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西坠，天色渡上金辉。李白坐在饭馆里僵着脸听着掌柜眉飞色舞地说了十来分钟，说的是长安街西角的豆腐店。
“我跟你说，那卖豆腐的姑娘老好看了，高鼻梁，白皮肤，双眼叠皮儿，模样俊得很！”掌柜奸细的声音引着邻桌的客人都在竖耳细听。李白抬手满了自己杯中的茶水，扬眉道：“卖豆腐的长得中不中看我没有兴趣，你只需告诉我那儿的豆腐好不好吃就是了。”
“好吃，必须好吃！我跟你说那卖豆腐的姑娘有多好看，高鼻梁，白皮肤……”掌柜再次忘情地说了起来，李白抽抽嘴角，往桌上撂了饭钱，卷起行囊便遁了。
后来他真的看见了那家豆腐店，是来长安的第三日，晨光微晞，街上的人还没有那么熙攘。
“味道不错，这个也给我来一份，啊，还有这个豆腐干……”李白兴致勃勃地往嘴里塞着各种各样的豆腐制品，心道这一家的豆腐确实很好吃。
“大人下回还来奴家的店里买豆腐吗？”耳边传来老板娘糯软的声音，李白腹诽道现在的小姑娘怎么都喜欢捏着嗓子讲话，垂头从腰间摸出银钱付款，然后对着手中买来的豆腐很有礼貌地笑了笑，“啊一定会来的，如果明年还来长安的话。”
李白自小饱读诗书，会作诗会文章，是一个很著名的才子。后来他回顾从前念的那些书，书里教他怎么做君子，怎么做好人，却没有教他怎么防女人。
金乌渐渐升高，浮云四散。李白在街上逛了一会，买了一些小中看不中用的小玩意，正懊恼着拐进一条小巷，忽闻身后有人在唤他的名字。
不问来人，他转过身先是极有教养地作了一个揖，极有教养地微微一笑，然后姑娘的藕臂便勾上了他的脖子。
李白极有教养地皱了皱眉。
“虽然李某容貌不凡，才气逼人，但姑娘你这样做是得不到李某的真心的……”
“李太白！”姑娘忽然怒极般地朝他耳边一吼，李白张皇抬头，只见眼前人眉如远山，唇如胭脂，一颦一笑间恍若栖了一季三月烟雨，如画山河。
“我美吗？”姑娘勾了勾唇。
“美，”李白点点头，“但姑娘若是想凭这个就得到李某的真心……”
“你刚刚为什么一眼都不看我？”姑娘许是懒得与他废话，柳眉倒竖，绕在李白脖子上的手又勾紧了些。
李白抽抽嘴角，心道他什么时候见过这姑娘，一句“姑娘我们见过吗”还没出口，美人便已经气急败坏地道：“我是刚刚给你卖豆腐的老板娘！”
从前不知听谁说女人是最难缠的生物，李白在被那位姑娘叉着腰骂了许久的“没有眼光、注定单身一辈子”之后，终于扬扬眉，俯身向姑娘身后捞去。
一缕青烟过后，艳丽光鲜的衣料首饰落到地上，先前正气急败坏的姑娘忽然住了口，一抬眼瞧见自己半空中乱晃的爪子。
爪子……咦？
李白一只手领着先前买来的豆腐，另一只手高高地提着拼命挣扎地小狐狸，眼梢喻着得意的笑。通白的皮毛光鲜华丽，四只爪子在空中乱挥，一双狭长的狐狸眼睛微微上翘，他不必看也晓得那眸子里定是满满的怒火。
“先前听说人遇到狐妖，只要捉住它的尾巴就能让它现出原形，不曾想竟是真的。”他将小狐狸转过来，兴致盎然地瞧着，“你知不知道你方才生气的时候，耳朵从头上冒了出来。”
小狐狸被逮着尾巴头朝下转了几个圈，终于软软放下了凶残的爪子，服输一般地朝李白叫了几声。李白弯弯眼睛将它放到地上，刚一松手便腾起一阵青烟，原先的小姑娘变了一套青绿色的衣裙，碧色衬得双颊似莲，她抬眼瞪着眸中带笑的李白，眼睛里有水气氤氲。
“臭李白，先前在大殿上叫我给你磨墨，现在又来揪我尾巴，就知道欺负我！”
李白收了脸上的笑，正经道：“姑娘我们这才刚刚见面，我怎么会叫你给我磨墨？”小狐狸跳起来，泪汪汪的一双眼仿佛有万分委屈：“你再装！那时候你还叫高力士给你脱鞋子的！”
高力士是什么人，李白在原地琢磨半天，终于回过味来，当下就变了脸色：“你是杨贵妃？”
姑娘撇撇嘴：“才不是，那一日【河蟹】她只是变作她的样子去皇宫拿东西。”她扬起眉，“谁晓得那一日就正巧遇上你来，喝得醉醺醺的似个登徒子，结果玄宗又偏偏好你那一套，很高兴地叫你作诗，然后你居然就点名叫我给你磨墨！不要脸——”
李白抬手按按眉心，落手时顺道敲上姑娘的脑袋：“狐狸，你应该有名字吧，叫什么？”
姑娘歪歪头，收了先前的委屈模样。淡视风云的一张脸，眸间携着轻狂睥睨，鬓间的步摇微微发亮，颦笑间竟萦绕了颠覆山河的气度。
“我叫妲己，千年前覆灭商朝的妖姬。”
李白拎了一路的豆腐，终于“啪”一声落到了地上。
长安作为大唐最为繁华昌盛的都城，商贾云集，街道攀着街道，道路连着道路。即便是暮色四合的时候，也依然是车水马龙。
李白站在客栈二楼的回廊上饶有兴致地欣赏着东摊两个讨价还价的人，一双柔荑对着他脖子就圈了上来。
“女侠住手！”李白闪到一边堪堪躲过那两只魔爪，“小狐狸你为什么要跟着我！”偷袭失利的妲己蹲下来，一双上翘的桃花眼斜着看他，端得是勾人心魂的模样，“李白，我从狐狸修成人形这么多年，哪一个男人看了我不是神魂颠倒，你倒好，从头到尾都在嫌弃我！”
李白静了静，若有所思道：“我喜欢清纯善良又漂亮的姑娘，然而你既不清纯又不善良，是个灭了商朝的妖姬不说，还不是个真正的姑娘。至于说漂亮……”李白垂眼将妲己打量几番，续道：“我知道比你更好看的姑娘。”
“谁？”
“春秋时灭了吴国的西施，施夷光。”
房中一时静了片刻，妲己蹲在地上埋着头，仿佛在隐忍什么似的。李白以为她不服气，又给她解释道：“你看啊，沉鱼落雁闭月羞花四大美女，有西施，却没有你妲己，虽然我没见过西施究竟长什么样，但她一定是要比你好看的。”
他说完这话停了许久，不闻接话的声音。垂眼一看，蹲在地上的妲己忽然站起来，眼睛里笑意盈盈，细瞧竟是得意至极的模样。
“不好意思啊，西施也是我。”
边的李白顿时如遭雷击，哑然了半晌，张了嘴张嘴，最后什么都没有说出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