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鲁
一
散文大师普里什文有一篇只有一句话的散文,题为《花溪》:“在那些春水奔腾过的地方,如今到处是鲜花的洪流。”我从他的同时代作家巴乌斯托夫斯基的那本《面向秋野》里,为这篇小散文又找到了一个补充性的注释:“即使只有荒野的沼泽是你胜利的见证,那么它们也会变得百花盛开,异常美丽,而春天也将永远活在你的心中。”20世纪80年代初期,诗人叶文福先生回到他的故乡鄂南蒲圻县(今赤壁市),恰如一道春水,奔腾在刚刚从漫长的冬天里苏醒过来的山乡荒野上。春水流经的地方,到处都是激情的洪流,到处都是思想的萌芽和诗歌的蓓蕾。
那是一个类似狂飙突进的年代。真理的巨雷已在神州大地上震响,改革的春风即将从远方吹来。含苞的花朵如期怒放,被压抑的小草应运而生。经受不住那强烈的阳光照射的,便逃之夭夭;一切习惯于作茧自缚和固步自封的,也匿迹销声。新美的愿望,像云雀欢叫着冲向广阔的蓝天;积雨的云团,有如被羁困的心灵重获了自由,在舒卷,在翻腾。
一切的船只,正离开春天的岸,驶向大江大河和大海;一切的旗帜,都猎猎飘展在阴霾渐渐消逝的天空;一切的树木,都挺过了冬天的劫难,苍劲的枝柯正孕育着新生。到处都是前进的脚步。到处都是建设的歌声。那是所有人经受过孤独、饥渴和寒冷,苦苦寻求和等待来的早春时节;是我们经受着痛苦、艰辛和寂寞,长久地呼唤过和梦想过的,能够为我们带来福音的春风。在一切沉重的记忆之上,在太多的期待和渴望之上,每一颗心,都感到了这股春风的强劲和迅猛。
那也是一个激动人心的年代。一大批年轻的诗歌热爱者紧紧地围绕在叶文福身边。“我认真地教他们,把我写诗的成败得失毫无保留地讲与他们。”二十多年后,叶文福先生回忆说,“年轻的家乡诗人们小心翼翼地绕过我心灵深处的伤痕,用淳朴的温暖,用很土气的浪漫,比如集体到城郊野地河汊去钓鱼,到本地深山老林子里去远足等,来帮助我走过生命的独木桥……”(《收割自己的光芒——序〈梁必文诗选〉》)在这个可以开列出一长串名字的“鄂南诗人群”里,饶庆年、梁必文是在当时的诗坛迅速地拥有了自己的声誉和影响力的两位诗人——也是叶文福最为满意和为之自豪的两位学生和朋友。我算有幸,那个时期也在鄂南工作、生活和学习写诗,并被评论家们视为“鄂南诗人群”中的一个。如果不算僭妄,那么,在诗人梁必文二十多年来的诗歌道路上,我是一个和他比较亲近的,自始至终都与他保持着良好友情的诗友。而且,无论是从个人的生活经历,还是从性格气质和文学趣味上看,我自己觉得,我与必文都属于一个类型,因此就更容易惺惺相惜和互相认同。