周易口中。
周易无意识地添了一下,小雀儿便笑地弯着眼睛道:“哥哥哥哥,好吃吗?好吃吗?”
她知道周易不喜欢言语,便自己叽叽喳喳说个不停,或是讲故事,或是说笑话,便是为了不让周易感觉烦闷。可是,她知道的也不多,所以翻过来覆过去只有那几个——
小雀儿喜欢唱曲子,从别人那里学来后,便会唱给周易听。
尽管,周易并未夸赞过——
她比周易还要小半岁,却已经开始学着照顾哥哥——
而就这样,三口之家在痛苦而又有一丝甜蜜中度过了四年,直到周易七岁,小雀儿六岁半时,上天再一次挥拳砸向了这个小家——
奶奶——去世了!
这个本就已经支离破碎的小家,在这一个掉入无敌深渊——
惶恐的小雀儿不知所措,她只是趴在奶奶的身体上痛哭,无助——茫然——痛哭——心碎——
没了奶奶的日子,她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她很多东西都还不会,不会洗衣服,不会做饭,不会料理家务,不会——照顾哥哥——
她还只是个六岁半的小丫头——
“奶奶——奶奶——你看看雀儿啊——雀儿想你,奶奶——”
泪水滚滚落下,她幼小的身体因恐慌而颤动,幼稚的脸庞苍白无血,而那一双本来灵动的大眼睛,如今噙满了悲伤——
稚嫩的哭声,如刀一般割裂了周易冰封的心,那永远皱着的眉头终于轻轻抽动,凝固的瞳孔,也有了一丝软化,只是那目光却比之先前更加寒冷——
他跪在地上,重重的磕了三个头,而后转身离去,他不管小雀儿,不管老奶奶的身后事,直望门外走去。
只是,面对的——依旧是那一扇他永远也打不开的门,迈不过去的门栏——
咬紧牙关,嘴角鲜血流出,却无济于事——
周易最终重重地摔在地上,满脸鲜血,身体佝偻,全身抽搐。
之后,之后便只剩下了小雀儿和周易两人——
周易终于不再像以前那样沉默不言,他也开始说话,不过,言辞中更多的是对小雀儿的厌恶——
六岁的小雀儿哪里知道这些,如今奶奶去世,她无所依靠,只有周易这个小哥哥。
她卑微胆怯的凑过去想要从周易身上汲取一丝温暖,可周易却总是将她推开。
大大的眼睛中噙满了泪水,忍不住时,便会留下来,可是,这一次次的哭泣,她却不知道要流给谁看——
秦策曾想再给周易安排丫鬟,却被周易一巴掌扇在脸上拒绝——
那一双眼睛像是被浓厚的乌云遮蔽,看不到其中的光明,射出来的,只有无尽的恨意——
再之后,便是周易和小雀儿两人的相依为命。
而小雀儿也开始笨手笨脚地做起家务,而周易每次都会将她骂一顿,赶到一边,自己做——
但小雀儿总是睁大眼睛看着,尽管眼中已经泪水滚落,却依旧跟着周易学习——
小雀儿依旧将周易当做哥哥,而周易却将她看做一个可有可无的丫鬟。
她学会了做家务,洗衣服,做饭。
而周易,也再也没有在明面上正眼看过他一次——
“哥——少爷——吃饭了。”
低着头,眼圈通红,小雀儿胆怯说道。
周易点了点头,端过饭来,看着烧的菜皱起眉头:“给你说过多少遍,我不吃肉,你还放那么多肉!你想害死我啊?!”
“少——少爷——”
小雀儿满脸惊慌,瘦弱的小手扭作一团。
“这些肉,你吃了,吃完!”
周易一脸愤怒,将饭菜中的所有肉食都倒入小雀儿碗中,那小小的一碗儿硬生生被周易给堆成了小山。
小雀儿咬着嘴唇,拿起筷子,不知所措,周易瞪了一眼,她才惶恐地坐下,怯生生吃着,尽管肉是香的,可她尝起来,却是咸的。
即便如此,小雀儿依旧不离不弃。
周易经常把衣服弄的很脏,然后当小雀儿要洗的时候,周易毫不留情地怒吼她一顿说:“这衣服还能穿?!”
周易会把房间弄的杂乱不堪,然后小雀儿会慢慢收拾干净。
周易会每天挑着说自己不喜欢吃什么,而恰逢此时,小雀儿却又是正好做了什么——
周易会教小雀儿唱曲子,但每一次,他都会责骂小雀儿笨——
周易会——
周易以这种难以看懂的方式保护着小雀儿,而小雀儿也终于是逐渐长大——
他不知道小雀儿明不明白他所作所为的用意,但他真的已经尽力在保护她——
而到四年前,周易看到小雀儿终于长大,已经可以独立生活,他才决定离开。
周易没有告诉小雀儿任何事情,他希望小雀儿能够离开自己,好好生活,平静生活——
而即便是此次去稷下学府找寻小雀儿,他也不打算见她,只是希望能够在远处看一看,看看她是否快乐,是否满足,是否——没有烦恼。
她应该幸福地活着——
周易攥着拳头,静静地想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