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节 明清民间宗教的神灵类别及其形成的社会背景
作为宗教教义及其思想的载体，宝卷所呈现给人们的是一幅纷繁众多的神灵谱系，特别是在明清诸多民间宗教的经卷中，更是以神佛混杂且庞大而著称。这些民间宗教的神灵体系既不像佛教、道教以及其他宗教那样，拥有自己固有的专一的神灵系谱，尽管其中道教的神灵谱系也是十分的庞大。而是将儒、释、道三教的神祇，甚至景教、摩尼教等的神灵系统一并收于门下，如此一来便给人造成一种印象：那就是在民间宗教所信仰的神灵世界中，其神灵系统是随意树立且杂乱无章的。这些神祇似乎并不分什么主次先后，彼此间也无任何约束和统辖。它们之所以被拿来尊奉也仅仅是因为这些被尊奉的神灵，能够为信徒们消灾解难，带来幸福和平安，即所谓的下层庶民百姓的“功利性”的诉求而已。其实，这只是一种表象罢了，或者稍加严格地说，乃是十足的偏见。就前者而言，虽然顾及到了是时社会的政治、经济、文化的历史发展背景，却有将纷繁复杂的社会现象过于简单化之嫌，而没有深入到这些现象背后，探寻到隐藏着的更深层次的原因，如将其归结为是时“三教合一”的历史文化发展之大势所趋关于明清民间宗教思想受制于儒、释、道“三教合一”之文化思潮之说，历来众多学者论述颇丰，其中自是不乏精辟之见，因而似已成定论。但笔者以为，“三教合一”的大势及其影响力固然不容否认，可文化功能并不能掩盖和替代宗教功能，民间宗教作为一种宗教，必然要为自己的宗教目的服务；而且民间宗教经卷(宝卷)的撰写者毕竟也不是目不识丁的“草民”，因此，只有透过这些“眼花缭乱”的“现象”背后，去寻找更深层的“宗教”的动因，方可能得到合乎实际的答案。关于相关“三教合一”的论述可参阅马西沙、韩秉方《中国民间宗教史》(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04)、谭松林主编《中国秘密社会》(福建人民出版社，2002)等。；有的则是以统治者的政治视角而冠以“俚俗不经”、“败俗伤化”等几近诅咒诬陷之词。所有的这一切无疑对深入地了解明清时期民间宗教神灵信仰的丰富内涵及其宗教意义是十分不利的，同时，理论研究上的简单化必然将导致实践操作上的主观性和盲目性。因此，本章的研究目的主要是在不对明清民间宗教信仰神灵之来龙去脉进行详尽的溯源的基础上，重点对明清民间宗教神灵谱系的大体构成及其层级秩序、促成这种复杂局面的多元宗教的历史背景和隐藏于其后的宗教动因以及宗教信仰对民众社会生活的影响与作用作一必要的分析考察。
明清民间宗教所尊奉的神灵数量很多，他们大都出现于各个教派所认定的经卷——宝卷之中。虽然对于某个特定的教派来说，其自身会有一个固定的神灵谱系，而每个教派之间的神灵谱系也不尽相同。但总体而言，明清民间宗教的神灵谱系有一个基本的共同点，那就是：其一，尊奉一个最高的主神——无生老母。这一现象到明代后期愈加明显；其二，在最高主神——无生老母之下有三位主佛，即过去佛燃灯佛、现在佛释迦佛、未来佛弥勒(或弥陀)佛；其三，谱系庞大，数量众多。其中虽然教派间在数量和名称上有所不同，但基本上是大同小异。由于明清时期民间宗教教派林立，且各种各样的宝卷也如汗牛充栋，数量极多，故以下只选择《佛说皇极金丹九莲正信皈真宝卷》(简称《九莲经》)作为代表，对明清民间宗教的神灵谱系进行总体的情况介绍和分析，并佐以是时另一部重要的经忏《龙华宝忏》，进行对照研究，同时，亦顾及是时其他民间宗教教派的神灵谱系得以构成和基本特征，以期获得对明清民间宗教神灵谱系结构及其宗教思想的了解和认识。一《佛说皇极金丹九莲正信皈真宝卷》及
《龙华忏》中的神灵类别1.关于《佛说皇极金丹九莲正信皈真宝卷》及其影响
《佛说皇极金丹九莲正信皈真宝卷》，又名《九莲经》《皇极经》《皇极宝卷》《皇极宝卷真经》《皇极还乡宝卷》《皇极还乡经》《皇极金丹九莲包卷》《九莲正信宝卷》《九莲如意皇极宝卷真经》《金丹九莲经》《金丹九品正信归真还乡宝卷》《九莲宝赞》等。就该经的产生时间来说，由于其流传于世的版本较多，加之其作为民间宗教的经卷，在流传过程中经常会被修改和讹传，所以给正确判定其诞生年代带来了较大的困难。因此，有学者认为《九莲经》乃是由金丹教祖黄德辉所撰并于清代乾隆年刊刻喻松青《民间秘密宗教经卷研究》，台湾联经出版事业公司，1994年，第213页。另林万传、濮文起及日本学者武内房司、浅井纪亦持相同观点。此前日本学者泽田瑞穗在《增补宝卷研究》中就持这样的看法，其影响所及，大概他们都是受其影响所致。参见泽田瑞穗《增补宝卷研究》，国书刊行会，1975年。，其理由大概与他们所研究之《九莲经》的版本有关；而由于有《九莲经》明代嘉靖二年之刻本的发现，因此，有学者认为该经至晚在嘉靖二年业已流传，因而该经产生于明代应该没错参见王见川《台湾的斋教与鸾堂》，台北南天书局，1996年及路遥《山东民间秘密教门》，当代中国出版社，2000年。，还有学者则依据《九莲经》中述及王森事迹的内容，遂断定“《皇极金丹九莲正信皈真宝卷》是闻香教——清茶门教的经典，而且是王森弟子所为”马西沙等《中国民间宗教史》(上)，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04年，第459-463页。，综合上述众多学者的研究结果，本文认为，由于《九莲经》有多种版本存世，如有分为二卷二十四品本的，也有分为四卷三十二品本的，可以认为《九莲经》应是明代的宝卷无疑，且三十二品本为二十四品本的改写本。之所以被改写，是由于该经流传较广，影响较大之故有关《九莲经》版本及相关情况，可参见谭松林主编《中国秘密社会》(第三卷)，福建人民出版社，2002年，第219-237页。。以下就《九莲经》在清代的流传情况列表如下： 表1-1清代《九莲经》传播地域表本表相关资料据车锡伦《清政府查办“邪教”档案载民间宗教经卷目》，见车锡伦《中国宝卷总目》，北京燕山出版社，2000年，第391-406页。
《九莲经》在清代从顺治二年(1645)一直到道光二十五年(1845)的二百多年中都在流传，其传播范围之广共涉及全国七个省十五个州县，并在十几个民间宗教教派中流传。以上还仅仅是在清代的流传情况，而且只是出自于被清廷所查获的教门档案中，至于那些未被查获的情况，因为资料不足，无法妄断。但根据当时民间宗教发展的现状及态势，《九莲经》在清代流行的实际情况，无疑应该会比表中所体现的有过之而无不及。至于《九莲经》在明代的流传情况，因为已有嘉靖二年的刻本流世，故暂定嘉靖初就已经开始流传。那么，从嘉靖初到清顺治时，其间的一百多年时间里，《九莲经》一直都在流行。由此可以看出，《九莲经》流播的范围之广，影响之大。除了表中所列的几个省及宗教教派外，还有金幢教、青莲教及一贯道等教门，也使用《九莲经》。它们实际的活动地域还包括山东、四川、贵州、广西、云南、江西、浙江、福建、台湾等地。“如果把一贯道本世纪以来在东亚、东南亚、美洲的传播地域算上的话，《九莲经》可算作是有些世界影响的重要教门经卷了”谭松林主编《中国秘密社会》(第三卷)，福建人民出版社，2002年，第219页。
2.《佛说皇极金丹九莲正信皈真宝卷》中的神灵类别
本文主要依王见川所收入其《明清民间宗教经卷文献》中的《佛说皇极金丹九莲正信皈真宝卷》(明刊本)为蓝本，来阐述其中所出现的神灵(佛、菩萨)。这些神灵主要集中于该经的《赞扬佛号品第二十八》中，其首先说： 尔时天真圣祖严拯衣冠，诚心定意，沐手拈香，洁诚稽首，望空再拜启祝曰：切我弟子，夙生庆幸，罕遇道缘，今为后天玄范，轻泄圣机，致罚过咎，敢不钦苏，是以谨奉。
先天浑源太皇古佛，虚无上德道祖，弥罗上宫玉皇敕旨，太上丹书即将未来仙佛星祖、大乘清静菩萨，洪名圣号，一一开造皇极卷内，灯灯相续，代代流传，不为泯灭。三极之道，岂得沉坠。清静之风，伏乞参道知识。诸门善信，及来闻法。洗涤灵源，豁开方寸。当依祖规，至诚信礼。一口同音，赞扬佛号。诸佛云集于法筵，万圣咸臻于九会。一瞻一礼而三业蠲除，一赞一扬而五浊息殒。字字而露真如妙理，言言而显殊胜之功。天耳遥闻者，似空谷以传声，天眼昭明时，如轰雷而掣电。法界六合常睹面，一水涵容。九玄七祖尽沾恩，普天垂象忏前愆，悔后过速脱轮回。除罪缘灭尘劳，即逃限部，同登般若慈舟，共济菩提道岸。普愿法界众生，志心称扬圣号。
南无三极玉清宫弥陀主一气天真佛《佛说皇极金丹九莲证信皈真宝卷》(明刊本)，《明清民间宗教经卷文献》第5册，台湾新文丰出版公司，1999年，第210-211页。以上所说的“天真圣祖”，并非明清民间宗教教派所遵奉的神界的神灵，而是被神化为无生老母之化身的地上代表的教主的形象，关于“教主的神化”将在第二章中详加论述。而“先天浑源太皇古佛、虚无上德道祖、弥罗上宫玉皇”以及“未来仙佛星祖、大乘清静菩萨，洪名圣号”，才一一构成了其神灵谱系。这里有仿照道教“一炁化三清”而形成的三尊未来佛，即“安养极乐宫无量寿圆像日光佛、九莲净居宫清静身真空普化佛、三极玉清宫弥陀主一气天真佛”。那么，所谓的“未来仙佛星祖、大乘清静菩萨，洪名圣号”又是什么呢？
首先，是以“五行八卦”之地理方位所命名之佛，另加金光普摄玄虚接引宝相佛、科圣佛、良圣佛三佛共十三尊佛；接着是“天字号”的三十三尊佛；然后是以各种事项为名之佛，如“节气佛”、“忠孝佛”、“文昌佛”、“成就佛”等。这可能是吸取了传统的“儒、释、道”三教的思想及其名相而成，此类佛共有八十尊；其次，就是由“三阳正信普会臻庆佛”领衔的十三尊佛，此处的“三阳”应是明清民间宗教之“三期劫变”思想所形成的“青阳(羊)、红阳(羊)、白阳(羊)”之“三阳”观；再次就是由护拥天盘和云盘的诸佛，其亦有十八尊。这里所谓的“天盘、云盘”的思想，乃源于明清民间宗教中的“三才定位”的理论。如《九莲经·元人问道品第七》就有：“混沌虚无一段空，空能运气气生真。真空开辟生天地，清浊升降定乾坤。乾坤立就分子午，阴阳动静显天根。无极变化成世界，乙初始素太极分。三才四相生五体，六爻七政立圭心。八卦九宫分内外，木金龟虎会风云。无极真空生戊己，太极元气化人伦。上有天盘森罗相，日月五斗共星辰。下有地盘江湖海，山川树木共园林。中有人盘乾坤体，男女匹配结婚姻。”《佛说皇极金丹九莲正信皈真宝卷》(明刊本)，《明清民间宗教经卷文献》第5册，台湾新文丰出版公司，1999年，第88-89页。之说。此外也有“云盘、天盘、地盘、人盘及水盘”的“五盘”说可参见梁景之著《清代民间宗教与乡土社会》，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04年，第54页注①。；再下来又是以各种事项名相为名的佛，如所谓“蕴空佛、锻炼佛”、“望真佛、自在佛”等，共有三十四尊；最后便是在七尊护法之佛及“龙华三会万真果胜总极佛、悬明著象天光□应耀灵佛、红梅圣会金丹证果普通佛”带领下的庞大的神佛队伍，约有一百三十八尊。其名目繁杂，包含了三教九流、天地人事等众多事项名称，详情将在下面加以分析。由于数量较多，为便于分析，兹列表如下： 表1-2《佛说皇极金丹九莲正信皈真宝卷》(明刊本)佛部分类一览表表中内容见《佛说皇极金丹九莲正信皈真宝卷》(明刊本)，《明清民间宗教经卷文献》第5册，台湾新文丰出版公司，1999年，第210-218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